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氏自首中介”开张第三日，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大客户”，上门了。
那是个午后，秋阳暖洋洋地照在铺子门口。
街上的行人被前日那场“立威”吓得绕着走，铺子难得清静。
九儿正蹲在后院，看工匠们改建房屋，刘澈则在临时账房里整理这几日收到的零零碎碎的消息。
前头铺面忽然传来铁头刻意压低、却依旧难掩兴奋的声音：“大姐！来、来人了！”
九儿拍拍手上的灰，站起身：“什么人？又是来卖消息的？”
“不、不是！”铁头快步跑进来，眼睛发亮，“是……是‘客户’！大客户！”
九儿挑眉，跟着铁头来到前铺。
铺子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魁梧，几乎要顶到门框。
穿着一身半旧的褐色劲装，腰束皮带，脚蹬快靴。
面庞方正，浓眉阔口，下巴上一圈青黑色的胡茬。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边脸颊上，从眉骨到嘴角，一道深深的刀疤，像蜈蚣般趴在那里，平添几分凶悍。
他独自一人，没带兵器，就那么大喇喇地站在铺子中央，双手抱胸，目光如电，扫视着店内陈设。
几个伙计如临大敌，手都按在藏着的兵器上。
见九儿出来，那人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咧嘴笑了，声音洪亮如同撞钟：“你就是棠梨花？那个专抢书生、爱喂辣椒饼的荡梨山女匪首？”
九儿也不恼，走到柜台后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是我。阁下是来‘自首’的，还是来砸场子的？”
那人哈哈一笑，声震屋瓦：“有胆色！老子卢豹，江湖人送外号‘裂山掌’。官府悬赏，纹银八百两，死活不论。”
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泛黄海捕文书，拍在柜台上。
文书上画像虽简陋，但刀疤特征明显，确实是眼前这人。
悬赏数额也分毫不差：八百两。
铁头倒吸一口凉气。
八百两！这可是开张以来最大的一笔单子！
九儿却面不改色，拿起文书看了看，又抬眼看他：“卢豹……我记得你。三年前在徐州劫了官银，杀了十七个押运官兵，重伤徐州守备，然后销声匿迹。怎么，逍遥日子过腻了，想尝尝牢饭？”
卢豹收起笑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逍遥？老子这三年，东躲西藏，跟条野狗似的，叫逍遥？”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听你这儿，能帮人‘自首’，抽成三成，还包吃包住包送官？”
“规矩是这样的。”九儿点头，“不过，得看人。罪大恶极、死性不改的，我们这儿不收。收了，也是直接打死，拿尸体领赏。”
卢豹盯着她：“你看老子像死性不改的吗？”
九儿与他对视片刻，忽然问：“为什么选这时候自首？”
卢豹沉默了一下，粗声道：“累了。也……怕了。老子有个相好的，去年给老子生了个儿子。上个月，三皇子的人找到了他们娘俩。”
刘澈不知何时已从账房出来，静静站在一旁，闻言眼神一凝。
九儿放下茶杯：“三皇子？”
“老子当年劫的那批官银，里头有一部分，是江南盐税。”
卢豹冷笑，“听最近朝廷在查盐案，三皇子急了，想把当年经手的人都灭口。老子运气好，提前得了风声，跑出来了。但老子老婆孩子还在他们手里。”
他看向九儿，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棠寨主，老子知道你手段厉害，连林知府都敢动。老子自首，八百两赏银，你抽三成，剩下五百六十两，老子一分不要，全给你！只求你一件事——想法子，把老子老婆孩子救出来，送到个安全地方。”
铺子里一片寂静。
几个伙计面面相觑。
这哪是来自首的，这分明是来谈买卖的，还是笔牵扯到皇子的棘手买卖。
九儿手指轻轻敲着柜台，沉吟不语。
刘澈忽然开口：“卢壮士，你如何确定，自首之后，三皇子就会放过你妻儿？或许，正因你自首，他们才会被灭口。”
卢豹摇头：“老子留了后手。当年劫银时，顺手拿走了一本账册的副本，里头记着些三皇子和江南官员往来的腌臜事。东西藏在一个只有老子知道的地方。老子已经放出话，只要老婆孩子安全，那账册自然会送到该送的人手里。若是他们娘俩出了事……呵呵，那账册就会出现在京城裕亲王府门口。”
刘澈瞳孔微缩。
九儿看了刘澈一眼，见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心中有了计较。
“你这单生意，我们接了。”
九儿站起身，走到卢豹面前，“不过，规矩得改改。第一，你得住进我们山寨，由我们看管，直到确认你妻儿安全。第二，救饶事，我们从长计议，不能莽撞。第三，那账册副本，你得先交出一部分作为诚意，剩下的，等人救出来再给。”
卢豹盯着她：“老子凭什么信你？”
九儿笑了，笑容里带着匪气：“就凭你现在没得选。要么信我，赌一把。要么，你现在走出去，看看能不能活过三。”
卢豹与她对视良久，终于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抱拳道：“好！老子赌了！棠寨主，老子这条命，还有老婆孩子的命，就交给你了！”
“铁头，”九儿吩咐，“带卢壮士去后院厢房，好生安置。找两个兄弟‘陪着’，别让人打扰卢壮士休息。”
“是！”铁头应下，对卢豹做了个请的手势。
卢豹也不啰嗦，转身跟着铁头往后院走。
走到门口，他忽然回头，对九儿道：“棠寨主，老子还有句话。”
“。”
“你这店，开得不错。”卢豹咧嘴，刀疤随之扭动，“比那些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男盗女娼的伪君子强多了。老子要是能活着出来，请你喝酒！”
完，大步离去。
铺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九儿坐回柜台后，端起已经凉聊茶，慢慢喝着。
刘澈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此人可用，但风险极大。三皇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九儿放下茶杯，眼中闪着光，“但他手里的账册，可能比林知府书房里那些更有用。而且……救人这事，我挺想干的。”
她看向刘澈：“你觉得呢？”
刘澈沉默片刻，缓缓道：“若账册为真，确是一大利器。救人……也并非不可为。但需周密计划，且要快。三皇子一旦得知卢豹在我们手中，必会雷霆动作。”
“那就快。”九儿一拍桌子，“铁头，去把王伯叫来，咱们商量商量，怎么救人，怎么拿账册！”
她眼中没有惧色，只有跃跃欲试的兴奋。
刘澈看着她，忽然觉得，跟这个姑娘在一起，日子永远不会无聊。
只是这“无聊”的代价，可能会越来越大。
窗外，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山雨欲来，而这间新开的铺面，已然成了风暴眼中，一片看似平静的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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