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蒙亮,偏院的门锁响了三声。
第一声是钥匙插进锁孔的轻颤,第二声是铁扣松动的闷响,第三声是门被推开时木轴发出的低吟。傅明珠蜷在角落的草席上,一夜未合眼,听见动静猛地抬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门外站着两名女卫,身后还跟着一个捧着托盘的厮。她以为是要提审自己,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按回地上。
“不是带你走。”领头的侍卫冷声道,“是送东西进来。”
托盘里放着一套粗布衣裳、半碗凉粥、一盏油灯,还有半块蜡烛。没有梳子,没有脂粉,连帕子都是最次的灰布条。
傅明珠盯着那碗粥,忽然笑了一下:“你们也配叫人?我好歹是府里的姐,就这样打发乞丐?”
侍卫没理她,只对厮:“记好了,每日两餐,午时和酉时送到门口,不准她亲手接。灯油每月一两,多一滴都不给。”
赝头应是,退了出去。
门又被锁上了。
她慢慢爬到门边,耳朵贴上去,外面脚步渐远。屋里一下子静得可怕。她伸手摸了摸枕头底下空的。银簪没了,信也没了,就连昨夜藏在夹层里的纸片都被翻走了。
她靠着墙滑坐下去,手指抠进砖缝,指甲盖崩了一角,也不觉得疼。
正堂内,晨光斜照在青石地砖上,映出一道道细长的影。
傅志明坐在主位,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他手里拿着一份供词,是冬梅画押的笔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如何受傅明珠指使传递银簪、如何约定西角门交接、如何计划在宴席上下药陷害嫡姐。
他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停在那个鲜红的手印上,久久不动。
傅玖瑶站在侧下方,一身素色襦裙,发髻一丝不乱。她没话,只是将一个檀木匣轻轻放在案前,打开。
里面是一瓶迷心散,瓷瓶口封着火漆,标签写着“禁药·致幻类”。旁边是一卷密信抄本,字迹与傅明珠平日书写完全一致。再旁边,是一张西角门守卫换班记录,上面有傅明珠私库管事的签字,证明银簪确为其所樱
“父亲若不信,可召太医来验。”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药性如何,只需半柱香就能断定。至于冬梅为何肯供主子……您不妨想想,一个丫鬟,凭什么敢背叛多年主仆情分?”
傅志明闭了闭眼。
他知道答案。
是因为恐惧到了极点,才宁愿赌一把活路。
“她真是这么打算的?”他终于开口,嗓音沙哑,“要在宴席上让你出丑,然后让冷院那些旧人作证,我傅家嫡女疯癫失仪?”
“不止。”傅玖瑶平静道,“她还想把伪造的账册交给外人,是能证明我贪墨府中银钱。只要我在众人面前失控,她就能顺势夺回‘贤淑’之名,甚至取代我的位置。”
傅志明猛地拍案:“荒唐!她知不知道这样做会牵连整个傅家?一旦事发,朝廷追查,咱们一门都得进诏狱!”
“她知道。”傅玖瑶垂眸,“但她觉得,只要我能倒下,其他都不重要。”
堂内陷入沉默。
风吹动檐角铜铃,叮当一声,像是敲在人心上。
半个时辰后,傅明珠被押到了正堂。
她走路踉跄,头发散乱,脸上沾着灰尘。经过回廊时,她看见几个老嬷嬷远远站着,眼神躲闪,没人敢上前搭话。
她被带到堂中央,双膝被人一压,跪了下去。
傅志明看着她,目光复杂。
“你还有什么话?”
傅明珠仰起头,嘴唇颤抖:“爹……这是陷害!全是傅玖瑶设的局!她早就盯上我了,那些东西都是她放的!我不可能做这种事!我是你的女儿啊!”
“那你告诉我。”傅玖瑶突然开口,“为什么你会认准西角门那个守卫是‘自己人’?他过什么暗语?穿了什么标记?”
傅明珠一愣。
“你袖口有蓝线?”傅玖瑶继续问,“那你知道这三年来,西角门轮值名单换了几次?李叔的儿子半年前就被调去城南巡防了,你见到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你娘当年安排的人。”
傅明珠脸色变了。
“那……那是巧合!也许他后来又回来了……”
“那银簪呢?”傅玖瑶从匣中取出一支簪子,“你它是传递消息的工具,可它明明是你去年从母亲那里偷走的私库钥匙,专开东厢第三格柜子。你怎么解释?”
“我……我没迎…”
“还有这封信。”傅玖瑶展开纸页,“写得条理分明,时间地点人物俱全。若真是临时起意,你哪来的工夫构思这么完整的计划?你平时连账本都算不清,现在倒能写出一篇策论了?”
傅明珠张了张嘴,一句话都不出来。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对方不是偶然抓到她,而是早就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把她所有的退路、借口、谎言,全都提前堵死了。
她转头看向傅志明,眼里泛起泪光:“爹……我真的没有要害你……我只是……不想再被关在偏院了……我想回家……”
傅志明闭上眼,手紧紧攥住扶手。
良久,他睁开眼,声音沉得像压了千斤石。
“你口口声声想回家,可你还记得这个家的规矩吗?苏氏是你嫡母,她是宰相夫人,你是庶出之女,行止不当尚可教诲,如今竟敢勾结外人,图谋陷害嫡姐,败坏门风,动摇家基!”
他站起身,从案上拿起一块黑底金纹的令牌,狠狠摔在地上。
“从今日起,傅明珠贬居东角院,禁足终生,月例减半,非经我亲允,不得见任何外客!若有违令者,杖二十,逐出府!”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名女卫上前架起她双臂。
“不!爹!你不能这样对我!”她拼命挣扎,“我是你女儿!你不能把我关一辈子!傅玖瑶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人!她早就想除掉我了!你看看她!她笑得多得意啊!”
傅玖瑶站在原地,神情未变。
她没有笑。
也没有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被拖出去,一路哭喊,直到声音消失在回廊尽头。
堂内只剩下三人。
傅志明缓缓坐下,整个人像是老了几岁。他望着空荡荡的堂前,喃喃道:“我自认治家严谨,怎会养出这样的孩子……”
傅玖瑶走上前,低声:“家门清明,全赖父亲明断。”
傅志明抬眼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愧疚,也有敬重。
他知道,这一局,真正撑住傅家体面的,不是他这个父亲,而是眼前这个女儿。
他挥了挥手:“退下吧。”
女卫们退出去,脚步整齐。
傅玖瑶却没有走。
她仍立在阶下,双手交叠于身前,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傅志明察觉到她的停留,问道:“还有事?”
她没回答。
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轻轻放在案上。
纸上写着一行字:
“东角院潮湿阴冷,恐伤其体。不如由我亲自监督教导,每日诵读《女则》《礼训》,或可让她悔过自新。”
傅志明看着那张纸,眉头微动。
他还没开口,傅玖瑶已微微欠身,声音柔和却不容置疑:
“毕竟,她还是姓傅。”
喜欢玖瑶凰途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玖瑶凰途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