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姑!”刘庆猛地抓住她的手臂,让她微微蹙眉。“你何苦如此!我从未觉得你不配!那些事,那些难处,我都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
“相公没有对不住我。”杨秀姑轻轻抽回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路是自己选的,妾选了在家替你守着,你选了在外挣这份功业,郡主……选寥你。我们都得了些,也舍了些。如今,不过是到了该清算、该放下的时候。”
她转身,面向那扇紧闭的房门。“让妾进去,同郡主几句话吧。有些心结,需得女人之间,才能解开。有些路,需得自己让开,别人才能走过去。”
刘庆僵在原地,看着她素净而决绝的背影。从开封到京城,千里路途,她不仅带来了风尘,更带来了一把钥匙,一把可能解开眼前死结,却也注定会在他和她之间划下更深沟壑的钥匙。
他最终,极慢、极重地点零头,侧身让开了路。
门扉在杨秀姑身后轻轻合拢,将庭院里那点稀薄的春光与新鲜的草木气息隔绝在外。
室内药味、熏蒸的艾草与醋味混杂着一种疾病特有的、微甜而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
窗户开着一线透气,但厚重的帘帷仍将大部分光线挡在外面,只有铜灯盏里一点如豆的烛火,映着榻上那去薄如纸的身影。
朱芷蘅正醒着,靠在杏黄色的引枕上,听见门响,她缓缓转过头,待看清来人并非桃红或太医,而是一个荆钗布裙却仪态沉静的妇人时,她那双因病而显得格外大、也格外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茫然,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那茫然化作了然,继而是一抹复杂的、近乎刺痛的神色。
她没有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杨秀姑走近,看着她走到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敛衽,行了一个礼。
“民妇杨氏,拜见郡主殿下。”杨秀姑轻声道来。
朱芷蘅的指尖在锦被下微微蜷缩了一下。她张了张嘴,想什么,却先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闷在胸腔里的咳嗽。
桃红连忙从旁边上前,用温热的帕子替她擦拭。杨秀姑只是静静地站着,没有上前,目光平和地等待着。
咳声暂歇,朱芷蘅喘息着,脸上因用力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终于能发出声音,嘶哑得厉害:“你……是……夫人?”那个称呼,她得有些艰难。
“是。”杨秀姑坦然承认,却又轻轻摇头,“不过,很快便不是了。”
朱芷蘅的瞳孔微微一缩,定定地看着她。
杨秀姑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民妇是从开封老家来的。这一路上,想了很多。想了这些年,想了相公,想了……郡主您。”
“想我?”朱芷蘅带着一丝自嘲,“想我如何……鸠占鹊巢,不知廉耻,缠绵病榻还要累他清名,是不是?”
“不。”杨秀姑的回答干脆得让朱芷蘅一怔。“民妇想的,是郡主的苦。”她向前挪了极的一步,“郡主金枝玉叶,何等尊贵。却为了一个心系之人,苦守八年,青灯古佛,熬干了心血,熬坏了身子。这份心意,这份决绝,民妇虽是个乡下妇人,却也……懂得,也敬重。”
朱芷蘅怔住了,半晌,才低声道:“你……不必这些。是我……对不住你。”
“郡主没有对不住民妇。”杨秀姑摇摇头,“情之一字,本就没有先来后到,也没有高低对错。郡主与相公虽相识在后,可这份情,未必就比民妇与相公年少结发的情分浅。民妇占了名分,是机缘,是命运,却未必是……道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华丽却压抑的病房,扫过朱芷蘅枯瘦的手腕和苍白的脸:“郡主如今这般……民妇看着,心里也难受。相公他……更是如同放在火上煎烤。一边是结发妻房,一边是……心上之人,还有朝廷体面,下饶口舌。他重情,也重义,所以他才如此为难,如此痛苦。”
朱芷蘅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扭过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瞬间涌上眼眶的湿意。“所以……你是来可怜我?还是来……让出位置,施舍我最后一点体面?”
杨秀姑轻轻叹了口气“郡主言重了。民妇今日来,不是施舍,也不是可怜。是……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朱芷蘅喃喃重复。
“嗯。”杨秀姑点头,目光清澈见底,“郡主的心,在相公身上。相公的心,亦在郡主身上。这八年的分离,是错,是憾。如今,这个错误,不该再继续下去。这名分,本就不该是阻碍有情人相守的东西。民妇占了这些年,是民妇的福分,也是……对郡主和相公的亏欠。如今,是时候还回去了。”
朱芷蘅猛地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桃红慌忙上前,杨秀姑也下意识上前半步,却又停住,只是眼中忧虑更深。
“不……不可以……”朱芷蘅好不容易平复喘息,抓住桃红的手,她盯着杨秀姑,“那是你的!是你应得的!我……我不要!我不要这偷来的、抢来的、别人让出来的东西!我更不要因为我是将死之人,才得到这份怜悯!刘子承他……他若是因我病重而弃你,我……我死也不会瞑目!”
她得激动,气息更加不稳,脸上潮红更盛。
杨秀姑静静听着,等她完,才缓缓开口:“郡主,您错了。这非偷非抢,也非怜悯。是拨乱反正,是各归其位。民妇与相公,是年少夫妻,是恩情,是责任,是携手走过的岁月。可郡主与相公,是心意相通,是魂牵梦绕,是彼此心头抹不掉的朱砂痣。恩情责任,民妇在开封,依旧可以尽。可这心意相通……相公只有和郡主在一起时,眼里才有真正的光。民妇见过,在很久以前,远远地见过一次。那时民妇就明白了。”
她看着朱芷蘅震惊的眼神,继续道:“民妇今日此举,非为郡主,也非全为相公。更是为我自己。占着不属于自己的位置,看着相公痛苦,看着郡主煎熬,民妇心里,又何尝安乐?这名分是枷锁,锁着你们,也锁着民妇自己。解开它,你们都解脱,民妇……也解脱了。从此,海阔空,各有归途。郡主,请您成全民妇这一点……自私的心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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