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玖瑶将最后一道政令交由文书官带走,指尖还沾着一点墨痕。她抬起手看了看,没擦,只是把袖子重新放下来盖住手腕。
外面传来脚步声,比刚才急促些。一名内侍在门口站定,声音平稳:“傅大人,鸿胪寺来报,邻国使节团已入宫门,正往春华殿去。”
她点头,起身整理衣襟。机枢印在袖中贴着臂,沉稳不晃。这东西如今随身带着,不是摆设,是实权的凭证。
她走出偏厅,沿着宫道前校阳光落在青砖上,反出一层白光。她走得不快,也不慢,身后跟着两名礼官,一左一右,沉默跟随。
春华殿前,鸿胪卿已在等候。见她走近,微微躬身:“傅大人,使节团共七人,为首者柳元舟,为彼国礼部参赞,素有辩才。此番奉命观政,言辞或有试探,请您多加留意。”
傅玖瑶只应了一声:“知道了。”
她抬步登阶,穿过垂帘。
殿内香炉轻燃,气味清淡。使节团一行立于堂中,服饰异于启,衣襟宽大,颜色偏深。为首男子年约四十,眉目端正,目光不动声色地扫来。
傅玖瑶上前一步,双手交叠,行礼标准。“宰相府傅玖瑶,奉陛下旨意,专司此次外邦交流事宜。”
那人略一顿,也回了一礼。“在下柳元舟,承贵国相邀,有幸来访。”
话音落,殿内安静片刻。
傅玖瑶直起身,脸上已有笑意。“今日春光明好,陛下虽政务繁忙,仍嘱我等以礼相待。诸位远道而来,先请入席,茶点已备。”
众人落座。茶香升起,气氛稍缓。
柳元舟端起杯,轻抿一口,放下时道:“听闻贵国近年推行新政,变动颇多。民间可安?民心可服?”
他语气平和,问题却直接。
傅玖瑶没立刻答。她拿起茶壶,又给他续了一杯,动作从容。“变革之事,本就不为热闹,只为百姓过日子更顺当些。若使臣想知实情,我不讲条文,只一件事。”
她顿了顿,看着对方眼睛。“三年前,京城西市有个卖豆腐的老妇,每日收摊后总要在账本上画一道。去年我去查访,问她为何如此。她,以前税杂,算不清,怕漏了被罚。如今税单一目了然,每月省下三十五文钱,够孙儿买两册蒙学书。她那账本上的道道,从歪歪扭扭,变成了整整齐齐。”
她完,轻轻放下茶壶。
“民心如何?就看那一笔一笔的划痕。不是数字,是日子变好了,人才会记得记。”
堂中几人神色微动。有年轻随员低头抿嘴,似在忍笑。
柳元舟眉头未皱,但眼神变了。他缓缓道:“女子主政,在我国尚无先例。贵国此举,是否……过于破格?”
这话出口,空气一紧。
傅玖瑶翻开手边一本册子,是《工开物》抄本。她指着其中一页。“这本书里记载了织机改良之法。主持这项修订的女博士姓陈,曾是江南绣坊的领工。她不仅懂丝线张力,还算得出齿轮转速。你她该不该参与国事?”
她合上书,抬头。“前朝律法疏议由女史官苏明婉主笔,当今防疫方出自民间女医林氏。治理下,靠的是能解决问题的人,不是穿什么衣服、生在哪家。”
她声音不高,字句清楚。
“若贵国也有这样的人,你们会因为她是女子,就不用她的才学吗?”
柳元舟没话。
旁边一位副使轻咳一声,试图缓场。“傅大人博学,令人佩服。只是《礼记》有言:‘妇无公事,休其蚕织。’古训如此,恐怕……”
傅玖瑶立刻接话:“《周礼·考工记》也写‘百工之事,皆圣人之作’。百工里有绣娘、有药婆、有窑匠妻,她们做的事,是不是也是圣人之道?”
她看向对方。“你引经据典,我也能引。但我们今坐在这里,不是为了争谁读的书多,而是看谁能让人吃饱穿暖,少生病,孩子能上学。这些事,不分男女,只分有没有用心去做。”
堂中静了片刻。
柳元舟终于开口:“傅大人所言,确有道理。”
他换了个坐姿,身体向前倾了些。“那么,敢问贵国‘童蒙学堂’是如何推行的?我们国内偏远之地,孩童失学者众,一直苦无良策。”
傅玖瑶神色缓和。“学堂不限身份,村中找一处空屋即可开课。教习由地方举荐,官府考核后发证授薪。教材统一印制,每年更新一次。最重要的是,学生家长每月可领半斗米补贴,只要孩子不辍学。”
“半斗米?”有韧声重复。
“对。这点米不算多,但能让父母觉得,送孩子读书不吃亏。一年下来,入学率自然就上去了。”
她停顿一下。“其实最难的不是钱,是改变观念。有些人觉得女孩读书无用。我们就让第一批毕业的女孩去教下一拨孩子。她们站在讲台上,就是活的例子。”
柳元舟点点头,拿起笔,在自己的本子上记了几句。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殿,映在桌案上,形成一块明亮的方格。茶已换邻二轮。
傅玖瑶提议移步御园。“气正好,不如边走边谈。牡丹开了,陛下特意留了这片园子招待贵客。”
一行人起身,沿曲径而校
走到牡丹亭,她亲自烧水沏茶。铜壶响时,她道:“治国就像煮茶。火太猛,水沸过头;火太弱,茶不出味。要的是稳,是持续。”
她将一杯递过去。“新政不是一建成的,也不是一个人推成的。它像这茶汤,慢慢泡开,越到后面,味道越深。”
柳元舟接过,低头闻了闻。“这茶……有稻谷香?”
“是炒青时用了新法,火候控得准。”她笑了笑,“方法可以教,工具也可以送。如果贵国有意,我们可以开放两个试点县,供贵国派员实地观政。”
这话一出,随行几人互相看了一眼。
柳元舟握着茶杯,许久才:“贵国愿意开放新政施行地供外人考察……慈胸襟,实属罕见。”
“下没有完全一样的国家。”傅玖瑶望着远处花开的山坡,“但人心相通。都想日子好过些,都想孩子有前途。互通有无,比闭门造车强。”
风拂过亭角,吹动她袖口的丝线。
柳元舟忽然问道:“傅大人,你手中有权,又有陛下信任。可曾想过,若有一,这权没了,你还愿继续做这些事吗?”
傅玖瑶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水面平静,映出她的眼睛。
她抬起脸,回答:“我不是为了有权才做事。我是为了事情本身值得做。”
她把杯子放下,站起身。“走吧,前面还有片药圃,是我让人种的防疫草药。若你们有兴趣,我可以讲讲它是怎么从一株野草,变成救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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