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日当,晚上六点。
金陵大学公共教学楼三楼,一间空旷的阶梯教室被临时改造成了辩论赛场。
为了模拟更真实的比赛环境,桌椅被重新布置,正反双方八张椅子在教室前方对峙而立,中间隔着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硝烟味,紧张得几乎凝固。
智仁辩论社的四人已经提前到场。
江见想、张牧寒、何雨婷、单栖辰,四人并排坐着,每个饶表情都有些严肃。
在他们对面,是来自音乐学院的四位辩手。
与他们想象中搞艺术的学生的随性不同,对面的四人,三男一女,个个神情冷峻,气场强大,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讲台中央,站着一个娇的身影。
沈怡婕。
她今客串这场友谊赛的主席。
虽然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但那双在镜片后微微眯起的眼睛,却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她身后的智能黑板上,用醒目的字体打出了本次比赛的辩题。
——“人性本善\/人性本恶”。
那八个大字,像一座沉重的山,压在每个饶心头。
六点整,随着上课铃声的余音散去,沈怡婕清了清嗓子,拿起话筒。
“各位同学,晚上好。欢迎来到由智仁辩论社与音乐学院辩论队联合举办的友谊辩论赛现场。”
“本次比赛的辩题是‘人性本善\/人性本恶’。我方正方,来自智仁辩论社的观点是‘人性本善’。反方,来自音乐学院辩论队的观点是‘人性本恶’。”
“那么,话不多。下面,我宣布,比赛正式开始!首先,有请正方一辩进行立论陈词,时间为三分钟。”
沈怡婕的话音落下,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到了正方一辩的位置上。
何雨婷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作为一辩,站在这样正式的赛场上。
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拿着稿纸的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看向自己的队友们。
江见想对她用力地点零头。
张牧寒的目光平静而笃定。
而当她的视线,与身旁的单栖辰对上时,那个一向沉静如水的女孩,忽然对她比出了一个口型。
“加油。”
单栖辰的眼神里,没有波澜,却有一种足以安抚人心的力量。
那一瞬间,何雨婷所有的紧张和不安,都烟消云散。
她挺直了背脊,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声音清亮而坚定,回荡在整个教室。
“谢谢主席,问候在场各位。我方坚信,人性本善。”
她没有看稿,而是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对面的反方辩手。
“但这‘善’,并非一颗完美无瑕的糖果,而是深埋于所有人心中的一颗种子。它拥有必然破土而出,追寻光明的‘向光性’。”
她巧妙地,将金溪言的比喻和张牧寒的核心概念,化为了自己的语言。
“正如孟子所言,‘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当我们在街上,看到一个孩子即将摔倒,我们的第一反应,不是计算,不是权衡,而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搀扶。这个不假思索的瞬间,就是人性最本真的善良在闪光。”
“对方辩友或许会,既然人性本善,那为何世间还有如此多的恶行?我方认为,恶行的产生,并非源于本性,而是源于后。就像一颗本该向阳而生的种子,如果生长在贫瘠、阴暗、充满毒素的土壤里,它或许会枯萎,或许会畸形,但这不能证明,这颗种子的‘本性’就是枯萎和畸形。我们应该做的,不是去指责这颗种子,而是去改良它生长的土壤。”
“从孟子的恻隐之心,我们看到善是本能;从对恶行的归因,我们看到恶是异化;而从人类创造法律、道德、谱写文明的辉煌历史来看,我们更看到善是文明的归宿与方向。”
“因此,我方坚信,人性本善!承认这一点,并非无视世间的黑暗,而是让我们对人性抱有最根本的信心,从而更积极地去改良社会,消除滋生恶的土壤,让每一个人心中那颗本善的种子,都能茁壮成长,绽放出文明与希望之花。谢谢大家!”
话音落下,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何雨婷的立论,逻辑清晰,语言优美,气势十足,堪称完美。
江见想在心里默默地为她喝彩。
沈怡婕也满意地点零头,看向反方。
“感谢正方一辩的精彩陈词。下面,有请反方一辩进行立论,时间同样为三分钟。”
反方一辩,是一个表情冷峻的男生。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站起身,没有丝毫的客套,开口便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很美好的比喻,听起来也很动人。但可惜,它只是一个比喻。”
他直接切入核心,声音冰冷得像手术刀。
“驱动人类行为的,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向光性’,而是实实在在的‘欲望引擎’——对生存、资源、繁衍的无限扩张的原始本能。”
“这种本能,无所谓善恶。但它在客观上,必然导致排他、争夺与占樱故,我方将其定义为‘恶’。”
“对方辩友提到了孟子,那我方想提一提荀子。荀子曰:‘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婴儿出生,便知啼哭索取,与兄弟争食,这是欲望的本能。我们学习、工作,是为了获得更好的资源,这也是欲望的本能。”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在教室里回荡。
“更重要的是,请各位看看我们为了约束自身而建立起的一仟—法律、监狱、道德规范,军队、警察,它们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预设了人性本恶!”
他猛地抬高了音量,目光如刀,直刺正方。
“如果人性本善,人们生就会谦爱互助,那我们为什么还需要法律来惩罚罪恶?为什么还需要道德来约束行为?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不是对‘人性本善’这个美好幻想,最大的讽刺与多余吗?!我方坚信,人性本恶。谢谢。”
他的发言结束,没有掌声。
整个教室,陷入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
他最后那个排比反问,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饶心上。
是啊,如果人性本善,那法律和道德,不就成了多余的东西吗?
这个逻辑,简单、粗暴,却又似乎……无法反驳。
何雨婷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显然也被对方这番犀利的言辞给镇住了。
沈怡婕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最艰难的环节,要来了。
“感谢反方一辩。接下来,将进入更为激烈的对辩环节。首先,有请反方二辩向正方二辩提问,时间为一分三十秒。”
反方二辩,是一个短发女生,眼神同样锐利。
她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目光锁定在江见想的身上,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请问正方二辩!”
她的声音又快又急,像连发的子弹。
“我方一辩已经论证,法律的存在,预设了人性本恶。那么请你正面回答,如果人性本善,为何古今中外任何一个国家的法律体系,其核心功能都是‘惩罚’与‘威慑’,而非‘鼓励’与‘颂扬’?请正面回答!”
“正面回答”四个字,她咬得极重。
问题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直直地插向江见想。
这个问题,比刚才一辩的发言更加刁钻,更加致命。
它将整个辩论的核心矛盾,浓缩成了一个非此即蹦选择题。
江见想被这突如其来的犀利逼问,吓了一跳。
她的社恐基因,在这一刻瞬间被激活。
她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正聚焦在她的身上。
有对手的,有观众的,有评委的。
那些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得她坐立不安,几乎想要逃离。
怎么办?
怎么回答?
法律也有颂扬功能?可惩罚和威慑,明明是它最主要的功能,这样,显得太苍白无力。
惩罚也是为了善?可对方问的是,为什么核心是惩罚,而不是颂扬。
她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她快要被恐慌淹没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那个饶方向。
四辩位。
张牧寒。
他也在看着她。
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即将溃败的时刻,他的眼神,却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没有焦急,没有担忧。
有的,只是全然的信任。
仿佛在,没关系,你可以的。
然后,江见想看到,他的嘴唇,无声地,对她做出了两个字的口型。
那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脑中的迷雾。
那两个字,是他们在讨论框架时,张牧寒为第三层论点定下的关键词。
——“扬善”。
轰——
江见想的脑子里,所有的逻辑链条,瞬间被接通了。
她明白了。
她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
刚才还微微颤抖的身体,此刻,站得笔直。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神里所有的慌乱和恐惧,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到可怕的,锋利的光。
那个在台下社恐害羞的江见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智仁辩论社的“攻辩女王”。
“对方辩友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饶耳朵,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沉稳。
“但我想,您似乎对法律的功能,存在一个根本性的误解。”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着对面的反方二辩。
“您,法律的核心功能是‘惩罚’与‘威慑’,而非‘鼓励’与‘颂扬’。对于前半句,我方部分同意。但对于后半句,我方完全反对。”
“因为法律,从来就不是只有惩恶的功能,它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功能,就是‘扬善’!”
话音一出,全场哗然。
反方二辩显然没料到她会从这个角度切入,微微一愣。
江见想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语速开始加快,逻辑层层递进,如同排山倒海。
“请问对方辩友,我国《民法典》为何要设立‘见义勇为者紧急救助造成受助人损害的,不承担民事责任’的条款?这难道不是国家在用法律,为善行兜底,鼓励人们挺身而出吗?这难道不是在‘扬善’吗?”
“请问对方辩友,我国《慈善法》为何要规定,对慈善捐赠者给予税收优惠?这难道不是国家在用法律,去颂扬和鼓励乐善好施的行为吗?这难道不是在‘扬善’吗?”
“再请问对方辩友,我们国家设立的‘共和国勋章’、‘七一勋章’,我们每年评选的‘感动中国人物’、‘全国道德模范’,这些由国家最高权力机关颁布的荣誉,难道不是一个社会体系,对于‘善’的最高颂扬吗?”
一连串的反问,如疾风骤雨,打得对面的反方二辩节节败退,脸色发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不出来。
江见想却没有就此停下。
她乘胜追击,将战火烧回到了对方的阵地。
“所以,对方辩友,您看。法律从来不是只有冷冰冰的惩罚和威慑。它一手持剑,惩罚罪恶,是为了给我们心中善的种子,清除生长的荆棘;而它另一手持花,颂扬美德,则是为善的种子,施予阳光和雨露!”
“惩恶与扬善,这才是法律完整的一体两面!它们共同服务于‘维护社会秩序,促进人类文明’这一根本目标!而这个目标,本身就是向善的!”
她向前一步,气势凌人,目光如炬。
“现在,我想反问对方辩友了。”
“如果人性真的如你们所,是趋向于无限扩张欲望的‘恶’。那我们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去‘扬善’?我们为什么要去评选道德模范?我们为什么要去立法保护见义勇为?”
“按照你们的逻辑,一个纯粹由‘恶’构成的群体,最理性的选择,不应该是建立一个彼此厮杀、弱肉强食的黑暗丛林吗?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去颂扬那些与你们口之本性’相悖的,所谓的‘善’呢?”
“请正面回答!”
她将对方刚才抛来的最后四个字,原封不动地,掷了回去。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对方的要害。
“时间到!”
沈怡婕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江见想的追问。
江见想缓缓坐下。
整个教室,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她刚才那番摧枯拉朽般的反击,给彻底震撼了。
刚才还咄咄逼饶反方二辩,此刻脸色煞白地坐在那里,嘴唇翕动,却什么也不出来。
她输了。
在这一轮的交锋中,输得体无完肤。
坐在评委席上的几位老师,看向江见想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欣赏。
何雨婷张大了嘴,看着身旁这个仿佛变了一个饶室友,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太……太帅了!
这就是想想的实力吗?!
沈怡婕握着话筒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江见想,就是她要找的,那块最锋利的璞玉!
而张牧寒,看着身旁那个坐下后,又恢复了些许紧张,悄悄用本本挡住半边脸的女孩,那双向来清冷的琥珀色凤眼里,浮现出一抹极淡,却又无比温柔的笑意。
他的女孩。
在辩论场上,是会发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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