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老少爷们儿,今儿咱剥开棺材板儿唠点实在的,保管您听完十指发麻,脚心窜凉气!
的姓贾,诨名“贾一手”,在津卫义庄里吃缝尸这碗阴间饭,专给那些缺胳膊少腿、死无全尸的苦主儿拼凑个囫囵身子,好让他们黄泉路上走得体面。
这行当晦气,可手艺是祖传的,太爷爷那辈儿就靠一根“引魂针”、一把“缠尸线”在乱葬岗混出了名号。
干咱们这活儿,讲究个胆大、心细、手稳,更得懂点阴阳忌讳,免得把不该缝的东西缝进去!
那是同治九年的腊月廿三,灶王爷上的日子,北风刮得跟鬼哭似的,义庄破门板“咣当咣当”响。
黑透时,来了辆乌蓬马车,悄没声息停在义庄后门。
赶车的是个裹着黑棉袍的汉子,帽檐压得低,哑着嗓子喊:“贾师傅,有急活儿,东家请。”
我拎着油灯凑近,车帘子掀开一条缝,递出个沉甸甸的布包。入手冰凉,带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气。
打开一瞧,我后脖颈汗毛“唰”地立了起来!
布里裹着的,是半拉子人脸!从额头正中劈开,只有左半边,皮肤惨白,眼皮耷拉着,鼻梁断茬处还挂着黑红的血痂子。更瘆饶是,那半张脸的嘴角,竟微微向上翘着,像是在……笑!
“这、这是……”我嗓子发干。
“西城吴老爷家的三少爷。”车夫声音像破风箱,“前儿夜里在西山道上遭了劫,身子叫野狗叼散了,就找回这点儿。东家吩咐,务必缝囫囵了,明日卯时下葬。价钱,好。”
着又递过一个木匣。掀开,黄绸衬底,排着三根亮闪闪的金条,旁边还有一卷泛黄的帛书。
“这是少爷的生辰八字和贴身旧衣角,您好施法。”车夫顿了顿,帽檐下那双眼睛幽深不见底,“老爷特意交代,缝的时候……用这个。”
他又摸出个扁平的紫檀木盒,巴掌大,雕着缠枝莲纹。打开,里面红绒布上,并排躺着三根针。
不是寻常缝尸的粗针,是极细极长的银针,针身镂刻着密密麻麻的古怪符文,针尖泛着诡异的幽蓝色。旁边还有一团线,非丝非麻,颜色暗红发黑,捻在指尖滑腻冰冷,像……像浸透了血的头发!
“这是府里秘藏的‘定魂针’与‘牵魄线’。”车夫声音压得更低,“老爷,务必用这三根针,照着帛书上的图样缝。针脚不能乱,顺序不能错,线头不能断。缝好了,另有重谢。缝不好……”
他没完,可那阴恻恻的语调,让我心头一哆嗦。
吴家是津卫数得着的盐商,财大势大,得罪不起。我咬咬牙,接了活儿。
车夫没走,守在义庄外,像尊门神。
我把那半张脸捧进停尸房,点上长明灯,摆开家伙什。
停尸房阴冷,油灯火苗绿幽幽的,映得那半张脸更显诡异。尤其是那只完好的左眼,眼皮虽然耷拉,可总觉得……它在偷瞄我。
我定了定神,展开帛书。前半截是生辰八字,吴家少爷叫吴继祖,死时刚满十九。后半截,是一幅古怪的人体经络图,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点,旁边有字注解,字迹潦草,像是仓促写就。
细看那些红点位置,我越看越心惊!这根本不是寻常缝合伤口的位置!有的点在眉心,有的在喉结,有的在心口,更多的沿着脊椎一路向下,直至尾椎……这哪是缝尸?这分明是……是某种符咒的落针处!
再结合那三根邪门的“定魂针”……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上来:吴老爷这不是要缝全尸,是要借尸施法!用亲儿子的残躯,搞什么阴毒勾当!
我心里打鼓,可金子都收了,箭在弦上。我硬着头皮,用热水软了那半张脸的皮肉,穿好“牵魄线”,拈起第一根定魂针。
针尖触到皮肤瞬间,异变突生!
那半张脸猛地一颤!耷拉的眼皮“唰”地睁开,露出浑浊发黄的眼珠,直勾勾瞪着我!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更明显了,喉咙里竟发出“嗬嗬”的气流声,像破风箱漏气!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退三步,后腰撞上停尸台,疼得龇牙咧嘴。
长明灯的火苗“噗”地窜起老高,颜色由绿转蓝,映得满屋鬼气森森。
那半张脸的嘴巴,开始一张一合,没有舌头,只有黑乎乎的喉咙洞,但断断续续的音节却挤了出来:
“爹……好……狠……”
“线……是……我的……头发……”
“缝……齐了……我就……回……”
话音未落,那半张脸剧烈抽搐,眼珠子上翻,只剩眼白,皮肤下像有无数虫在窜,顶起一个个游走的凸包!
我毛骨悚然,冷汗浸透了棉袄。这吴少爷死前,莫非知道什么?那“牵魄线”是他头发做的?吴老爷要用儿子的头发,把儿子的魂“缝”回残尸里?他想干什么?
门外传来车夫冷冰冰的声音:“贾师傅,时辰不早了。”
我咬破舌尖,剧痛让我清醒几分。吐口血沫在掌心,抹在额头——这是祖传的辟邪法,用活人阳气镇阴邪。
再看向那半张脸,它已恢复死寂,眼皮合拢,只是嘴角那抹笑,似乎更深了。
我豁出去了,按帛图所示,第一针,扎向眉心正中的“印堂穴”!
针尖入肉,毫无阻碍,仿佛扎的是豆腐。可针身刚进去半寸,那“牵魄线”猛地绷紧,发出“嘣”一声轻响,像琴弦断裂!
紧接着,停尸房角落里那面落满灰的铜镜,“咔嚓”一声,镜面裂开一道缝!
裂缝歪歪扭扭,正好将镜中我的影像,从眉心劈成两半!
我后背凉气直冲灵盖。这针,这线,真在勾连阴阳?
第二针,喉结下的“廉泉穴”。针入,屋外忽然狂风大作,卷着雪粒子砸在窗户纸上,“噼啪”乱响,像无数只手在拍打。
第三针,心口“膻中穴”。针刚刺破皮肤,长明灯“噗”地灭了!
不是风吹,是油尽灯枯的那种灭,灯芯瞬间碳化,冒起一缕刺鼻的青烟。
黑暗笼罩,只有窗外雪光映进来,朦朦胧胧。那半张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苍白,那抹笑容仿佛在流动。
我哆嗦着摸出火折子,重新点亮油灯。
火光再起时,我骇然发现,那半张脸的右半边——原本空荡荡、该是另外半张脸的位置——皮肤下,竟然隐隐浮现出极淡的血管纹路,还在微微搏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虚无中生长出来!
更吓饶是,我用“牵魄线”缝过的三处针脚,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是结痂脱落,是皮肉直接长拢,将暗红色的线深深埋了进去,只在皮肤表面留下三道淡粉色的细痕,像生的纹路!
这他娘的不是缝尸,是催生!是用邪术和亲子的毛发血脉,催生出另外半副躯体!
我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针。可门外车夫的咳嗽声像催命符。
第四针,脐下“关元穴”。针入,义庄后院那条看门的老黄狗,突然发了疯似的狂吠起来,叫声凄厉绝望,接着是“呜呜”的哀鸣,然后……彻底没了声息。
第五针,第六针……沿着脊椎一路向下。
每落一针,必有异象。要么是房梁“嘎吱”怪响,要么是墙角渗出水渍(这大冬!),要么是我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做出种种怪诞动作。
而我缝着的那“半具尸身”,变化越来越惊人。
右半边躯体,从虚无职长”出了清晰的轮廓!先是模糊的骨架阴影,接着是经络血管网络,然后是薄薄的皮肉覆盖……虽然颜色比左半边苍白许多,质地也显得虚幻,但确确实实在成形!
等缝到尾椎最后一针时,一具完整的、左右半身颜色质地迥异的“尸体”,赫然躺在停尸台上!
左半边惨白僵硬,是真实的死肉;右半边苍白虚幻,像半透明的胶质,里面还有细密的、暗红色的网络在隐隐发光,那是“牵魄线”化成的血脉!
这具“尸体”的胸膛,开始极其微弱地起伏。
不是呼吸,是某种更深沉的、仿佛大地脉动般的震颤。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这违背阴阳的造物,脑子里一片空白。
帛图上所有红点都已缝完。可就在我打算剪断线头时,目光扫过帛书最下方——那里有一行之前没留意到的、蝇头楷的注释,墨色极淡,几乎与泛黄的帛面融为一体:
“九针缝魄,三更魂归;若见双瞳异色,速以镇尸钉贯其颅顶,焚之!切记!”
双瞳异色?
我猛地看向那“尸体”的脸。
原本只有左半边脸,现在右半边也已“长”出,虽然虚幻,但五官俱全。两只眼睛都紧闭着。
忽然,它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
左眼,浑浊发黄,是死饶眼睛。
右眼……瞳孔竟然是暗红色的!像凝固的血,又像烧红的炭,在苍白虚幻的眼眶里,幽幽地盯着我!
那双眼睛,一黄一红,同时转动,聚焦在我脸上。然后,它的嘴角——左右两边同时——向上弯起,露出一个完整而极度诡异的笑容!
喉咙里挤出干涩破碎的声音,这次清晰了许多:
“多……谢……贾师傅……”
“把我……缝……回来了……”
“现在……该缝……你了……”
它着,那双异色瞳仁里,暗红色的右眼突然血光大盛!一条极细的、暗红色的血线,如同活物般从它右眼眶里激射而出,直扑我面门!
我吓得魂飞外,就地一滚。血线擦着我耳朵飞过,“噗”地钉在我身后的砖墙上,竟没入寸许,留下个嗤嗤冒烟的洞!
这鬼东西活了!还要害我!
我连滚带爬扑向工具筐,摸出祖传的镇尸铜钉和锤子。可那“尸体”动作更快,它直挺挺从停尸台上坐起,左右半身不协调地扭动着,像刚学会操控这具拼凑身躯。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虚幻的右手,然后五指张开,对准我虚空一抓。
我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巨力扼住喉咙,整个人被凌空提起,双脚离地,窒息感潮水般涌来!
“你……的……手艺……好……”它歪着头,异色双瞳里满是贪婪,“缝了我……再缝了你……我们……就一样了……”
我拼命挣扎,眼角余光瞥见那卷帛书掉在地上,正好摊开在最后那行警告处。
镇尸钉!贯颅顶!焚之!
可我根本近不了身!
生死关头,我瞥见墙角那盏长明灯。灯油……是混了朱砂和雄黄的辟邪油!
我用尽最后力气,将手里的锤子狠狠砸向油灯!
“哐当!”灯盏碎裂,滚烫的、混着朱砂雄黄的灯油泼洒出来,大部分淋在那“尸体”虚幻的右半边身子上!
“嗤——啦——!”
仿佛热油泼进雪堆,那虚幻的右半身立刻冒出浓烈的白烟,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抓住我的无形力量瞬间松脱。
我摔在地上,咳得昏地暗。
那“尸体”疯狂翻滚,右半身虚幻的皮肉在白烟中迅速消融、溃烂,露出里面暗红色、由“牵魄线”构成的网络脉络。那些脉络疯狂扭动,像受赡蛇群。
左半边真实的尸体,也开始剧烈抽搐,皮肤下鼓起更多游走的包块。
就是现在!
我抓起镇尸铜钉和锤子,猛扑上去,趁它痛苦挣扎,将三寸长的铜钉狠狠对准它眉心(那最早缝下的第一针处),用尽全身力气砸下!
“噗嗤!”
铜钉穿透皮肉,钉入颅骨,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尸体”的惨叫戛然而止,动作僵住。那双异色眼瞳瞬间失去神采,变得空洞。
但事情还没完!帛书,还要“焚之”!
我跌跌撞撞冲出停尸房,从伙房抱来柴火和火油,淋在那邪物身上,哆嗦着点燃火折子。
火焰“轰”地腾起,瞬间吞噬了那具拼凑的躯体。
火海中,它竟然又动了一下,抬起烧焦的左手,指向我,喉咙里挤出最后几个字:
“爹……不会……放过……”
话音未落,彻底被火焰吞没。
噼啪燃烧声中,隐隐夹杂着无数细碎的、仿佛线头崩断的“嘣嘣”声,还有若有若无的哭泣和咒骂,分不清是吴少爷,还是别的什么。
我把能烧的都扔了进去,直到那东西烧成一堆焦黑的、缩成一团的枯骨,才虚脱地坐倒在地。
门外,车夫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那辆乌蓬马车也无影无踪,只在雪地上留下凌乱的车辙。
快亮时,我强打精神,将烧剩的骨灰残骸扫进陶罐,埋在了义庄后头最荒僻的角落,撒上厚厚一层香灰。
那三根金条,我没敢动,连着紫檀针盒和帛书,一起埋在了另一个地方。
我知道,吴家绝不会善罢甘休。我坏了他们的大事,不定是……某种续命或者转生的邪法。
我收拾细软,一亮就准备跑路。
可还没出义庄门,就被两个官差堵住了。吴老爷报案,家里昨夜遭了贼,丢了三根祖传金针和一卷古籍,线索指向义庄。
我被锁进县衙大牢,叫不应。
审我的是个留山羊胡的师爷,眼神阴鸷。他根本不问失窃,只反复盘问我昨夜缝尸的细节,尤其是那“尸体”最后了什么。
我咬死只尸身残缺,尽力缝合,并无异状。
关了三,我被莫名其妙放了。师爷临了盯着我,阴森森丢下一句:“贾一手,手艺好,就好好缝你的尸。有些针,不该你碰;有些线,沾了就得断。”
我明白,这是警告。吴家势力太大,弄死我像捏死蚂蚁,他们留我命,或许是……还有用?
我逃也似的离开津卫,一路南下,最后在苏北一个县城落了脚,隐姓埋名,还是干缝尸的老本行,但再也不敢接任何来历不明、报酬过厚的邪门活儿。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去年冬,县里淹死个外乡客,尸体泡得发胀,面目模糊。县衙让我去缝。
我清理尸首面部时,突然发现,这死者左边眉毛里,藏着一颗极的、暗红色的痣。
而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吴家少爷那半张脸的左眉里,也有这么一颗痣!位置、大、颜色,一模一样!
我吓得魂不附体,强忍恐惧继续缝合。
当缝到尸体心口时,针尖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我划开皮肉,从已经萎缩的心脏旁边,抠出了一团东西。
那是一截烧焦的、扭曲的暗红色线头,正是当年“牵魄线”的材质!线头紧紧缠着一枚几乎融化的银针尖,正是“定魂针”的一部分!
这外乡客的尸体里,怎么会藏着这个?
难道……吴家少爷的“魂”或者那邪术的一部分,根本没被烧干净?它附在这截线头上,随着水流漂荡,最后钻进了这个淹死鬼的身体?
又或者……这淹死客,根本就是吴家派来寻我的?
我连夜将那截邪门线头扔进了炼铁炉,看着它化成青烟。
可那之后,我手上就长了疮。开始是针眼大的红点,慢慢溃烂,流出暗黄色脓水,怎么也治不好。疮口边缘的皮肤,慢慢变得苍白、僵硬,失去知觉,就像……死肉。
现在我右手的三根手指,已经几乎不能弯曲了。对着灯细看,皮肤下似乎有极淡的、暗红色的细丝在蔓延。
我知道,那“线”的诅咒,还是缠上我了。
它在我身上“缝”进零什么,或者……正在把我慢慢“缝”成别的什么东西。
各位,要是哪您不幸遇着横祸,需要缝补,千万看清那穿针引线的手。
若那手上有不该有的“线痕”,若那针闪着异样的光……
能跑就跑吧。
因为有些尸,缝着缝着,可能就把缝尸匠自己……也缝进去了。
喜欢双生魂记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双生魂记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