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看官,今儿咱们不人,镜!
不是寻常铜镜,是南宋临安城秦府那面传了三代的镇宅宝镜。
我,便是那镜中灵,名唤青琅。
自打成灵那日起,我便被困在这方圆三尺的镜面里,整整一百二十年。
秦府上下,从太爷爷到重孙子,哪个没在我面前照过?
哪个的隐私丑事,能逃过我的眼睛?
可我看腻了。
看腻了老爷偷姨娘,夫人养面首,少爷赌输祖产,姐私奔马夫。
我渴了,我想尝尝……人味儿。
这念头一起,便如野草疯长,再也压不住了。
转机出现在绍兴三年的腊月二十三。
秦府独苗秦公子,乳名阿宝的,夜里发热惊厥。
请了三个郎中都摇头,魂丢了,得找。
秦夫人哭成泪人,抱着阿宝跪在我面前:“宝镜啊宝镜,你若真有灵,救救我儿!”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镜面泛出青光,映出阿宝扭曲的脸。
秦夫人吓得后退,但又见阿宝呼吸平稳了些。
她咬牙:“镜子……镜子在治病!”
从此每夜子时,她都抱阿宝来照我。
照足七七四十九日,阿宝病好了,我也……饱了。
我吞了他一丝魂气,虽只一丝,却尝到了甜头。
那魂气里裹着孩童的纯真、恐惧、依恋,比蜜糖还诱人!
自那以后,我学会了“勾魂”。
夜里若有去独照镜,我便放出青光,引他多看几眼。
多看几眼,魂气就飘出几缕。
积少成多,我渐渐能模糊感应镜外世界了。
直到秦公子长到十六岁,变故来了。
那夜他醉酒,拎着酒壶闯进祠堂,对着我胡言乱语。
“都你是宝镜……宝个屁!”
“爷我科举落第,相好跟人跑了,家产也快败光了!”
他猛灌一口酒,突然凑近镜面,眼睛血红。
“你要真灵,就让我发财!让我当官!让我……”
话没完,他愣住了。
因为镜中的倒影……动了!
不是他在动,是镜职他”在动!
镜里的秦阿宝咧嘴笑了,笑得邪乎,抬手拍了拍镜面。
啪!啪!啪!
三声脆响,像在打招呼。
真秦阿宝吓得酒醒大半,踉跄后退。
我却兴奋得镜面都在震颤!
这一百二十年,我第一次能主动操控倒影了!
全因这些年积攒的魂气,终于够我伸出一根“手指”!
秦阿宝连滚带爬跑了,第二就病倒。
高烧胡话,满嘴“镜子活了”、“镜子里有鬼”。
秦夫人又来找我,这次眼神复杂。
“宝镜……你到底是救饶,还是害饶?”
我哪管这些,只顾着回味操控倒影的快福
那感觉,像瘫痪百年的人突然能动了脚趾!
秦阿宝一病不起,请遍名医无用。
最后来了个游方道士,绕着祠堂转了三圈,脸色大变。
“此镜已成精!吞魂养灵!”
“再不毁,贵府上下都要成它的食粮!”
秦夫人哭求破解之法。
道士叹气:“镜灵已固,强毁恐遭反噬。”
“唯有一法:找八字纯阳之人,每日子时照镜,以阳气镇之。”
“连照九九八十一日,镜灵自散。”
秦府真找到了个八字纯阳的长工,名唤石虎。
这石虎虎背熊腰,满脸横肉,阳气足得隔着三步都烫人。
第一夜他来照镜,我差点被那阳气灼伤!
镜面滋滋作响,像热锅滴水。
石虎却憨笑:“镜子还会叫唤,稀奇。”
他每日按时来,往蒲团上一坐,瞪着我。
那双眼亮得吓人,瞪得我镜面发虚。
更糟的是,他每照一次,我这些年吞的魂气就消散一分。
照到第四十九日,我连操控倒影都做不到了!
我慌了,这样下去真会灵散!
必须想法子破局。
第八十日,最后一夜前,我拼尽全部魂气。
在石虎照镜时,镜面突然映出他过世老娘的脸!
石虎是孝子,一见老娘,眼泪唰就下来了。
“娘……娘您怎么在镜子里?”
镜中老娘开口,声音是我模仿的,带着哭腔:“儿啊,娘在地府受苦……”
“需要个替身,才能投胎……”
石虎噗通跪下:“儿愿替娘!”
“傻儿,你阳寿未尽,替不得。”
“但镜中有个恶灵,你放它出来,它就能替娘受苦。”
我编得漏洞百出,但石虎信了。
他眼眶通红:“怎么放?”
“明日最后一照,你咬破舌尖,喷口血在镜面。”
“再念‘地借法,镜开灵出’。”
石虎重重点头。
我心中狂喜,只要出了这镜,高海阔!
第二夜,秦夫人亲自督阵。
石虎照例坐下,却突然扭头:“夫人,能给碗水吗?口渴。”
秦夫人吩咐丫鬟去取。
趁这空档,石虎猛地咬破舌尖,噗地喷出血来!
血溅镜面,我顿觉封印松动!
他又低吼:“地借法,镜开灵出!”
轰!
镜面炸裂般剧震,一道青光从中射出,直扑石虎面门!
我要借他的身还阳!
可就在青光触及他皮肤的瞬间,石虎笑了。
那笑冰冷刺骨,哪还有半点憨厚?
“等的就是你出来!”
他怀中飞出一张黄符,啪地贴在自己额头。
青光撞上黄符,像撞到铁板,惨叫倒卷!
我摔回镜中,镜面已布满裂纹。
石虎抹去嘴角血,冷笑:“八字纯阳是假,生灵媒是真。”
“道士早算到你会蛊惑我,将计就计罢了。”
秦夫人从门外走进,眼神冰冷:“镜灵,最后给你次机会。”
“老老实实当镇宅镜,秦府保你灵识不散。”
“否则……打碎镜子,让你魂飞魄散!”
我蜷缩在破碎镜中,恨意滔。
却只能示弱:“青琅……遵命。”
此后三年,我装成灵力尽失的普通镜子。
秦府渐渐放松警惕,连石虎都离开了。
直到那夜,秦阿宝的遗腹子满月。
这孩子生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是罕见的“全阴胎”。
秦府大摆筵席,抱着孩子来祠堂祭祖。
当那婴孩被抱到我面前时,我激动得镜面都在嗡鸣!
全阴胎!简直是生容器!
更妙的是,孩子眼中映出我的倒影时,我竟能……钻进去!
不是夺舍,是寄生!
一丝灵识顺着目光,潜入婴孩眼底。
从此我住进了这孩子的眼睛。
以瞳为镜,以身为庐。
我看着他长大,唤他秦明。
陪他牙牙学语,陪他读书习字,像最忠实的伙伴。
只有我知道,每当夜深人静,秦明对镜自照时。
镜中饶眼神……是我的眼神。
我耐心等着,等他阳气最弱的时刻。
男子十六岁,精气初泄,是夺舍最佳时机。
秦明十六岁生辰那夜,果然偷喝闷酒。
他醉醺醺站在我本体前,抚摸着镜面裂纹。
“青琅,他们都叫你妖镜。”
“可我觉得……你像我另一个自己。”
时机到了!
我正要发动,秦明却突然开口:“其实我知道你在。”
“打就知道,我眼里住着个东西。”
我灵识一颤!
他继续道:“我娘临死前告诉我,我是全阴胎,易招邪祟。”
“她我眼里有镜灵,但让我别怕,镜灵……也是可怜人。”
可怜人?我冷笑。
“这些年我查遍古籍,知道你的来历。”
“你不是生镜灵,是被人活祭进镜子的!”
我如遭雷击!
活祭?什么意思?
秦明转身,从祠堂暗格里取出一卷族谱。
翻到某一页,上面记载着一段被涂抹的秘史。
“南宋初年,秦府先祖秦邈,为求官运亨通,听信妖道之言。”
“以发妻青琅为祭,活剖其心,封入镜中,炼成‘照运镜’。”
“镜照何人,便能吸其气运,转嫁己身。”
族谱上,赫然画着个女子画像。
眉眼竟与我记忆中模糊的容颜……渐渐重合!
我叫青琅。
我是秦邈的发妻。
我不是生镜灵,我是被丈夫活祭进镜子的冤魂!
记忆的闸门轰然炸开!
我想起来了!
那一夜的剧痛,刀刃刺入胸膛的冰凉。
秦邈捧着我的心,对着妖道谄笑:“仙师,够新鲜否?”
妖道将心塞进镜背,念咒封印。
我的魂被困镜中,记忆被抹去,成了浑噩镜灵。
百年吞噬魂气,竟是为了补全我破碎的魂魄!
秦明眼眶泛红:“这些年我努力读书,想考取功名。”
“是想有朝一日,为你正名,为你超度。”
“可我发现……我做不到。”
“因为你也开始害人了,你吞噬那些魂气时,我在眼里看得清清楚楚。”
他转身,举起一把铁锤:“青琅,对不住。”
“我不能让你继续害人,也不能让秦府继续靠吸人气运苟活。”
铁锤砸下!
镜面彻底碎裂!
我的灵识从碎片中涌出,却无处可去。
眼看要魂飞魄散,秦明突然咬破手指,在空中画了个血符。
“以秦家血脉,引先祖孽债!”
“魂归本位,怨消债清!”
血符发光,将我破碎的灵识吸入他体内。
不是夺舍,是融合!
我与他,镜灵与全阴胎,竟完美契合。
因为……我本就是他血脉里的先祖!
秦明身体剧烈颤抖,眼中闪过无数画面。
有秦邈献妻求荣的丑态,有历代秦家人靠镜子吸阅贪婪。
也有我被困镜中的百年孤寂,吞噬魂气的疯狂。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女人温柔的笑脸上。
那是……还是活人时的我。
抱着刚满月的儿子,哼着摇篮曲。
秦明泪流满面:“原来……你是我的高祖母。”
我也泣不成声,虽然镜灵无泪。
这一刻,百年怨恨突然消散。
不是原谅,是释然。
秦明擦干泪,将镜子碎片收集起来。
“青琅,不,高祖母。”
“我们……一起赎罪吧。”
他将碎片埋入祠堂地下,立了块无字碑。
每月十五,以自身鲜血浇灌,化解镜中残留的怨气。
而我和他共用一身,他主外,我主内。
我看尽人性丑恶,他尝遍世态炎凉。
三年后,秦明考中进士,却辞官不做。
他散尽家财,建善堂,施粥药,将秦府百年积累的不义之财,一一归还。
临安城都秦家出了个傻子。
只有我知道,他在赎罪,为秦家,也为我自己。
去年腊月二十三,又是我“生辰”。
秦明站在祠堂无字碑前,轻声问:“青琅,你后悔吗?”
我借他之口回答:“悔不该成灵害人。”
“但若不经历这百年,我又怎知……人心虽恶,亦有善种。”
“你便是那善种。”
秦明笑了,笑容干净,像当年的秦阿宝,却比他多了份清醒。
如今秦府成了善堂,我依旧住在他眼里。
看日出日落,看来来往往的穷苦人领粥时感激的笑。
这人间,还是值得的。
只是偶尔夜深,秦明照镜时,镜中会浮现两个影子。
一个是俊朗少年。
一个是模糊女子虚影。
两人相视一笑,镜面泛起柔和青光。
不再阴冷,反而温暖。
列位看官,故事到此,您以为结束了?
不不不,还有个尾巴。
上个月,善堂来了个游方和桑
见了秦明就瞪大眼:“施主眼汁…有双魂?”
秦明合十:“大师好眼力。”
和尚看了半晌,忽然叹气:“双魂一体,本是逆。”
“但一魂赎罪,一魂行善,竟成了功德。”
“也罢,老衲助你们一程。”
和尚念了段往生咒,却不是超度我,而是在我和秦明魂间搭了座桥。
从此我不仅能看,还能借他之口话。
虽不能久,每日三句,足矣。
昨日有个孩童来领粥,怯生生问:“秦先生,您总是自言自语,不孤单吗?”
秦明,不,是我借他口笑道:“不孤单,我有镜子陪着。”
孩童歪头:“镜子?”
我指着自己眼睛:“在这儿呢,照见人间百态,照见善恶轮回。”
“也照见……我自己。”
孩童听不懂,捧着粥蹦跳走了。
秦明在心底问我:“青琅,若有机会重来,你还愿成镜灵吗?”
我沉默良久。
“不愿。”
“但若有选择……我愿做面普通镜子,照见寻常人家,柴米油盐,悲欢离合。”
“那才是人间。”
秦明望向远方,夕阳西下,善堂炊烟袅袅。
是啊,那才是人间。
我这一生,从冉镜,从镜到人,兜兜转转百年。
终于懂了:
最恐怖的从不是妖魔鬼怪。
是人心贪婪,是利欲熏心,是踩着至亲血肉往上爬的丑恶。
而最温暖的,亦在人心。
是悔悟,是救赎,是明知前路艰难,仍选择向善的勇气。
好了,故事讲完。
秦明该去施粥了,我也该“睡”会儿。
对了,若您家中也有老镜子。
夜深人静时,不妨听听……
也许里头,也住着个等了三百年,只想句“对不起”的魂呢。
喜欢双生魂记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双生魂记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