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玖瑶把笔搁在桌角,合上最后一本病历册。油灯芯噼啪响了一声,火光跳了跳,她抬手捻了捻灯芯,屋里的光亮稳了下来。外面色还是暗的,但营地里已有动静,有人扫地,有水桶碰撞的声音。她站起身,肩背僵得发酸,活动了一下脖子,走出药房。
晨风扑在脸上,带着一点湿气。她沿着主道慢慢走,脚步很轻。路过几户人家,窗纸透出微光,有人在里面低声话。她停下,在一户门前蹲下,轻轻敲了两下门板。
门开了条缝,一个中年妇人探出头,看见是她,眼圈立刻红了。“傅医女……”
“我来看看孩子。”她。
妇人让开身,她走进去。床上的男孩正睡着,呼吸平稳,脸上的灰暗退了大半。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不烫。又翻开眼皮看了看,瞳孔反应正常。
“再调养十就能下地。”她站起身,“药按时吃,别碰凉水。”
妇人连连点头,声音发颤:“您救了我们一家……要不是您,这孩子早就……”
“他活下来,是你守得好。”傅玖瑶打断她,“每换药、喂粥、擦身子,是你没放手。”
妇人捂住嘴,眼泪往下掉。
她没再什么,转身出门。接下来半个时辰,她走了七户人家,都是曾病危的病人。每一家她都检查一遍身体状况,叮嘱后续调理要点。人们看着她的眼神不一样了,不再是那种绝望的依赖,而是带着感激和安心。
太阳升起来时,她站在公告板前。上面贴着最新的疫情统计图,死亡线停在三前,新增病例为零,康复人数持续上升。几个村民围过来,有容来一碗热茶。
“傅医女,真没事了吗?”
“隔离令能撤了吗?”
她点头:“从今起,轻症回家休养,重病继续留观。每日报体温,发现发热立刻上报。”
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即有人声议论起来。一个老村正拄着拐走出来:“那……药材还够吗?”
“够。”她,“我已清点库存,足够支撑一个月。后续朝廷会补给。”
她转身走向临时医棚的中央空地,那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本地医者、村老、还有几位协助采药的村民代表都在。她站定,从怀里取出一本厚册子。
“这是我这一个月整理的疫病诊治手册。”她将册子递给最年长的医者,“包括辨证要点、用药加减、应急处理。你们拿去抄录,传给后来学医的人。”
老医者双手接过,手指微微发抖。
“这不是结束。”她,“是开始。你们现在能自己看病,能判断病情,能救人。以后这片地方不会再因为一场病就倒下。”
众人沉默。有韧头,有人抹眼睛。一个年轻医者忽然开口:“傅医女,您……真要走?”
她看着他:“我来时一个人,带一箱药。现在你们百人同心,能自己撑起一片。我不必留下了。”
话音落下,没人接话。风吹过空地,卷起一点尘土。
萧辰这时从营帐方向走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刚到的密信。”他走到她身边,声音压低,“宫里知道了。”
她转头看他。
“皇帝看了疫情简报,批了八个字——‘功在社稷,泽被苍生’。”他,“回京当日设宴褒奖,礼部已在准备。”
她听完,只点零头:“百姓活下来,比什么都强。”
“外面已经开始传了。”他顿了顿,“有人你要封诰命,你是女国手。”
她冷笑一声:“谁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的人不会再死。”
正着,几个孩子跑了过来,手里攥着纸折的船。领头的女孩仰头看她:“傅医女,这个给你,能保平安。”
她蹲下身,接过船,看了看。纸是旧账本撕的,折得不太整齐,但很用心。
“谢谢你们。”她把船放在掌心,“但我要你们自己留着。”
孩子们愣住。
“你们的船,要留在家乡的溪上。”她一个个摸过他们的头,“等春来了,放进水里,送它漂远。”
一个男孩急了:“可我想让你带走!”
“我带走的,是你们学会了救人。”她,“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远处传来叩头声。她抬头,看见一个少年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那是曾高烧昏迷的年轻人,如今脸色红润。
“傅医女!”他抬起头,声音发抖,“让我跟您走!我去给您当药童,端水煎药,一辈子伺候您!”
她快步走过去,弯腰扶他起来。“你已经不是病人了。”她,“你是会看病的医者。留下,教更多人认药、熬药、救人。这才是我最想看到的。”
少年嘴唇哆嗦,终于点头。
她直起身,看向人群。很多人眼里含着泪,却没有拦她。
萧辰走到她身边:“车马已备好,在营地外。”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待了一个多月的地方。药房的门开着,公告板上的图表清晰可见,几个医者正在交接药品清单。孩子们蹲在溪边,把纸船放进水里。船顺着水流缓缓前行,没有翻。
她迈步往前走,脚步很稳。
萧辰跟在她侧后方半步距离。两人一路无言,穿过村落主道。有人从屋里出来,默默行礼;有老人站在门口,合掌致意。
营地外,两辆马车静静停着。随行护卫已整装待发。车夫掀开车帘,等着她上车。
她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整个村子在晨光中安静矗立,炊烟升起,鸡鸣狗叫,像一场大梦终于醒来。
萧辰站在她身旁,低声问:“真的不再看一眼?”
她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袖口一道裂痕。那里曾经沾过病饶血,也蹭过炉火的灰。现在布料磨得发白,但还在。
她迈出一步,踏上马车踏板。
车帘放下前,她最后看见的,是一个女孩蹲在自家门前,把一只纸船摆正,轻轻放在石阶上。那家门前挂着白布,亲人没能挺过来。
女孩没哭,只是站起来,拍了拍手,转身跑向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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