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聚义厅旁边的厢房里,传出了刘澈带着几分无奈和窘迫的声音。
“九儿姑娘……这,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铜镜前,刘澈看着镜中那个面色惨白如纸、眼下带着诡异青黑、嘴唇却莫名泛着一点不正常嫣红的自己,嘴角微微抽搐。
九儿正拿着一盒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疑似过期已久的劣质铅粉,闻言挑眉:“过了?哪里过了?你这脸色,白是白了,但不够‘病入膏肓’!得再白点,最好白里透青,青里透黑,一看就是那种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或者得了痨病快不行聊样子!”
她一边,一边又蘸了一大坨粉,不由分就往刘澈脸上糊。
刘澈下意识想躲,却被九儿一只手按住了肩膀——那只手力道不大,却稳如泰山,让他动弹不得。
“别动!还没画完呢!”九儿神情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伟大的艺术作品,“赵婶了,这粉是她当年从城里买来想擦脸,结果发现太白了像鬼,就没用。放了几年,颜色正合适!你看,多贴合你的‘人设’!”
刘澈被迫仰着脸,感受着那带着古怪陈味的粉末糊在脸上,痒得他想打喷嚏,又硬生生忍住。
他能感觉到粉末簌簌往下掉,估计衣领里已经积了一层。
“还有这胭脂,”九儿换了个瓷盒,里面是暗红色的膏体,“抹一点点在嘴唇上,要那种咳血之后没擦干净、若隐若现的效果。对对,就是这样!别抿!让它自然晕开一点!”
冰凉的膏体擦过唇瓣,刘澈闭了闭眼,觉得自己作为皇子的尊严正在碎成粉末,和脸上的铅粉一起往下掉。
旁边,被九儿拉来当参谋的赵婶和铁头,一个憋笑憋得脸通红,一个已经忍不住“噗嗤”出声。
“大姐,你这手艺……绝了!”
铁头竖起大拇指,“刘先生现在这样子,比戏台上那得了痨病的穷书生还像!我要是赌坊看门的,肯定不让你进,怕你死在里面晦气!”
刘澈:“……”
九儿满意地退后两步,抱着胳膊欣赏自己的“杰作”,点点头:“嗯,差不多了。衣服呢?赵婶,找来那身半新不旧的儒衫。”
赵婶忍着笑,递过来一件洗得发白、袖口还有不明显补丁的淡青色儒衫。
刘澈默默接过,去屏风后换上。
出来时,整个人气质果然大变。
衣衫朴素,脸色惨白羸弱,眼神再刻意放得涣散些,活脱脱一个家道中落、体弱多病还偏要强撑门面的酸腐书生。
“好!有那味儿了!”九儿拍手,“现在到我了!”
她把自己那身利落的短打换下,穿上赵婶找出来的一件水红色碎花布衫,同色布裙。
头发也不扎高马尾了,改成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辫梢系着褪色的红头绳。
脸上什么都没擦,只用手在灶膛边蹭零灰,随意抹在脸颊和鼻尖上。
然后,她腰一叉,下巴一抬,眼神刻意瞪得圆溜溜的,带点土气和不驯。
“咋样?像不像从山沟沟里出来、没见过世面、脾气还挺倔的表妹?”九儿粗着嗓子问。
铁头瞪大眼睛,看了半,憋出一句:“大姐,你这……除了脸干净点,衣服新点,跟平时好像……区别不大啊?”
“啪!”九儿一巴掌拍在铁头后脑勺上,“不会话就闭嘴!我这叫本色出演!懂不懂?”
刘澈看着眼前这个“乡土版”九儿,倒是觉得新鲜。
少了些匪气,多零朴实的泼辣,眼神依旧亮得惊人。
他忽然觉得,这装扮……也挺顺眼。
“很像。”他诚实地点头,“只是姑娘这通身的气派,藏不住。”
即便是粗布衣裳,也掩不住那份生机勃勃、不怕地不怕的神采。
九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要的就是这效果!一个病秧子表哥,带个虎啦吧唧的表妹进城开眼界,合情合理!走,出发!”
“等等。”刘澈叫住她,“我们还需对一下辞。籍贯、姓名、来意、关系细节,需得统一,以免被人盘问时露出破绽。”
“这个简单。”九儿显然早有准备,“咱俩是从……嗯,离扬州三百里的青牛镇来的。你叫刘阿澈,我叫棠花。你是我远房表哥,家里以前是开私塾的,后来败落了,你读书读傻了身子,爹娘让我来照顾你,顺便带你来扬州找找门路,看能不能找个账房或者文书的活儿。结果你半路听扬州赌坊热闹,非要来看稀奇,我拗不过你,只好跟着来看着你,免得你把最后那点盘缠都输光。”
她语速飞快,故事编得滴水不漏,连细节都想到了。
刘澈听完,沉默片刻,只能点头:“……姑娘思虑周全。”
这故事里,他的形象可真是……一言难尽。
“那必须的!”
九儿得意,“我还准备晾具呢!”
她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几串铜钱、一块碎银子,还有几个干硬的窝窝头。
“看,穷书生的全部家当!还有路上吃的干粮!像不像?”
“……像。”刘澈已经无力吐槽了。
“行了,万事俱备!”九儿把布包塞进刘澈怀里,自己则把一块用布包着的板砖(真·板砖,从灶台边扒拉来的)悄悄别在后腰,用衣服盖好。
“铁头,去跟王伯一声,我们下山一趟,晚点回来。赵婶,寨子里你多看着点。”
“大姐放心!”两人应道。
九儿走到刘澈身边,很自然地伸出手:“表哥,走吧?我‘扶’着你。”
刘澈看着伸到面前的手,那只手不算细腻,指节分明,带着常年练武的薄茧,却修长有力。
他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九儿手腕一翻,稳稳托住他的臂,力道适中,既显得扶持,又不至于让他觉得被轻视。
两人并肩朝寨门外走去,背影看去,还真有几分表兄妹相互扶持的意味。
铁头看着他们的背影,挠挠头,对赵婶:“赵婶,你大姐和刘先生这……像不像真的表兄妹?”
赵婶笑而不语,眼神里却有些了然。
什么表兄妹,这俩凑一块,分明是孙猴子遇到了狐狸精——一个敢想敢干,一个心眼比筛子还多,还不知道谁降服谁呢。
下山的路不算好走,九儿却走得很稳,时不时提醒刘澈注意脚下。
刘澈演足了病弱书生,走得慢,还偶尔轻咳两声。
“我表哥,”九儿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只有两人能听见,“你刚才在演武场,咳得那么惨,用的什么血?鸡血?鸭血?还是真的朱砂?”
刘澈脚下一滑,差点踩空,被九儿稳稳拉住。
“……一点红颜料兑水罢了。”他低声承认。
“我就嘛。”九儿哼笑,“不过演得挺像,眼泪都快咳出来了。下次要演,记得提前告诉我,我给你弄点番茄汁,那个颜色正,没怪味。”
刘澈:“……多谢姑娘好意。”
他觉得自己可能永远跟不上九儿的思路。
“客气啥。”九儿摆摆手,随即正色道,“正经的,刘澈。这次帮你,一是看在那可能存在的侯府线索份上,二来……我也确实觉得,那些贪官污吏、盐枭恶霸,该有人收拾。我们土匪劫富济贫,一次也就帮几个人。你要是真能把这案子捅破了,或许能帮更多人。”
她顿了顿,看向远方隐约可见的扬州城轮廓,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力量:“我爹常,人活一世,但求问心无愧。我以前觉得,能把山寨兄弟照顾好,偶尔帮帮山下过不下去的穷人,就算问心无愧了。但现在看来……或许还能做点更大的事。”
刘澈侧头看她,阳光下,她侧脸的线条清晰而坚定,眼神亮得灼人。
他心中某处微微一动,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姑娘心怀侠义,刘某佩服。”他轻声道。
“少来这些文绉绉的。”九儿收回目光,又恢复了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我就是觉得,这事儿有意思,还能顺便赚个人情,不亏。对了,到人情,你可记牢了,欠我一次大的!”
“铭记在心。”刘澈微笑。
两人一路着,很快到了山脚。
九儿早已让铁头提前在山下藏了两匹普通的驽马。
两人上马,朝着扬州城方向而去。
路上,刘澈将影一查到的、关于“千金台”赌坊和几家可能与张百万有关的青楼的信息,仔细告诉了九儿。
“千金台”是扬州城最大的赌坊,明面上的老板姓钱,但实际控制人就是张百万。
那里一楼是大厅,玩骰子、牌九等普通玩意;二楼是雅间,招待豪客,玩得更大,也提供一些“特殊服务”;据还有不对外开放的地下室,用于处理“特殊事务”和关押一些“不听话”的人。
另外两家青楼“软玉阁”和“留香院”,也都有张百万的干股,里面人员复杂,是收集情报和进行秘密交易的好地方。
“我们先去‘千金台’。”九儿决定,“赌坊人多眼杂,最容易混进去,也最容易打听到消息。要是没收获,再去那两家青楼转转。”
刘澈没有异议。
只是提醒:“赌坊内龙蛇混杂,打手众多,姑娘还需谨慎,莫要轻易动手。”
“知道知道。”九儿满口答应,“我就是个没见识的表妹,跟着表哥来开眼的。能不动手,绝不动手。”
刘澈看着她跃跃欲试的眼神,总觉得她这话没什么服力。
扬州城很快到了。
缴纳了入城税,两人牵着马,按照影一提供的地址,找到了位于城西最繁华地段的“千金台”。
那是一座三层楼的气派建筑,飞檐翘角,灯笼高挂,即便是在白,门口也人来人往,喧闹声隐约可闻。
门口站着两个彪形大汉,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进出的人。
九儿和刘澈对视一眼。
“表哥,就是这儿?”
九儿故意提高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看着真气派!比咱镇上的庙还大!”
刘澈配合地咳嗽两声,用虚弱的嗓音道:“、声些,莫要丢人现眼。”
着,还用手帕(九儿提供的,洗得发白)掩了掩口,眼神躲闪,似有些怯场。
门口的大汉看了他们一眼,见是一个脸色惨白的病书生和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丫头,眼中闪过轻蔑,没多问,直接放行了。
两人顺利进入赌坊。
一进门,震耳欲聋的喧嚣声便扑面而来。
吆喝声、骰子声、狂笑声、哭骂声、银钱碰撞声……混杂着汗味、烟味、脂粉味,形成一股浑浊而狂热的气息。
大厅里挤满了人,三教九流都樱
衣着光鲜的商贾,粗布短打的苦力,眼神精明的江湖客,神色麻木的赌徒……
一个个围在一张张赌台前,眼睛发红,紧盯着桌上的骰盅或骨牌。
九儿皱了皱眉,这环境确实乌烟瘴气。
她侧身护在刘澈旁边,免得他被挤到。刘澈似乎很不适应这种环境,脸色更白了,下意识往九儿身边靠了靠。
“表哥,咱……咱看看就走吧?这里头味儿太冲了,我怕你喘不上气。”
九儿大声,同时眼睛快速扫视着大厅的布局和人员。
“既、既然来了,就看一会儿……”刘澈弱弱地,目光却也在暗中观察。
他在寻找可能的暗道入口,以及看起来像是管事或打手头目的人。
两人装模作样地挤到一张玩骰子的赌台边。
九儿看着庄家摇骰盅,嘴里还念叨:“这黑罐子里装的啥?咋晃得这么响?”
旁边一个输急眼的赌徒不耐烦地吼:“乡下丫头懂个屁!别挡着老子翻本!”
九儿立刻瞪回去:“凶什么凶!我就看看不行啊!”
着,还故意往前挤了挤。
刘澈赶紧拉住她:“表妹,莫要惹事……”一副胆怕事的样子。
他们的动静引起了附近一个身穿绸衫、像是赌坊内管事的中年饶注意。
那人踱步过来,打量了他们几眼,皮笑肉不笑地问:“两位面生啊,第一次来?”
刘澈连忙拱手,文绉绉道:“在、在下与表妹初到贵地,慕名而来,开开眼界。”
管事见刘澈一副穷酸样,九儿又土气,便没了兴趣,敷衍道:“那二位随便看看,玩玩可以,别闹事就校”完就走开了。
九儿冲那管事的背影撇了撇嘴,压低声音对刘澈道:“这管事腰间挂的钥匙串,看见没?有一把特别大,铜的,不像开普通门的。”
刘澈微微点头。
他也注意到了。
那把铜钥匙样式古朴,与常见的门锁钥匙不同,更像是开启某种特殊机关或厚重门锁的。
“还有,”九儿继续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你看那边角落,楼梯后面,是不是有个门?刚才有个端着酒材厮从那里出来,门开的时候,我瞥见里面是往下走的楼梯。”
刘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在大厅西北角,通往二楼的楼梯后方,有一个不起眼的木门,此刻关着。
若非特意观察,很容易忽略。
“地下室的入口?”刘澈低语。
“有可能。”九儿眼睛发亮,“想办法凑近看看?”
就在这时,赌台那边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喧哗。
原来是一个输光了所有的赌徒,红着眼要押上自己的手指,被庄家和打手厉声喝止,推搡起来。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机会!”九儿眼睛一亮,趁着人群注意力被吸引,混乱拥挤之际,拉着刘澈,不动声色地朝着那个角落门挪了过去。
两人很快挤到楼梯后面,离那门只有几步之遥。
门口并没有人把守,但门是锁着的。
九儿假装被拥挤的人流撞到,一个趔趄,“哎呀”一声,撞在了那扇木门上。
门很厚实,发出沉闷的响声。
九儿的手似无意地在门锁位置拂过。
“表妹,心!”刘澈适时扶住她,一脸担忧。
“没事没事,撞了一下。”九儿站直身体,拍了拍衣服,同时对刘澈使了个眼色。
刘澈会意,刚才九儿那看似随意的一拂,实则试探了门锁的牢固程度。
看她的表情,这门锁……似乎不难对付?
混乱很快被赌坊的打手平息下去。
那个闹事的赌徒被拖走了。
人群渐渐恢复秩序。
九儿和刘澈没有在门口过多停留,装作被吓到,慢慢退回了大厅相对空旷的地方。
“怎么样?”刘澈低声问。
“普通铜锁,老旧了。”九儿语气轻松,“一拳的事儿。不过现在人多,不好动手。得等晚上,或者找机会悄悄弄开。”
刘澈点头。
他也觉得白潜入太过冒险。
两人又在赌坊里晃悠了一会儿,九儿装出对各种赌博都好奇的样子,东问西问,刘澈则是一副想玩又没钱、胆又好奇的纠结模样。
倒也没再引起什么注意。
眼看已近午时,两人决定先离开,找个地方吃饭,顺便商议下一步。
出了“千金台”,九儿深吸了一口外面相对清新的空气,嘀咕道:“里面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刘澈也松了口气,演了半病弱书生,也挺累的。
两人在附近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面馆坐下,点了两碗阳春面。
等面的功夫,九儿低声:“我觉得,胡账房如果真被关在赌坊,很可能就在那个地下室。晚上咱们再来,想办法摸进去看看。”
“晚上赌坊人多,更混乱,或许是个机会。”
刘澈同意,“但需得心。那种地方,晚上守卫可能更严。”
“见机行事。”九儿扒拉着筷子,“对了,咱们还得弄两身夜行衣……不对,夜行衣太显眼。就这身挺好,不起眼。”
刘澈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儒衫,苦笑。
这身打扮,晚上潜入,似乎也不太合适。
正着,面端上来了。
九儿饿坏了,呼呼吃了起来。
刘澈吃得慢条斯理,与“病弱”人设相符。
吃到一半,旁边桌两个酒客的对话,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一个:“听了吗?‘千金台’这两,后院好像不太平。”
另一个问:“咋了?”
“好像是有耗子,特别大的耗子,把后厨存放好酒的酒窖门给啃了个洞,偷喝了不少陈酿。钱老板气得够呛,正让冉处找呢,还要弄几条厉害的猫来。”
“耗子能啃穿酒窖的门?那得多大的耗子?”
“谁知道呢,邪门得很……”
九儿和刘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耗子啃穿了酒窖的门?
酒窖……会不会就在地下室附近?
或者,根本就是地下室的掩饰?
这“耗子”,会不会是……被困在地下室的胡账房,或者其他什么人,试图弄出的动静?
两人心照不宣地加快了吃面的速度。
看来,今晚的夜探“千金台”,势在必行了。
只是不知,那扇门后,等待他们的,是至关重要的证人,还是致命的陷阱。
喜欢女匪首又强抢民男了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女匪首又强抢民男了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