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城外的硝烟暂时散去，但紧绷的弦并未松弛。夜曦深知，一场局部的胜利不足以扭转整个北疆的战略态势，唯有洞悉对手的虚实与意图，方能把握先机，真正化解这场由内外勾结引发的危机。而那支潜入敌营的奇兵，带回来的或许正是打破迷局的钥匙。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镇北城的角门悄然开启，那支执行秘密任务的奇兵如同鬼魅般返回。去时十二人，归时九人，三人永远留在了那片敌营之郑但他们带回了远超预期的成果：一名被敲晕捆缚、金发碧眼的佛郎机顾问，以及关于敌军火药库位置和粮草囤积区的重要情报，更有一名夜不收冒死从敌营核心区域撕下的一角带着奇怪符号的羊皮纸。
“殿下，都护！幸不辱命！”带队校尉浑身浴血，甲胄上满是破口，却难掩兴奋，“我等潜入敌营，趁其庆功饮酒（庆祝白日胜）、守备松懈之际，摸到了西夷驻地。此人落单解手，被我们擒获。其火药库守卫森严，未能破坏，但位置已探明。粮草囤于大营西北角，防守相对薄弱！”
夜曦与韩擎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振奋。尤其是那名佛郎机俘虏，其价值无可估量。
“阵亡弟兄，厚恤！有功将士，重赏！”夜曦沉声下令，随即目光投向那名仍在昏迷的佛郎机人，“将他带至密室，严加看管，待其苏醒，本王亲自审问！”
密室内，火把噼啪作响。那名佛郎机顾问醒来后，起初极为傲慢，叽里咕噜地叫嚷着，眼神中充满了对“东方野蛮人”的不屑。随军的通译（原是往来西域的商人，略通几种西方语言）勉强翻译着，大意是威胁帝国立即释放他，否则佛郎机强大的舰队将会前来报复云云。
夜曦端坐主位，神色平静，任由其叫嚣。待其声嘶力竭，他才缓缓开口，通过通译问道：“尔等远涉重洋，来我东方，助库蔑儿作乱，所求为何？金钱？土地？还是……别的什么？”
那佛郎机人冷哼一声，依旧倨傲。
夜曦不以为意，拿起那角撕下的羊皮纸，上面绘制着简陋的航海符号和几个地名，其中一个赫然是“mALAccA”（满剌加）。“你们的目标，不仅仅是帮助库蔑儿吧？南洋的商路，满剌加的位置，才是你们真正看重的，是吗？”
看到那张残图，佛郎机顾问的脸色终于变了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
夜曦继续施压，语气渐冷：“尔国舰队或许强大，然我朝上国，疆域万里，带甲百万，火器之利，尔等今日也已见识。库蔑儿不过疥癣之疾，即便没有尔等，我大军亦能踏平漠北。尔等选择相助库蔑儿，无非是想以此牵制我国，方便尔等在南方海域行事。可惜，你们的算盘打错了。”
他站起身，走到对方面前，居高临下，目光如炬：“告诉本王，你们在库蔑儿这里，投入了多少力量？除了火器，还有什么？你们对南洋，究竟有何图谋？出来，或可留你一命。若冥顽不灵……”他顿了顿，语气森然，“我朝律法，对于细作、特别是引外邦祸乱中国者，向来是凌迟处死。”
威逼、利诱、展示实力、点明其战略意图。夜曦的审问，层层递进，直指核心。那佛郎机顾问在巨大的心理压力和对东方酷刑的恐惧下，傲慢终于瓦解，开始断断续续地交代。
据其供述，他隶属于一个名为“葡萄牙”的王国东方远征军先遣队。他们的主要目标确实是控制从印度到南洋的香料贸易航线，满剌加是战略核心。支援库蔑儿，是远征军指挥官与库蔑儿大汗秘密协议的一部分，目的正如夜曦所料，是希望在北线制造持续的压力，分散帝国的注意力和军事资源，以便他们能更顺利地夺取满剌加，并进一步向中国沿海渗透。他们提供给库蔑儿的，除了数百支老旧火绳枪和少量轻型炮外，主要是战术指导和地图支持，并未投入本国正规军。
“我们……我们只是先遣……主力舰队还在印度……如果这里不顺利，他们可能会考虑直接攻击你们的沿海……”俘虏最后颤声道。
得到口供，夜曦与韩擎立刻进行商议。
“果然如此！”韩擎一拳砸在桌上，“这些西夷，狡诈至极！北疆之事，必须尽快解决，绝不能让其拖住我们主力！”
夜曦目光沉静，脑中飞速运转：“韩都护所言极是。库蔑儿得知其火器优势已失，佛郎机顾问又被擒，军心必然动摇。我军当抓住时机，主动出击！”
他指向沙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派出精锐骑兵，携带部分新式火铳，由熟悉地形的‘义从骑’引导，连夜突袭其西北角粮草囤积地！同时，集中城中部属火炮，轰击其火药库区域，不求完全摧毁，制造混乱即可。粮草被焚，军心必乱，库蔑儿不退也得退！”
“妙计！”韩擎眼中精光一闪，“末将亲自带队去烧粮草！”
“不，”夜曦按住他，“都护需坐镇城中，统筹全局。袭营之事，选派得力将领即可。另外，将此佛郎机俘虏的口供，连同我们的分析，以六百里加急，密报父皇母后。请朝廷务必警惕海疆，尤其是广东、福建沿海，严防佛郎机主力舰队可能的偷袭！”
新的战略迅速制定并执校当夜，一支帝国铁骑如同暗夜雷霆，突入库蔑儿大营西北角，火光冲而起，库蔑儿赖以维持大军作战的粮草被付之一炬。与此同时，镇北城头火炮齐鸣，重点照剐军核心区域，引发阵阵混乱。库蔑儿大军本就因白日的挫败和佛郎机顾问失踪而人心惶惶，粮草被焚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军心彻底崩溃，不顾其大汗的弹压，纷纷溃散。韩擎趁机挥军出城掩杀，库蔑儿大败，向北逃窜，短时间内再无南侵之力。
北疆战事，以一场干净利落的反击，暂告段落。
北疆大捷的消息尚未传回，京城皇家文理学院内，一场由韩薇主动发起的型研讨会正在悄然进校参与的多是之前对海外探索表现出浓厚兴趣的学子，以及几位对地理、格物有研究的年轻教习。
韩薇并未以未来王妃的身份压人，而是以同窗学友的姿态，分享了自己查阅资料、结合北疆战事的一些思考。
“诸位同窗，先生，”她声音清晰，带着北地女子特有的爽朗，“近日我翻阅古籍、海图，又思及北疆之患竟与万里之外的西夷关联，深有所福以往我朝目光，多聚焦于陆上丝绸之路与北方边患。然西夷佛郎机，凭借巨舰大炮，纵横四海，其国远在万里之外，却能同时干预我北疆、觊觎我南洋。其力之源，似乎更在于这无垠之海洋。”
她走到一幅巨大的世界海图（根据现有知识拼凑）前，手指划过漫长的海岸线：“我朝拥有如此辽阔之海疆，若仅视其为然屏障，或仅满足于近海贸易，是否……已不足应对如今之变局？北疆之战告诉我们，敌人可能来自任何方向。那么，我们是否也应将目光更多投向海洋，不仅是为了防御，或许……也应为了开拓，为了获取如西夷那般，跨越重洋投送力量、保障利益之能力？这或许，可称之为……‘海权’？”
“海权？”这个新颖的词汇，让在场的学子教习们眼前一亮，陷入了沉思。他们开始热烈讨论起来，从舰船设计、航海技术，谈到海外贸易、据点建设，甚至有人提出，帝国应建立一支常备的、强大的远洋水师，而不仅仅是沿岸防御的力量。
韩薇静静地听着，偶尔插言引导。她将这些讨论认真记录了下来，准备整理后，通过皇后苏浅月，转呈给夜曦和朝廷。她深知，自己的未婚夫肩负着整个帝国的未来，而自己能做的，便是尽己所能，为他汇聚智慧，开阔思路。这位未来的国母，正以其独特的方式，在帝国的思想领域，悄然播撒着面向海洋、面向未来的种子。北疆的烽火暂时熄灭，但由这场冲突引发的、关于帝国未来走向的更深层次思考，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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