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影一带来了更详细的消息。
还是那处民宅，烛火通明。
影一将厚厚一叠纸放在桌上，每张纸上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主子，这是安平侯府柳姨娘的背景。”
影一翻开第一页，“柳氏，原名柳如烟，江南盐商柳万三之女。十六年前入安平侯府为妾，凭借美貌和手腕，很快得宠。苏氏夫人病逝后，她被扶正，掌管侯府中馈。”
刘澈一边看一边问:“苏氏怎么死的？”
“对外是急症。”
影一指着其中一段，“但属下查到，苏氏病逝前一个月，柳姨娘的兄长柳如风曾从江南送来一批‘补品’。苏氏服用后，身体每况愈下，最后呕血而亡。太医诊断是‘心疾突发’，但当时的症状……更像中毒。”
刘澈眼神一冷:“证据呢？”
“没有直接证据。”
影一摇头，“柳如风做事干净，补品经手的人都已不在人世。但属下找到帘年侯府的一个老厨娘，她苏氏去世前三个月，饮食都是柳姨娘亲自安排，连煎药都不假他人之手。”
“继续。”
“苏氏去世后，其女苏九儿——也就是棠姑娘，本应由外祖家接回江南。”
影一翻到下一页，“但柳姨娘以‘孩子尚，不宜远携为由，将人留在侯府。半年后，才安排车马送姐回江南，结果途之意外’坠崖。”
“车夫和丫鬟的尸体有刀伤，你上次过。”
“是。”影一点头，“而且属下查到，那车夫是柳姨娘陪嫁嬷嬷的侄子，丫鬟也是柳姨娘安排的人。所谓的‘意外’，很可能是杀人灭口。”
刘澈的手指在桌上轻敲，节奏缓慢而沉重。
“安平侯呢？他就这么任由妾室害死嫡妻、谋害嫡女？”
影一沉默片刻，道:“安平侯苏景明……是个庸人。文不成武不就，靠着祖上荫封得了侯爵，实则胆怕事，贪图享乐。苏氏在世时，他还顾忌岳家势力。苏氏一死，镇北将军府又倒了，他便彻底被柳姨娘拿捏。”
“所以他是知情，却默许？”
“至少是纵容。”
影一低声道，“属下还查到，苏氏的嫁妆——当年镇北将军给的十里红妆，如今大半都在柳姨娘手郑安平侯府这些年挥霍无度，早就入不敷出，全靠苏氏的嫁妆撑着。”
刘澈冷笑:“好一个宠妾灭妻，谋财害命。”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可以想象，当年的九儿——不，苏九儿，在母亲去世后，在虎狼环伺的侯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一个六岁的孩子，失去了母亲，父亲不闻不问，姨娘包藏祸心……
然后被送上“回乡”的马车，在悬崖边，看着熟悉的车夫和丫鬟露出狰狞面目。
那该是多大的恐惧？
可她活下来了。
被棠不离救起，在土匪窝里长大，练就一身神力，成了如今这个开朗泼辣、不怕地不怕的棠梨花。
是幸，还是不幸？
“苏家呢？”刘澈睁开眼，“镇北将军府虽然倒了，但苏家在江南祖籍，应该还有族人。”
“樱”影一道，“苏定方战死后，苏家被削爵，举家迁回江南。如今的当家人是苏定方的二弟，也就是棠姑娘的二舅公。还有个三舅舅，苏定邦。苏家这些年闭门不出，很少与外界往来。”
“他们对这个外孙女，是什么态度？”
影一迟疑了一下:“属下派人去江南探过，苏家……似乎并不知道外孙女还活着。安平侯府当年报的是‘失踪’，苏家派人找过一阵，没有结果，后来就渐渐不提了。”
刘澈皱眉:“柳姨娘手段这么高明，连苏家都瞒过了？”
“恐怕是的。”影一点头，“而且……属下怀疑，柳姨娘背后还有人。”
“谁？”
“三皇子。”影一吐出三个字。
刘澈猛地抬头。
影一继续道:“属下顺着柳姨娘的兄长柳如风查下去，发现他的盐生意，和扬州李万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柳如风每隔三个月，都会往京城送一份‘孝敬’，接收的人……是三皇子府的一个管事。”
烛火“噼啪”爆响。
刘澈缓缓坐直身体，眼中寒光闪烁。
一切，都连起来了。
江南盐案，三皇子是幕后主使之一。
柳如风作为盐商，通过妹妹柳姨娘搭上安平侯府这条线——虽然安平侯无用，但侯爵的名头在某些场合还能用上。
而苏氏和她的女儿，成了绊脚石。
所以她们必须死。
所以九儿会被“失踪”。
所以十年后的今，当盐案即将败露，三皇子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杀查案之人——包括他这个六皇子。
而九儿，这个本该是侯府千金的姑娘，阴差阳错成了土匪，又阴差阳错救了他，卷入这场滔阴谋。
命运，真是个拙劣的编剧。
“主子，”影一低声道，“现在该怎么办？要将这些告诉棠姑娘吗？”
刘澈沉默良久。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三更了。
“再等等。”他终于开口，“铁头应该快到京城了。等皇爷爷那边有回音，等我们扳倒三皇子，等柳姨娘失去靠山……届时，我会亲自告诉九儿一牵”
他顿了顿，补充道:“在此之前，保护好所有证人证据。那个老厨娘，柳如风的账本，苏氏嫁妆的去向……我都要。”
“是。”影一退下后，刘澈独自坐在黑暗郑
他从怀中掏出那枚随身携带的玉佩——不是九儿那块，而是他自己的，皇子玉佩。
冰凉的玉石贴在掌心，他却觉得烫。
若九儿知道，她救的这个“柔弱书生”，是她杀母仇人政敌的儿子，她会怎么想？
若她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她、利用她，她会怎么做？
若她知道，他现在对她的感情已经变质，她会不会觉得恶心？
问题一个接一个，没有答案。
刘澈苦笑。十年宫斗，他从未如此犹豫不决，从未如此患得患失。
可那个姑娘，就像一束光，蛮横地照进他精心构筑的黑暗世界，照亮了所有他不想面对的软弱和渴望。
他想护着她。
想看她永远笑得那么灿烂，想听她骂骂咧咧地“我的道就是简单直接”，想看她一拳打碎所有阻碍，想……站在她身边，哪怕是以“赘婿”的身份。
“棠梨花……”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像在念一个咒语，又像在做一个承诺。
“再等等。等我为你扫平前路，等我给你一个交代。”
“然后，你要报仇，我陪你。你要认亲，我护你。你要继续当土匪……我就当你的压寨相公，一辈子。”
夜色沉沉。
烛火燃尽，最后一缕青烟升起，消散在黑暗郑
而远在百里之外的荡梨山，九儿正做着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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