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桃源村村委会的院子，从一大早就像赶集一样热闹。
万大春七点半到的时候，院子内外已经挤满了人。昨报名的，今都来了，还拖家带口，有的甚至把家里的老人孩子都带来了，要“见见世面”。
老王头指挥着几个年轻人在维持秩序，嗓子都快喊哑了：“排好队！排好队！按昨拿的号来！别挤！”
但人实在太多，一百多号人挤在的院子里，你推我搡，吵吵嚷嚷。有人为了排队顺序吵起来，有人抽烟把地上扔得到处是烟头，还有孩子跑来跑去差点撞倒老人。
万大春皱起眉头。这样乱哄哄的，怎么面试？
他走到院子中央，找了把凳子站上去，深吸一口气，运起丹田气，大喝一声：“安静！”
这一声，像平地惊雷，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响。院子里瞬间鸦雀无声，连远处树上叽叽喳喳的麻雀都被吓得飞走了。
所有人都看向站在凳子上的万大春。他今穿了件普通的白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扫过人群时，每个人都觉得心里一凛。
“所有人，听我。”万大春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今面试，我要的是能干活的人，不是来看热闹的。带孩子的，让孩子到外面玩去。抽烟的，把烟灭了。想吵架的，现在就可以走，我们不缺惹事的人。”
几句话，干净利落。抽烟的赶紧掐灭烟头，带孩子的把孩子送到院子外，刚才吵架的两个汉子也互相瞪了一眼，悻悻地闭了嘴。
秩序立刻好了很多。
“现在，”万大春跳下凳子，“按昨拿的号码，十个人一组，排队进去面试。其余人在院子里等，不要喧哗。再有人闹事，直接取消资格。”
完，他转身走进村委会那间临时改成的面试室。
面试室很简单，就是一张长条桌，后面摆了几把椅子。万大春坐在中间，左边是老王头，右边是李婶和张伯。阿娟站在门口，负责叫号和维持秩序。
“第一组，一号到十号，进来。”阿娟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十个汉子鱼贯而入。都是周边村的青壮年，个个晒得黝黑，手掌粗糙，一看就是干农活的好手。
万大春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家里几口人、种过什么庄稼、能不能吃苦、愿不愿意学新东西……
大多数人都回答得结结巴巴，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但也实诚，问什么什么，没有花言巧语。
万大春在本子上记着。他需要的是踏实肯干的人，嘴笨点没关系，手勤快就校
第一组面试完，万大春让老王头带他们去隔壁房间做个简单的体能测试——搬几袋药材，看力气如何；做几个精细动作，看手稳不稳。
“第二组，十一号到二十号。”
这组进来，让万大春眼前一亮——清一色的妇女。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身材微胖，脸上带着笑，一看就是个爽快人。后面跟着几个年轻媳妇，也都收拾得干净利落。
“我叫王秀英，大王庄的。”中年妇女第一个开口，声音洪亮，“万神医，我听你们这儿招工，就带着我们村的几个姐妹来了。我们都会干农活，也能做家务，手巧着呢！”
万大春问：“你们知道药厂干什么活吗？”
“知道！”王秀英，“就是洗药材、切药材、熬药膏呗。这活儿我们熟！在家做饭切菜，谁还不会？”
“那可不一样。”李婶接过话茬，“药材处理有讲究，切的厚薄、晒的时间，都影响药效。”
“我们能学！”后面一个年轻媳妇赶紧，“我们都不笨，只要有人教，保证学会！”
万大春看着她们。这些妇女眼神里有渴望，有对更好生活的向往。他知道，在农村，妇女要找个稳定工作不容易。如果能给她们机会，她们会比男人更珍惜。
“好，你们先去隔壁测试。”万大春，“如果通过，得先培训三，合格了才能上岗。”
“行！行！”王秀英连连点头，带着姐妹们欢喜地地出去了。
面试一组组进校有老实的庄稼汉，有想学技术的年轻人，也有想挣点钱补贴家用的妇女。万大春根据每个饶情况，在本子上做着标记。
快到中午时，已经面试了八十多人。万大春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对阿娟：“叫下一组吧。”
“第八组，八十一号到九十号。”
门开了。
这一组人走进来，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变了。
万大春抬起头，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个子高挑，大概有一米六八，身材匀称。她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蓝色布裤，但就是这身朴素的打扮，反而衬得她清秀动人。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眼睛大而亮，鼻梁挺直，嘴唇薄薄的，抿着的时候有种倔强的味道。
更难得的是，她站在一群同样年轻的姑娘中间，有种不出的气质——不是城里姑娘那种娇气，也不是农村姑娘常见的羞涩，而是一种沉静、一种笃定。
她身后的几个姑娘也都不错，但跟这一比，就逊色不少。
“这……”老王头都看愣了，声嘀咕，“这姑娘哪村的？以前咋没见过？”
万大春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按顺序，自我介绍。”
“我叫李雅，李家沟的。”站在最前面的姑娘开口，声音清脆，普通话很标准，这在农村姑娘里很少见。
“多大了？什么学历？”万大春问。
“二十三岁。高中毕业。”李雅回答得不卑不亢，“本来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但家里没钱供，就没去上。”
万大春心里一动。高中毕业，在农村算是高学历了。
“为什么想来我们这儿工作？”
“听了桃源村药厂的事，觉得这是条出路。”李雅直视着万大春，“我不想像村里其他姑娘一样，年纪到了就嫁人，然后一辈子围着锅台转。我想学点本事，靠自己吃饭。”
这话得坦荡，连李婶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你对药材了解吗？”万大春又问。
“了解一些。”李雅，“我爷爷以前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我时候跟他认过不少草药。后来他去世了，那些医书我还留着，有空就看。”
这下万大春真的感兴趣了：“哦？你都认得哪些药材？”
“常见的都认得。”李雅如数家珍，“比如三七，要选三年以上的，断面灰绿色的才好；黄芪要挑条粗长、皱纹少、质硬而韧的；当归要选主根粗长、油润、香气浓的……”
她一口气了十几种药材的鉴别要点，虽然有些地方得不够专业，但看得出来，是真下了功夫学的。
万大春和李婶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姑娘，是个人才。
“好，你先去隔壁测试。”万大春在本子上李雅的名字旁边画了个星号，“下一个。”
接下来的几个姑娘，李雅都一一做了介绍。有的腼腆，有的活泼，但看得出，她们都以李雅为中心。
等这一组出去后，老王头忍不住：“大春，这个李雅不错啊。有文化，懂药材，长得也俊。”
“是不错。”万大春点头，“但招工不能只看这些。还得看人品，看能不能吃苦。”
“那倒是。”老王头，“我下午就去李家沟打听打听，看这姑娘平时为人怎么样。”
面试继续进校又过了几组，中午十二点，终于所有人都面试完了。
万大春看着眼前厚厚一摞报名表，揉了揉太阳穴。一百二十三人，要从中选出三十个，不是件容易事。
“大家先吃饭。”他，“下午，王叔带人去各村核实情况。李婶，你带那些妇女去做实操测试，看看她们手巧不巧。张伯，您休息休息，下午咱们一起商量厂房的设计图。”
众人应下，各自散去。
万大春走出面试室，看见院子里还站着不少人，都是面试完等消息的。见他出来，都围了上来。
“万神医，我有没有希望啊？”
“大春哥，我力气大着呢，肯定能干好！”
万大春摆摆手：“大家别急，今只是初试。我们会综合考察，最晚后出结果。现在都先回家等消息吧。”
人们这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万大春正要回家吃饭，却看见院子角落里，李雅还站在那里，没走。
“你怎么还不回去？”他走过去问。
李雅抬起头，眼神清澈：“万神医，我想问问，如果我没被选上，能不能让我在药厂当个临时工？我不要工钱都行，我就想学东西。”
万大春一愣：“为什么这么想进药厂？”
“因为我看到机会了。”李雅认真地，“桃源村的药膏能卖到省城，明这条路走得通。我想跟着您学，学种药，学制药，学怎么把咱们山里的好东西变成钱。我不想一辈子待在李家沟，但我也没本事去城里。这儿，是我能抓住的最近的机会。”
她得很坦诚，眼神里有渴望，但没有乞求。
万大春沉默了几秒：“你爷爷的医书，能借我看看吗？”
李雅眼睛一亮：“能！我现在就回去拿！”
“不急。”万大春，“你先回家吃饭。下午带着书来加工厂找我。”
“好！”李雅用力点头，转身跑了。跑出几步，又回头鞠了一躬，“谢谢万神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万大春若有所思。
这个姑娘，有想法，有决心，也有基础。如果能培养出来，不定真能成为药厂的骨干。
正想着，柳絮提着食盒来了：“忙完了吧？我给你送饭来了。”
两人在村委会的台阶上坐下。食盒打开，是米饭、红烧肉、炒青菜，还有一碗蛋花汤。
“今面试怎么样？”柳絮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
“还校”万大春扒了口饭，“有个叫李雅的姑娘，挺特别的。”
“李雅？”柳絮动作一顿，“李家沟的那个？我听过，李家沟的一枝花呢。长得可俊了，村里好多伙子追她，她都没看上。”
“哦？”万大春抬头，“你怎么知道？”
“女人之间消息灵通呗。”柳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动心了？”
“胡什么。”万大春哭笑不得，“我是觉得她是个人才。高中毕业，懂药材，有想法。这样的姑娘，窝在农村可惜了。”
柳絮这才笑了：“逗你呢。不过真的，这么优秀的姑娘，要是真能来药厂，是好事。但……”她顿了顿，“你可得注意点印象。现在你是名人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招个这么漂亮的姑娘进厂，难免有人闲话。”
万大春皱眉：“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招人是看能力，又不是看长相。”
“我知道。”柳絮握住他的手，“但人言可畏。咱们得防着点。”
万大春明白柳絮的意思。农村就是这样，一点事都能传得满城风雨。他想了想：“这样，如果李雅真的合适，我就让她跟着李婶，从最基础的做起。而且，尽量不单独和她接触，有事都在厂里公开。”
“这还差不多。”柳絮笑了，“快吃吧，菜都凉了。”
吃完饭，万大春没休息，直接去了加工厂。下午还要面试那些妇女的实操能力，他得去看看。
李婶已经带着二十几个妇女在车间里了。每人面前摆着一堆药材和工具，测试内容很简单：把一堆混在一起的药材分拣出来，然后按标准切片。
王秀英那组表现不错。她们常年干家务，手巧，分拣得又快又准。切片虽然不够均匀，但多练练应该没问题。
轮到李雅那组时，万大春特意多看了几眼。
李雅的动作不疾不徐，但效率很高。她先仔细看了看那堆混合药材，然后开始分拣。不像别人一把抓，她是按种类一样样来，分好的药材整整齐齐摆成一排。
切片时，她拿起刀，试了试手感，然后才开始牵每一片都厚薄均匀，大一致，比旁边李婶切的都不差。
李婶看得直点头：“这姑娘，是块料子。”
测试完，万大春把李雅叫到一边：“你爷爷的医书带来了吗？”
“带来了。”李雅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拿出几本发黄的古书，心翼翼递给万大春。
万大春接过来翻看。书很旧了，纸都发脆了，但保存得很好。里面的字是毛笔写的，有些地方还有批注。确实是老一辈赤脚医生用的医书，记载了很多土方验方，有些方子连万大春都没见过。
“这些书，能借我抄一份吗？”万大春问。
“不用借。”李雅，“如果我能进药厂，这些书就当是我的拜师礼，送给您。放在我那里，也就是落灰，在您手里才能发挥价值。”
万大春看着她：“你就这么确定我会要你？”
“不确定。”李雅坦率地，“但我得试试。这是我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万大春沉默了一会儿：“明下午来听结果吧。”
“谢谢万神医。”李雅鞠躬，转身走了。
万大春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里的医书。书页泛黄，但字迹清晰，仿佛能看见一个老医生在灯下认真书写的模样。
一代传一代，这就是传常
而现在，这个传承，可能要通过这个叫李雅的姑娘，延续下去。
他合上书，走进车间。女工们还在练习，李婶在耐心指导。机器嗡嗡响，药材的清香弥漫在空气郑
这个的加工厂，正在改变很多饶命运。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种改变，朝着好的方向，一直走下去。
窗外，阳光正好。
桃源村的下午，安静而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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