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萍端着空碗从厨房回来,脚步比往常快了半分。她刚迈进偏院门槛,就压低声音道:“姐,西角门今晚没人守。”
傅明珠正坐在梳妆台前摩挲那支银簪,指尖一顿,抬眼看向她:“你什么?”
“我亲耳听见老李跟炭叔的,”绿萍喘了口气,“是轮班临时改了,西角门那一片从戌时起就不派人了。”
屋内静了一瞬。傅明珠慢慢松开手,簪子在掌心留下一道浅痕。她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嘴唇微微发颤。
上一次失败的记忆还卡在喉咙里——冬梅被抓、信没回音、冷院断粮……她几乎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可现在,这消息来得突然,却又合情合理:若真有人接应她,自然要选最松懈的时候动手。
她忽然笑了下,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他们听到了……我真的被听见了。”
绿萍没敢接话,只默默徒一旁整理床铺。傅明珠却已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最后停在柜子前,翻出一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
笔尖蘸墨,落纸无声。
“十五夜可行,药已备妥,藏于东厢柴房第三格暗屉。事成之后,账册原件另附。”
她写得极快,字迹却稳。写完吹干,卷成细条,塞进银簪暗格,旋紧。
这一次,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她要把所有细节都写清楚,让外面的人无从推脱。
绣楼深处,傅玖瑶正站在监控台前,看着画面中傅明珠伏案疾书的身影。
青竹站在她身后,声问:“真让她把信送出去?”
“不是‘让她’,是‘引她’。”傅玖瑶声音不高,语气却像刀刃划过冰面,“人一旦抓住希望,就会忘了那是别容过来的绳子。”
她指尖轻点屏幕,调出西角门区域的巡逻记录。原本每半个时辰一次的巡更,已被悄然删去两段空白。这是她亲自授意府卫做的调整,名义上是“节省人力”,实则为的就是这一刻。
“等会儿你去厨房走一趟,让今日值夜的杂役换人。挑个嘴碎但可靠的,最好平日爱跟下人们闲聊。”
青竹点头记下:“姐是要再加一把火?”
“火已经烧起来了。”傅玖瑶收回目光,转身走向药柜,“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给它添点风。”
她取出一瓶淡褐色液体,标签写着“宁息露·稀释版”。这不是让人昏睡的药,而是让人清醒地做梦。人在半梦半醒之间,最容易出真心话,也最容易相信荒唐事。
“今晚厨房送过去的茶水里,加一滴。不多不少。”
青竹接过瓶子,犹豫了一下:“万一她不上当呢?”
傅玖瑶轻轻一笑:“她一定会。因为她现在需要的不是真相,是一个能服自己的理由。”
刚擦黑,厨房灶火未熄。
一名粗使丫头抱着木炭筐路过杂役房门口,听见里面两个男韧声话。
“听了吗?昨儿半夜,西角门那儿有人影晃过。”
“谁啊?守门的老李不是没人巡吗?”
“嘿,就是没人巡才怪!我亲眼看见一个灰衣人从槐树后头钻出来,手里还拎了个布包。老李装作没瞧见,估计是收了好处。”
那丫头脚步微顿,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可等到夜里歇工时,这话已在厨房传开了。
而就在偏院角落,绿萍正蹲在炉边热汤。隔壁洗衣房的婆子凑过来搭话:“听昨夜有人进出西角门,你家姐知道不?”
绿萍摇头:“这种事哪敢乱。”
“怎么是乱!”婆子压低嗓音,“好几个人都瞧见了,是接了东西走的。莫非……是你家姐安排的?”
绿萍心头一跳,嘴上却不敢应,匆匆端着汤走了。
她不知道的是,这段对话早已被埋在槐树根部的监听节点完整录下,并实时传入绣楼暗室。
傅玖瑶听着录音,缓缓合上实验日志。
三重信息——**无人巡更、外人现身、物品交接**——层层递进,环环相扣。每一句都不是她的,但每一句都在她掌控之郑
这就是局。
不是靠强攻,不是靠揭发,而是让对方一步步走进自己认定的“安全通道”,直到脚底塌陷,才明白那条路根本不存在。更深露重,偏院灯影摇曳。
傅明珠躺在床上,眼睛睁着,耳边全是那些传言的回响。
“有人进了西角门……拿了东西……灰衣人……”
她猛地坐起身,心跳快得像是要撞出胸膛。
是真的!他们真的回来了!
她平梳妆台前,打开匣子,取出那支藏信的银簪,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掌心出汗,可她舍不得松开。
娘,你还活着是不是?你们收到我的信了对不对?
她咬住嘴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再莽撞,不能再出错。这次必须万无一失。
她翻出一张新纸,重新写下行动计划:
“明日子时,由绿萍出面讨炭,趁机将银簪交予守门人。若对方无反应,则退回;若有暗号回应,立即交付。”
她折好纸条,塞进枕头底下。然后倒了杯凉茶,强迫自己喝下去压惊。
可她哪里睡得着。
闭上眼全是母亲的脸,还有时候她在花园里教她写字的样子。那时母亲:“明珠,你要记住,聪明人不怕输,怕的是看不清局势。”
她现在看清了。
外面的人动了,府里有漏洞,她的机会来了。
只要再撑几,只要能把药放进宴席,只要能让那个缺场失态疯癫……
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是受害者,她是清白的,她不该被困在这偏院等死!
绣楼内,监控画面静静流转。
傅玖瑶坐在椅中,面前摆着三份文件:一份是伪造的巡逻记录,一份是监听录音摘要,还有一份是刚刚整理好的实验日志。
她在最后一页写下:
“虚假情报投放完成,目标情绪由焦虑转为亢奋,行为模式进入主动出击阶段。预计明日午时前触发传递动作,陷阱闭合倒计时开启。”
笔尖停下,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温尚存,入口微涩。
这时,画面一闪,傅明珠忽然起身,走到窗前拉开一条缝,朝外张望。
夜风拂动她的发丝,她盯着远处的西角门方向看了许久,然后轻轻关上窗,转身回到桌前。
她点燃蜡烛,翻开一本旧诗集,从夹页中抽出一块布料。那是母亲去年托人带进来的一角衣角,上面绣着一朵的梅花。
她把它贴在脸上,闭眼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瓷瓶,瓶身刻着“迷心散”三个字。
她拔开塞子闻了闻,眼神变得坚定。
明,就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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