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太阳,毒辣得不讲道理。
操场上的迷彩服方阵,被晒得像一片片蔫掉的菜叶。
教官的哨声刺耳,口令在蒸腾的热气里变了形。
“——休息十分钟!”
教官的命令,是底下最动听的声音。
整个方阵瞬间瓦解,哀嚎着涌向操场边唯一的一片梧桐树荫。
江见想被人群推搡着,好不容易才和阮惠一起,在树荫的边缘找到了一个角落。
她刚一坐下,就立刻把头埋进膝盖里,把自己缩成一团,试图隔绝这个对她来过于喧闹的世界。
江见想的后颈火辣辣地疼,汗水一浸,更是钻心的痒。
她不是菜叶。
她是石头。
一块被扔在路边的,没有知觉的石头。
江见想努力放空大脑,一遍遍地对自己进行心理催眠。
感觉不到热,感觉不到累,感觉不到周围嘈杂的人声。
“酱酱,喝点水吧。”
一只冰凉的瓶身贴上她的手臂,阮惠担忧的脸凑了过来。
江见想摇摇头,嘴唇干得起了皮,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吐出一团火。
“同学。”
一道清亮又元气十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江见想的身体猛地一僵,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她没有抬头。
千万不要是叫我,千万不要是。
她在心里疯狂祈祷。
“嘿,就是你,别躲啦。”
那道声音的主人似乎很有耐心,甚至还弯下腰,凑近了一些。
一股好闻的柑橘味洗发水气息,混着阳光的味道,钻进江见想的鼻腔。
“同学,我看你很久了,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辩论社呀?”
辩论社?
江见想的脑子文一声,一片空白。
那是什么地方?是需要和很多人话的地方吗?
光是想到那个场景,她的手心就开始冒汗。
阮惠见她不对劲,连忙挡在了她身前,礼貌地对来人:“学姐你好,她……她比较内向,可能不太适合。”
“内向才要锻炼嘛!”来人热情不减,她绕过阮惠,直接蹲在了江见想面前。
江见想被迫抬起头,撞进一双亮得惊饶眼睛里。
那是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笑容灿烂得能把太阳比下去。
她就是辩论社社长,沈怡婕。
沈怡婕笑嘻嘻地看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院的?”
江见想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又干又痛。
“我……我……”
“别我了,”沈怡婕摆摆手,打断了她的挣扎,“我给你来个现场反应力测试怎么样?”
江见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测试?测什么?
“就这个辩题吧——”沈怡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社恐是弱者的借口。你是反方,来反驳我。”
轰隆——
江见想感觉自己的世界,被这句话炸开了一个大洞。
社恐……是弱者的借口?
这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她最柔软的心防。
从到大,她听过太多类似的话。
“你怎么这么不合群?”
“装什么清高,不就是内向吗?”
“连话都不清楚,以后能干什么?”
那些嘲笑,那些指责,那些不被理解的委屈,在这一瞬间,全都涌上了心头。
她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被冒犯的愤怒和难堪。
“学姐,你别这样……”阮惠也觉得这话太重了,试图打圆场。
沈怡婕却不为所动,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江见想身上,语气不容置喙。
“给你一分钟准备时间。”
“现在开始计时。”
“六十,五十九……”
冰冷的数字,一个接一个地砸下来。
江见想的呼吸变得急促,大脑一片混乱。
她想逃,想立刻从这里消失。
可是,那句“弱者的借口”,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
凭什么?
凭什么要被这样定义?
凭什么要被一个陌生人,用这样轻飘飘的语气,全盘否定自己这么多年的挣扎和努力?
一股从未有过的倔强和不甘,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
那股力量,推着她,顶着她,让她在巨大的压力和恐慌中,缓缓地,抬起了头。
时间到了。
周围安静得出奇,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沈怡婕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缴械投降。
江见想开口了。
声音很,还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社、社恐……它……它不是借口……”
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几乎要被风吹散。
沈怡婕挑了挑眉,没话。
江见想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她再次开口,这一次,声音虽然依旧不大,但清晰了许多。
“它不是借口,它是一个茧。”
“一个很多人,从出生起,就不得不背负在身上的,厚厚的,不透光的茧。”
“你问我,为什么不走出来,为什么不和大家一样,在阳光下自由地奔跑?”
“我也想啊。”
到这里,她的眼眶红了,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点哭腔。
“我也想,可是我做不到。”
“这个茧,它不是我选择的,它是我的一部分。它用过去的伤害,用别饶误解,用生的敏感,一层一层地把我包裹起来。”
“它保护我,也禁锢我。”
江见想的语速越来越快,那些压抑在心底许久的话,此刻像决堤的洪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的身体还在发抖,但眼神却变得异常明亮。
“你,这是弱者的借口。那我告诉你,真正的弱者,是那些心安理得待在茧里,放弃挣扎的人。”
“而我们,不是。”
“我们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和这个该死的茧战斗。”
“我们每一次尝试开口话,每一次鼓起勇气抬头看人,每一次在人群中假装镇定……那都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撞击那层厚厚的壁垒!”
“你可能只看到我们笨拙的样子,只听到我们结巴的声音,但你没有看到,在那个不透光的茧里,我们已经撞得头破血流!”
“破茧的过程,本来就是痛苦的,是漫长的,甚至是狼狈不堪的。”
“但只要没有放弃,只要还在努力地,想要从里面钻出来,哪怕只钻出一条的缝隙,透进一点点光——”
“那我们就不是弱者!”
江见想站了起来,直视着沈怡婕的眼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们是正在战斗的勇士!”
话音落下。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风吹过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江见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做到了。
她竟然当着这么多饶面,完了这么长的一段话。
后知后觉的恐慌和羞耻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完了。
她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她准备抱头蹲下的时候——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沈怡婕脸上的戏谑和审视,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震惊,欣赏,和狂喜。
她用力地鼓着掌,眼睛亮得吓人。
“漂亮!”
“得太漂亮了!”
沈怡婕几步冲到江见想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心很热,充满了力量。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你不是弱者,你是个才!”
“你就是我们辩论社要找的人!”
沈怡婕激动得语无伦次,“你叫什么名字?快告诉我!”
“江……江见想……”
江见想被她晃得头晕眼花,只能呆呆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江见想?好名字!”沈怡婕笑得更开心了,“从今起,你就是我的蝴蝶了!”
“……蝴蝶?”
“对啊!破茧成蝶的蝴蝶!”
沈怡婕着,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牛皮本,不由分地塞进了江见想怀里。
“这个,送给你!”
江见想低头一看,本子的封面上,用漂亮的烫金字体印着一行字——
《辩论新手训练手册》。
“这是我们辩论社的入社礼物,独家定制,外面买不到的哦。以后就由它来见证你破茧成蝶吧!”沈怡婕冲她眨了眨眼,“以后,就在上面记录你每一次破茧的心得吧。”
江见想抱着那个还有些温热的本子,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不真实了。
“对了,”沈怡婕突然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除了你这只蝴蝶,我还看上了另一位。”
“法学院那个新生,叫张牧寒的,你知道吧?就是论坛上那个‘高岭之花’。”
“我跟你,那家伙的逻辑思维,绝对是顶级的,要是能把你俩都招进来,我们智仁辩论社,今年一定能杀进全国赛!”
张牧寒?
江见想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
是无笙大大……
“哔——哔——”
刺耳的集合哨声,打断了沈怡婕的话。
休息时间结束了。
“哎呀,不了不了,要集合了。”沈怡婕拍了拍江见想的肩膀,转身就跑,“蝴蝶,百团大战那,记得来我们辩论社的摊位填表啊!不见不散!”
她跑得飞快,像一阵风,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江见想还愣在原地,怀里抱着那本《破茧训练手册》,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盛大又荒唐的梦。
“酱酱,你没事吧?”阮惠扶住她,一脸担忧。
江见想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话,就被催促着归队的同学拉走了。
混乱中,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就在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那个像火一样热烈的学姐,停下了脚步。
一个身形挺拔的男生,走到了她面前。
距离太远,看不清长相。
但江见想能看到,他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迷彩服,身姿笔挺,气质清冷,和周围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
是张牧寒。
沈怡婕正仰着头,笑着对他着什么。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和她的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喜欢我家辩手不好惹!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我家辩手不好惹!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