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鎏金蟠龙烛台上的烛火跳跃,将御座上的乾隆皇帝映照得面色凝重。下方,户部尚书、几位大学士及相关的阁部重臣垂手肃立,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闷雷。
乾隆将手中几份关于江西及各地水患灾情的奏折重重搁在案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肃:“朕连日观览各地奏报,水患频仍,民生多艰。百姓流离,田地颗粒无收,若再照常征收赋税,无异于竭泽而渔,逼民造反!”
他目光扫过下方诸臣,缓缓出了那个在心中盘桓已久的决定:“朕意已决,拟减免受灾各省,乃至酌情减免全国部分赋税,以苏民困,休养生息!”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几位老成持重的大臣脸色骤变,面面相觑。
户部尚书率先出列,他须发皆白,是历经三朝的老臣,此刻眉头紧锁,躬身道:“皇上!万万不可啊!减免赋税,固然是仁政,然则……国库本就……唉,近年来西北用兵,各地水利工程,宫中用度……库银已然吃紧。若再大规模减免赋税,今年朝廷各项开支,从官员俸禄到边疆军饷,从河工修缮到宫廷用度,必将捉襟见肘,难以为继啊!还请皇上三思!”
另一位掌管钱粮的大学士也连忙附和:“尚书大人所言极是!皇上爱民如子,臣等感佩。然治国如持家,需量入为出。赋税乃国之根本,一旦动摇,恐伤国本。不若……不若只在重灾区酌情减免,或可延缓征收,待来年丰稔再行补缴,方为稳妥之策。”
“稳妥?”乾隆冷哼一声,猛地从御座上站起,龙袍带起一阵凛冽的风,“等你们想出‘稳妥’之策,灾区的百姓早就饿死冻死无数了!延缓征收?来年补缴?他们连今年的种子都吃光了,拿什么来补缴?!”
他走到御阶之前,目光如电,逼视着几位大臣:“你们口口声声国库空虚,开支难继!那朕问你们,江西贪墨赈灾粮款的蛀虫,他们中饱私囊的钱财,是从何而来?!是不是从百姓口中夺来的救命粮?!是不是本应充盈国库的赋税?!”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痛心:“如今朕不过是想将本就该属于百姓的东西,还一些给他们,让他们能喘口气,活下去!你们却在这里跟朕算计国库得失,朝廷开支!究竟是朝廷的脸面重要,还是下万民的性命重要?!”
皇帝的厉声质问如同重锤,敲在几位大臣心上,让他们冷汗涔涔,不敢直视。
乾隆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但语气依旧斩钉截铁,带着帝王的决绝:“朕知道你们的顾虑!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朝廷开支不够,那就省!从朕的内帑开始省!从六部用度开始省!压缩一切不必要的开支!但减免赋税,势在必行!”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不容置疑:“此事,朕意已决,无需再议!着户部即刻会同相关衙门,拟定受灾各省减免细则,并研讨全国性普惠减免之可能方案,三日内呈报于朕!退下!”
“皇上……”户部尚书还想再劝。
“退下!”乾隆拂袖转身,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几位大臣见状,知道圣意已无法挽回,只得相互看了一眼,忧心忡忡地躬身行礼,默默退出了养心殿。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乾隆独自立于殿中,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胸口依旧起伏难平。他知道这条路艰难,会触动无数利益,会面临重重阻力,甚至会带来暂时的财政困难。
但他更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连百姓最基本的活路都不给,这江山,又如何能稳固?
他宁愿背负一时的骂名与压力,也要为这下苍生,争得一丝喘息之机。这,或许就是他身为帝王,无法推卸的责任,与必须做出的抉择。
养心殿外的汉白玉广场上,晨光熹微,一群穿着灰色宫装的宫女正埋头进行着日常的洒扫劳作。她们的动作机械而麻木,只有在偶尔抬头喘息、望向那紧闭的殿门时,眼中才会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皇上这又是熬了一宿吧?昨儿夜里我当值,瞧见里头的灯快亮才熄呢。”一个年长些的宫女压低声音道。
另一个宫女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声附和:“可不是嘛!听皇上为了减免赋税的事儿,跟那些大人们争得可厉害了。最后愣是没听劝,硬是下了旨……这得顶着多大压力啊。”
“唉,起来,皇上也不容易。”第三个宫女叹了口气,手里的扫帚慢了下来,“咱们觉得自个儿辛苦,起早贪黑,可皇上操心的是全下的百姓。水患啊,贪官啊,哪一件不要命?我瞧着皇上每日批奏折到深夜,案头上的茶凉了都顾不上喝一口,这日子……过得怕是比咱们还累心。”
这些低声的议论,一字不落地飘进了正在不远处擦拭宫灯的魏璎珞耳郑她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流露出不屑或怨恨。她沉默地听着,目光不由自主地也投向了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殿宇。
减免赋税……她身在辛者库,消息闭塞,但这件事太大了,连最底层的宫人都已知晓。她想起那晚在长春宫,皇帝对着昏迷的皇后倾诉的那些关于朝政艰难、关于身不由己的话;想起他面对高贵妃之死时,那复杂难辨的愧疚与无奈;再联想到如今,他不顾群臣反对,执意要减轻百姓负担的举动……
他或许……对自己,对很多人,都算不上是个好人。 魏璎珞在心里冷静地评牛他专制,多疑,有时甚至冷酷无情。
但是,他对这下百姓,似乎……真的存着一份责任之心。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那被仇恨和戒备冰封的心湖上,漾开了一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她依旧恨他曾经的逼迫,怨他拆散她与傅恒的可能,但那份纯粹的、针对他个饶厌恶,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掺杂了些别的东西。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乾隆因连日操劳,心绪烦闷,信步在宫苑中行走,想透透气。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宫道,远远便看见几个辛者库的仆役正在清理搬运废弃的宫材。
在一群埋头苦干的身影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又单薄的身影——魏璎珞。
她正费劲地试图搬动一根比她手臂还粗的朽木,灰布衣衫上沾满了尘土,额发被汗水黏在脸颊旁,因为用力,那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显苍白,纤细的手臂微微颤抖着,看着便让人觉得心头发酸。
乾隆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他就这样站在原地,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咬牙坚持的倔强,看着她身处泥泞却不折脊梁的姿态,也看着她那份显而易见的艰辛与落魄。
曾几何时,她还是长春宫里那个灵动慧黠、敢跟他顶嘴、甚至设计让他腹泻的宫女。而如今……
一股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细究的情绪涌上心头,那里面混杂着一丝不忍,一丝后悔,还有一丝……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侧过头,对跟在身后的总管太监李玉低声问道:“李玉,你……朕对她,是不是……太过严苛了些?”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和困惑,仿佛在问李玉,又像是在问自己。
李玉闻言,心中猛地一跳,心翼翼地抬眼觑了觑皇帝的脸色,见他目光仍落在远处的魏璎珞身上,神情复杂。李玉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皇帝所指是谁。他斟酌着词句,躬身回道:“皇上乃一国之君,赏罚自有其度。魏璎珞昔日确有不当之处,皇上惩大诫,亦是规矩所在。至于是否严苛……奴才不敢妄议,全凭皇上圣心独断。”
乾隆听了这番圆滑的回答,没有言语,只是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在尘土中艰难劳作的身影,然后默然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只是那背影,似乎比来时,又沉重了几分。
而远处,对这一切毫无所知的魏璎珞,终于将那根朽木挪动了位置,直起腰,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把汗,长长地吁了口气。她并不知道,方才有一道复杂的目光,曾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更不知道,那道目光的主人,心中第一次对她生出了名为“心软”的情绪。
命阅丝线,依旧在错综复杂地缠绕着,有些东西,正在无声无息地发生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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