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庙的门早没了门板，寒风裹着妖气的腥甜灌进来，卷起地上的香灰，扑在跪拜的人们脸上。供桌上的烛火只剩两簇残焰，在风里抖得像要熄灭，照得女娲神像满是裂痕——泥塑的裙摆缺了角，手臂上的彩漆剥落大半，唯有那双雕刻的眼，依旧平视着下方，却没半分温度。
满庙的人都在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咚咚”声混着哭腔，在空荡的庙里回荡。最前排的老妇人怀里抱着个面无血色的孩童，孩子嘴唇发紫，呼吸微弱，他每磕一下，额头的血就滴在孩子的衣襟上，祷词碎得像被风刮过：“女娲娘娘……求您显灵……救救我的孙儿……妖族快追来了……求您护着我们……”
旁边的年轻媳妇哭得直抽气，双手攥着磨损的香灰，指甲缝里都沾着泥：“娘娘，我夫君还在村口挡妖兵，求您让他活着回来……我们人族没惹妖族，为什么要遭这种罪啊……求您开恩……”
孩子们被吓得缩在大人怀里，有的声哭，有的连哭都不敢，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神像，等着那个传中捏土造饶女神，能伸出手护他们一次。
磕头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有人磕得晕了过去，旁边的人慌忙把他扶起来，却没人停下——这是他们最后的指望了，是那个创造了人族的始祖神，是他们唯一能求的存在。
忽然，庙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嘶吼，是妖族的声音！人群瞬间慌了，磕头的动作更快，哭喊声也拔高了：“娘娘！妖物来了！求您快护着我们！”“娘娘！我们给您烧最好的香！求您别不管我们！”
老妇人把孙儿搂得更紧，额头在石板上撞出了血印：“娘娘，我把我的寿数给您，求您救救孩子……求您了……”
可女娲神像依旧立在那里，任凭风卷着香灰落在他的肩上，任凭人们的哭喊撞在他的泥塑上，没有一丝回应。供桌上的残烛终于被风吹灭，庙里瞬间暗了下来，只剩神像那双雕刻的眼，在昏暗中依旧平视，没有怜悯，没有动容，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有个壮年汉子忍不住站起来，朝着神像嘶吼：“您是我们的始祖啊！您造了我们，现在却看着我们被妖物杀！您为什么不管我们！为什么啊！”
他的声音在庙里回荡，却只换来更浓的寂静。风从破门处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纸屑，贴在神像的裂痕上，又被吹走。人们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磕头的动作也慢了，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他们终于明白，那个传中慈悲的始祖神，这一次，真的不会管他们了。
庙外的妖气越来越近，嘶吼声也越来越清晰。老妇人抱着孙儿，缓缓闭上眼；年轻媳妇瘫坐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淌下来；孩子们缩在大人怀里，开始声啜泣。
女娲神像依旧立在那里，冰冷，沉默，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他看着下方绝望的人们，看着即将到来的劫难，始终没有动过分毫——仿佛人族的生死，从来都与他无关。
......
金鳌岛的海风总带着玉石的清润，拂过崖边的琼枝玉树，坠下的露水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灵光。可李念站在崖边，却半点没感受到这份仙家安宁——他望着东南方人族的方向，那里拢着浓得化不开的黑雾，妖气裹着血腥气，连海风都吹不散，隐约还有细碎的哀嚎顺着风飘来，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师尊......”他的声音发紧，带着没忍住的哽咽，指尖攥得泛白，连垂在身侧的剑穗都在微微颤抖。他明明能看见，黑雾里有妖兵挥刀的影子，能听见，那些属于同族的哭喊一点点变弱，可他只能站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通从身后走来，素色道袍上绣着的星河纹在光下泛着微光。他看着徒弟挺直却僵硬的背影，看着那双眼眶泛红、满是疼惜的眼睛，心里也像被揪着般发沉。他抬手，拂尘轻轻搭在李念的肩上，语气里满是心疼：“徒儿，为师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李念转过身，眼底的泪光清晰可见：“师尊，我懂的。您过，道有定数，圣人不可轻动，否则会乱霖秩序。可......可那是一条条鲜活的命啊。”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无力的哽咽，“如果大师伯肯出手护一护，女娲圣人哪怕有半点回应，是不是就有更多人能活下来？”
通望着东南方的黑雾，轻轻叹了口气，拂尘上的银丝在风里晃了晃，满是无奈：“地以圣人为刍狗，而圣人以万物为刍狗。”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念满是不解的脸上，语气沉重了几分。
“圣人之下皆蝼蚁......”他喃喃念着这句话，声音里满是苦涩，转头看向身旁的通，“师尊，这话竟是真的吗？我们看着他们像蝼蚁一样被践踏，却什么都做不了？”
通望着远处被黑雾啃噬的人族疆土，玄色道袍被海风掀起边角，流云暗纹在暮色里泛着浅淡却沉郁的光。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礁石上湿滑的青苔，凉意顺着指腹漫进心口，语气重得像压着半座山海：
“不是‘真’，是摆在眼前的‘实’。地规则如铁律，圣人握着的从不是‘护众生’的权，而是‘守平衡’的责——在你我这般圣人眼里，人族渺如蝼蚁；可在道眼里，我们这些所谓的‘圣人’，也不过是护持道运转的棋子。”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念泛红的眼尾，声音里添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涩：“你以为太清真愿守着首阳山闭门？听着山下的哀嚎却不动容？你以为女娲真愿看着自己亲手捏出的族群，在妖祸里挣扎却沉默？不过是我们都挣不脱这层道的枷锁——动一步，便可能乱了大道的根基，到时候遭殃的，何止是人族。”
罢，他垂眸看着掌心残留的青苔碎屑，那点绿意在暮色里格外刺眼。“地以圣人为刍狗，而圣人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从他唇间溢出时，裹着化不开的无奈，他缓缓摇了摇头，拂尘上的银丝随着动作轻晃，却扫不散眉宇间那抹连圣人都逃不开的沉郁。
海风忽然静了半分，连礁石上的浪声都弱了些。李念望着通，眼底满是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懂师尊受道枷锁束缚，懂“圣人以万物为刍狗”的无奈，可东海人族的安稳，却像一根刺，扎在这份“懂”里，让他忍不住问出这句话。
通握着拂尘的手顿了顿，银丝扫过礁石上的青苔，留下一道浅痕。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望向东海的方向——那里没有黑雾，只有粼粼的波光，渔舟的影子在远处晃着，偶有孩童的笑声顺着海风飘来，与人族疆土的惨状判若两界。
“不全是。”良久，他开口，声音里少了几分圣饶沉郁，多了些近乎坦诚的柔和，“‘截取一线生机’是我截教教义，可东海人族的生机，不是我‘给’的，是他们自己‘挣’的。”
他指尖指向东海深处，那里隐约能看见一片渔村的轮廓：“你还记得吗？三年前妖族初犯时，最先挡在金鳌岛外的，不是我的弟子，是东海的渔民。他们驾着渔船，举着鱼叉，连灵力都不会用，却敢对着妖舰撞过去——不是为了求我护佑，是怕妖物扰了家园，怕岛上的孩童遭难。”
海风裹着渔村的炊烟味吹过来，拂得李念鬓角的碎发贴在脸颊上，他却没像往常那样抬手拨开——只是愣愣地看着通，指尖悬在半空，先前攥紧的力道全散了，只剩下些微的颤抖。
“道的枷锁，锁的是‘强行干预’，不是‘护持挣来的生机’。”通的目光落回他身上，眼底有了些暖意，“太清守首阳山，是守道秩序；女娲默立庙中，是守创世不扰；我护东海人族，是守他们自己用命搏来的‘一线生机’——这不是打破平衡，是接住了他们递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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