翌日清晨，聚义厅内。
是“厅”，其实就是个稍大的木屋，摆了十几条长凳，正中央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匾，上书“聚义厅”三个大字——据是九儿八岁时用炭笔写的，被棠不离当宝贝似的挂了起来。
此刻，山寨里能得上话的二十来号人，挤挤挨挨地坐满了长凳。
刘澈被安排坐在九儿旁边，面前摆着个粗陶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粗茶。
“咳咳！”
棠不离清了清嗓子，站在那块木匾下，“今儿把大家叫来，是有件大事要商量！”
底下立刻安静下来。
“咱们寨子，最近日子不好过。”
棠不离开门见山，“粮食不多了，银子也快见底了。老规矩，有困难，大家一块儿想办法！”
铁头举手：“寨主！要不咱们再干一票大的？”
“对对对！”
旁边几个汉子附和，“大姐带队，肯定行！”
九儿托着腮，懒洋洋地：“光靠抢，不是长久之计。咱们得想点……有创意的新路子。”
“创意？”
铁头挠头，“大姐，啥叫创意？”
“就是……”
九儿眼珠一转，“咱们能不能把打劫这件事，做得……优雅一点？”
全场安静了三秒。
然后爆发出哄堂大笑。
“优雅？大姐，咱们是土匪啊！”
“难道抢劫之前还得念首诗？”
“对对对！念诗！”
九儿一拍大腿，眼睛亮了，“铁头你这个提议好！念诗抢劫，有文化！”
铁头傻眼：“我、我就是随口一……”
“随口一也是才！”
九儿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大家想想，咱们每次下山，都是‘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多没新意？要是换成——”
她清了清嗓子，学着戏文里的腔调，抑扬顿挫地念道：
“月黑风高夜，诸君过山岗。留下买路财，保君平安乡。若是钱财少，也可写欠章。来日发达时，莫忘梨花香！”
念完，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她。
刘澈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九儿，墨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
这诗……虽然平仄不对，押韵勉强，但意思清楚，还有那么点……雅趣？
“怎么样？”
九儿得意地扬下巴，“是不是比‘此路是我开’有格调多了？”
棠不离最先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好！有文化！不愧是我闺女！”
底下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叫好。
“大姐厉害！”
“这诗念出来，对方一听，肯定觉得咱们是文化土匪！”
“对对对，不定还会多给点！”
九儿满意地走回座位坐下，冲刘澈眨眨眼：“怎么样，刘公子？我这诗作得还行吧？”
刘澈沉默片刻，缓缓道：“姑娘……才思敏捷。”
“那是！”
九儿得意，又转向众人，“除了念诗，咱们还得改进服务态度！”
“服务态度？”
赵婶疑惑，“抢劫还要服务？”
“当然了！”
九儿掰着手指，“第一，不能凶神恶煞，要面带微笑——当然，蒙着面对方也看不见，但眼神要温和！”
“第二，劫财不劫色，劫货不伤人——这是老规矩，但要执行得更到位！”
“第三，如果对方实在没钱，咱们可以提供……创业建议！”
“创业建议？”
这下连棠不离都愣了，“啥意思？”
“就是帮他们想想赚钱的门路啊！”
九儿得理直气壮，“比如，遇到个穷书生，没钱，但有才华。咱们可以建议他去县城摆摊代写书信，等赚了钱，再来还咱们的买路钱！”
“要是遇到个手艺人，没钱，但有手艺。咱们可以建议他去镇上开个铺子，等生意好了，再来还钱！”
她越越兴奋：“这样一来，咱们就不是单纯的土匪了，是……是‘创业投资顾问’！既拿了钱，还做了好事，不定以后人家发达了，还会回来感谢咱们呢！”
全场再次陷入寂静。
所有人都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九儿。
刘澈握着茶碗的手，微微收紧。
这个姑娘……她的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奇思妙想？
“大、大姐……”
铁头结结巴巴地，“这……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
九儿挑眉，“反正咱们现在生意不好，试试新路子呗。成功了最好，失败了也没损失，就当积累经验！”
她得轻松，仿佛在谈论今中午吃什么。
棠不离沉默良久，忽然哈哈大笑。
“好！好！好！”
他连三个好字，拍着桌子，“我闺女这脑子，就是好使！就这么办！从今往后，咱们梨花寨，要做有文化的土匪！要做帮助人致富的土匪！”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但见寨主这么兴奋，也跟着兴奋起来。
“听寨主的！听大姐的！”
“有文化的土匪……听起来就厉害！”
“对对对，不定以后还能写进戏文里呢！”
九儿看着大家兴奋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刘澈：“刘公子，你是读书人，帮咱们想想，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
刘澈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姑娘的想法……很新颖。只是，实施起来，恐有难度。”
“比如？”
“比如，念诗抢劫。”
刘澈缓缓道，“若对方听不懂，或是觉得你们在戏弄他，恐会激化冲突。”
“那就简单点念。”
九儿摆手，“‘留下钱财，保你平安’——八个字，够直白了吧？”
“再比如，创业建议。”
刘澈继续，“姑娘如何确定，对方会按你的建议去做？若是对方拿了建议却不还钱，又当如何？”
“那就看人下菜呗。”
九儿托着腮，“穷书生，一般都要面子，答应了就会做到。手艺人，有门手艺就不容易，也会珍惜机会。至于那些一看就滑头的……”
她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那就按老规矩办。该打打，该抢抢，绝不手软！”
她得理直气壮，黑白分明。
刘澈看着她，忽然想起那本《土匪守则》里的条款。
【对恶人，要狠。对好人，要善。】
这个姑娘，是真的在践行她写的每一条规矩。
“姑娘……”他缓缓开口，“思虑周全。”
“那是！”九儿得意，“我棠梨花做事，向来有章法！”
会议继续进校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补充着“优雅打劫”的细节。
有人要在抢劫前先鞠躬，表示礼貌。
有人要在抢劫后“谢谢惠顾”，表示尊重。
还有人，可以在山脚下立块牌子，写上“前方有文化土匪出没，请备好钱财或才华”。
越越离谱，越越热闹。
刘澈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抿一口茶。
墨黑的眸子里，神色复杂。
这个山寨……这些人……他们是真的，在认真讨论如何“优雅地打劫”。
荒诞，却又……莫名和谐。
会议最后，棠不离拍板：“就这么定了！从下次行动开始，试行新规矩！铁头，你带几个人，先去山下踩点，找几个合适的目标试试水！”
“是！”铁头兴奋应下。
“散会！”众人笑笑地离开聚义厅。
九儿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刘澈：“怎么样，刘公子？咱们这会议，够民主吧？”
刘澈沉默片刻，缓缓点头：“确与在下所想……不同。”
“那是！”九儿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走，带你去看看咱们寨子的演武场。明开始，你得跟着练练，强身健体！”
刘澈跟着她走出聚义厅。
阳光正好，洒在山寨的每一寸土地上。
远处，几个孩子正在老槐树下玩耍，笑声清脆。
近处，赵婶和几个妇人坐在屋檐下缝补衣裳，笑笑。
这里，确实不像个土匪窝。
更像是个……村落。
一个有些特别，但充满生机的村落。
“对了，”九儿忽然回头，冲他眨眨眼，“刚才那首诗，你觉得真怎么样？”
刘澈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沉默片刻，缓缓道：“姑娘的诗……颇有古风。”
“古风？”九儿挑眉，“具体点？”
刘澈想了想，缓缓吟道：“‘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这是唐人卢纶的《塞下曲》。姑娘所作，意境上……有几分相似。”
九儿眼睛一亮：“你也知道这首诗？我还以为你们这儿没有唐朝呢！”
刘澈微微一怔：“姑娘……何出此言？”
“没什么没什么。”
九儿赶紧摆手，心里暗骂自己又漏嘴，赶紧转移话题，“我就是觉得，你这人懂得还挺多。不愧是读书人！”
她着，加快脚步往前走。
刘澈看着她的背影，墨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深思。
这个姑娘……她话的方式，她作诗的风格，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和他见过的所有人，完全不同。
到底……是什么来历？他缓缓抬步，跟了上去。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山寨的一，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而刘澈不知道的是，这场荒诞的“优雅打劫”会议，即将在江湖上，掀起怎样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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