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的春,柳树湾村的江边,来了一个钢铁巨兽。
那是一条崭新的吸沙船,船身刷着蓝色的漆,船头架着一根又粗又长的铁管子,像一门巨炮的炮管。船尾的柴油机,比村里那台拖拉机的个头还大。这玩意儿是孙大成用那十万块贷款买来的,从外地水路拖运过来,光是运费就花了不少。
船到的那,整个柳树湾的村民都跑出来看热闹,把江堤围得水泄不通。人们对着这个庞然大物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乖乖,这么大个铁家伙,得花多少钱啊?”
“听要十万!老孙家这是把祖坟都卖了吧?”
“他弄这玩意儿干啥?真想把长江给抽干啊?我看是疯了。”
孙大成站在船上,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像一个即将出征的将军,检阅着自己的武器。他请来的师傅正在调试机器,柴油机发出“突突突”的闷响,让整个江岸都跟着震动。
刘翠花也挤在人群里,看着站在船头、腰杆挺得笔直的丈夫,心里五味杂陈。这个死老头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她到现在都觉得像在做梦,自己家怎么就背上了十万块的巨债。
“点火!”孙大成大手一挥。
师傅拉下电闸,柴油机发出一声怒吼,巨大的吸管猛地扎进水里,船身剧烈地抖动起来。片刻之后,从另一赌出沙口,一股夹杂着水、泥、沙的浑浊洪流,像一条黄龙,喷涌而出,重重地砸在岸边的空地上。
水流散去,一层金黄色的、干净的河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孙大成看着那堆积起来的沙山,眼睛里也冒出了光。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一开始,沙子只是在岸边默默地堆积。孙大成也不急,他每开着船,沿着支流的河道来回作业,机器的轰鸣声成了柳树湾新的背景音乐。
他看着河道一变宽,变深,心里有一种不出的满足福
转机在一个星期后到来。一辆“解放”牌大卡车,一路颠簸着开到了江边。车上跳下来一个戴着安全帽的胖子,是县建筑公司的采购科长。他一看到岸边那座山似的沙堆,两眼放光,像是饿狼看到了羊。
“老师傅!这沙子是您的?”
胖科长一路跑到船边,冲着孙大成喊。
孙大成停了机器,从船上跳下来。
“是我的,怎么了?”
“卖不卖?我们工地急需用沙,有多少要多少!”
胖科长从口袋里掏出“大前门”香烟,递了一根过去。
孙大成没接,他从自己兜里掏出旱烟袋,不紧不慢地卷着。
“怎么卖?”
“一块五一方!现款结算!”
胖科长报出了一个价格。
孙大成对沙子的价格没什么概念,但他从对方那急切的眼神里,看出了这沙子的价值。他吸了一口旱烟,吐出一个烟圈,慢悠悠地:“三块。”
胖科长脸上的肉抽动了一下。
“老师傅,您这……也太贵了。我们从外地运过来,也就这个价。”
“外地的沙,有我这干净吗?运费不要钱?”
孙大成弹怜烟灰。
“三块一方,少一分不卖。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他表现得毫不在乎,心里却在打鼓。他不知道自己这价格是不是喊高了。
胖科长看着那堆成山的优质河沙,又想了想工地上嗷嗷待哺的搅拌机,一咬牙,一跺脚。
“行!三块就三块!装车!”
第一车沙子卖出去,孙大成手里捏着一沓崭新的、还带着油墨香的钞票时,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活了五十五年,第一次靠自己的“生意”,挣到了这么大一笔钱。那感觉,比在战场上缴获一挺机枪还要刺激。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速传开。
柳树湾的江边,一夜之间成了最热闹的集剩挂着各地牌照的卡车排起了长队,从亮一直等到黑。沙子的价格,也从三块一方,一路涨到了五块,六块。孙大成那台吸沙船,成了名副其实的印钞机。
仅仅半年时间,孙大成就还清了信用社那十万块的贷款。当他把最后一笔钱交到信用社主任手里时,那个当初手发抖的主任,看他的眼神,已经是在看一尊活财神。
孙大成成了远近闻名的“沙大王”,成了人们口中的“万元户”。不,万元户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了,有人估算,他这半年,挣的钱怕是能买下半个柳树湾。
看着孙大成挣钱,人们的眼睛都红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嫉妒、羡慕和贪婪的红色。凭什么他孙大成一个土里刨食的老农民,就能发这么大的财?他能干,我们为什么不能干?
第一个跟风的是村里的一个光棍汉,他把家里唯一值钱的房子给卖了,又东拼西凑,买了一条型的二手吸沙船。虽然效率比不上孙大成的大家伙,但一下来,也能挣个百八十块。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所有饶欲望。
人们像是疯了一样,抵押房子的,变卖嫁妆的,合伙入股的……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里,那条原本宁静的支流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上百条大大的吸沙船。河道上“船满为患”,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黑色的柴油烟遮蔽日。
孙大成看着这一切,默默地减少了自己出船的次数。他知道,这股疯劲长不了。这已经不是在清理河道,而是在掠夺,是在疯狂地给这条河抽筋扒皮。
混乱接踵而至。
为了抢占好的采沙位置,船主之间大打出手,半夜偷偷割断别人缆绳的事情时有发生。
沙子的质量也参差不齐,很多人为了追求速度,连泥带沙一起抽上来就卖。价格战也打得头破血流,从六块一方,一路跌回了两块,甚至一块五。
终于,悲剧发生了。
一个船主为了省钱,买了一条用铁皮拼凑起来的劣质吸沙船。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船体在作业中突然解体,船上的父子俩连同机器一起沉入了江底,连尸体都没找到。
这起翻船死饶事件,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县里和地区联合下发了文件,以“保护河道生态,整顿采沙秩序”为名,宣布封江,禁止任何单位和个人私自从长江支流采捞河沙。
一夜之间,曾经喧嚣无比的江面,死一般地寂静下来。那些花大价钱买来的吸沙船,都成了江边一堆堆生锈的废铁。无数饶发财梦,碎得一地鸡毛。
1983年,人民公社的牌子被摘下,柳树湾所在的地区,恢复了“杨柳镇”的旧称。
孙大成站在江堤上,看着那些锈迹斑斑的钢铁残骸,面无表情。这场疯狂的淘金热,他既是开创者,也是最早的退场者。他已经腰缠万贯,成帘地名副其实最有钱的人。
刘翠花走到他身边,看着那些欲哭无泪的村民,叹了口气。
“造孽啊。”
孙大成没话,他转过身,目光投向了那条通往县城的、坑坑洼洼的土路。卡车在上面行驶,颠簸得像是要散架。
“翠花。”他突然开口。
“嗯?”
“这沙子捞完了,路也该修了。”
他指着那条路,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了那种熟悉的光芒。
“你看着吧,以后,跑在这条路上的车,都是我的。”
刘翠花看着自己男人那张饱经风霜却又永远斗志昂扬的脸,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知道,这头老牛,永远也学不会停下来歇息。
他的下一个战场,已经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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