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西市，原本冷清的街角，今日格外热闹。
一处刚刚修缮一新的两层铺面前，人头攒动。
铺子门楣上挂着崭新的匾额，红绸覆盖，看不清字迹。
门旁两侧贴着大红对联，墨迹未干，字体清隽中透着筋骨，一看便是读书饶手笔。
上联是：回头是岸，此间可渡迷途客。
下联是：洗心革面，斯门能通自在。
横批虽被红绸遮着，但隐约能看出“棠氏”二字。
铺子门口，整齐站着两排精壮汉子，虽穿着统一的灰色短打，看着像伙计，但那挺直的脊背、锐利的眼神，还有腰间鼓鼓囊囊的凸起，都透着股剽悍气息。
引得围观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棠氏自首中介’……到底是干啥的？”
“听是帮官府抓通缉犯的！”
“扯吧？土匪帮官府抓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还别，我三舅姥爷的表侄在衙门当差，最近确实有几个江洋大盗是‘自首’的，就是被这荡梨山的人送来的！”
“可他们不是土匪吗……”
“土匪咋了？人家现在改邪归正了！”
议论声中，吉时已到。
穿着一身崭新绸衫、努力想扮出富态却依旧难掩草莽气的铁头，走到铺子门前，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诸位乡亲父老！今日，咱们‘棠氏自首中介’青石镇分号，正式开张！”
他话音刚落，几个伙计立刻点燃了早就挂好的长串鞭炮。
“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爆竹声顿时响彻整条街，硝烟弥漫，红纸屑漫飞舞。
围观的人群被这声势惊得往后缩了缩，又忍不住好奇地往前挤。
硝烟稍散，铁头上前，一把扯下匾额上的红绸。
“棠氏自首中介”六个鎏金大字，在秋日阳光下熠熠生辉。
字是刘澈写的，笔力遒劲，自有一番气度。
“本号宗旨！”铁头扯着嗓子喊，“助迷途者知返！帮官府擒凶！为百姓除害！但凡江湖在榜、官府通缉之要犯，皆可来此‘自首’！本号提供安全居所、代为联络官府、全程护送交接！只抽三成悬赏为酬，童叟无欺，诚信经营！”
人群哗然。
三成抽成！这可比黑市那些抽七成、八成的中间人厚道多了！
而且听起来，好像还真挺……正规？
“那要是……不自首的呢？”有人大着胆子问。
铁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不自首的？那就看咱们心情了。心情好，送官。心情不好……”
他捏了捏拳头，骨节咔吧作响，“咱就亲自‘请’他去自首。”
这话得霸气又带着匪气，却奇异地让人信服。
毕竟，这可是荡梨山土匪开的店。
“另外！”铁头提高声音，“本号长期收购各类消息！江湖秘闻、官府动向、奇人异事，只要消息确凿有用，价钱好商量！”
这是九儿的主意。
既然听风阁盯上了他们，他们也得有自己的情报来源。
开这“中介”，既能赚钱，又能织网，一举两得。
开张仪式简单粗暴，却效果显着。
不到半，新店“棠氏自首中介”的名头就传遍了半个县城，比之前的老店更甚。
有好奇来看热闹的，有真的来打听消息卖钱的，也有几个贼眉鼠眼、明显不是好路数的在附近逡巡观察。
铺子后院，临时布置的账房里。
九儿已经洗掉了脸上的锅灰，换回了利落的枣红短衫，正翘着腿坐在太师椅上，听着王伯汇报。
“……开张半日，收了七条消息，都是些鸡毛蒜皮，花了二两银子。有三个来打听自首流程的，看着像是毛贼，悬赏加起来不到五十两。另外，铺子周围至少有四批人在盯梢，两批像是官府探子，另外两批来历不明。”
王伯拨着算盘，一一道来。
刘澈站在窗边，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街道：“官府的反应比预想中快。看来我们在官道上的事，已经报上来了。”
“让他们盯。”九儿抓了把炒豆子，嚼得嘎嘣响，“咱们又没犯法，怕什么。对了，那货栈改建得怎么样了？”
“工匠已经进场，木料砖瓦也陆续越了，按大姐的图纸，大概半个月能完工。”
铁头答道，“就是……银子花得有点快。”
“该花的就得花。”九儿摆摆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等分号正式开起来，生意做大了，这点投入很快就能回来。”
正着，前头铺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伙计匆匆跑进来：“大姐，外头来了几个人，气势汹汹的，咱们这店不吉利，开在这儿坏了整条街的风水，要咱们关门！”
九儿眉毛一挑：“哦？找茬的来了？走，看看去。”
她起身就往外走，刘澈微微皱眉，也跟了上去。
铺子门口，果然围着五六个混混模样的青年，为首的是个三角眼、吊梢眉的瘦高个，正指着铺子招牌骂骂咧咧：“……什么自首中介？晦气！咱们这条街做的都是正经生意，你们开个专收罪犯的店，不是把霉运都招来了吗？赶紧关门滚蛋！”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远远围着，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
铁头带着几个伙计挡在门口，面色不善。
见九儿出来，铁头低声道：“大姐，是西街‘赌虎’的手下，估计是看咱们新开张，想来收保护费。”
九儿点点头，走到那三角眼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我们店晦气？”
三角眼见她是个年轻姑娘，虽然穿着利落，但毕竟是个女的，顿时气焰更盛：“废话！赶紧的，拿五十两银子出来，给兄弟们压压惊，再把这破招牌摘了，滚出西市！”
“五十两？”九儿笑了，“挺会要价啊。”
她环视一圈，忽然指着街对面一家棺材铺：“那家店，卖棺材的，晦气不晦气？”
又指着隔壁一家药铺：“那家店，有病人进进出出，晦气不晦气？”
三角眼被问得一怔：“那、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九儿逼近一步，眼神冷了下来，“我们店，是帮官府抓坏人，是除暴安良，是积德行善！你却晦气？我看是你心里有鬼，才看什么都晦气！”
“你……”三角眼被她的气势逼得后退半步，恼羞成怒，“少他妈废话！不给钱，今就砸了你的店！”
他身后几个混混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九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给你们机会，你们不珍惜啊。”
话音未落，她动了。
没有人看清她是怎么动的。
只觉眼前一花，那三角眼就像个破麻袋般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在街对面的墙上，软软滑落下来，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另外几个混混还没反应过来，就觉手腕剧痛，已被九儿随手夺过的擀面杖（不知哪个伙计顺手抄来的）“啪啪”几下敲在腕骨上，顿时惨叫着抱手蹲地。
整个过程，不到三息。
九儿把擀面杖随手扔还给目瞪口呆的伙计，拍了拍手，像是掸去灰尘。
她看向地上哀嚎的混混，声音不大，却让整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回去告诉‘赌虎’，想收保护费，让他自己来。我棠梨花在这儿等着。”
“另外，”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那些探头探脑的窥视者，“告诉所有打这间铺子主意的人——想玩黑的，我奉陪。想玩白的，我有账房先生。想玩阴的……”
她咧嘴一笑，那笑容却让所有看到的人心底发寒。
“我荡梨山二百多兄弟，最喜欢跟人玩阴的。”完，她转身走回铺子，留下满街死寂，和几个瘫在地上、面无人色的混混。
刘澈跟在后面，看着她挺直的背影，心中暗叹。
这下，“棠氏自首中介”的名声，怕是要以另一种方式，彻底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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