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宜出校
尚未亮透,雍亲王府与怡亲王府门前已是一片忙碌。胤禛与胤祥今日启程前往山西,仆从们正将箱笼装车。
雍亲王府门前,四福晋乌拉那拉氏低声嘱咐随行太监嬷嬷仔细照料王爷起居。年侧福晋立在她身后半步,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些,只是眼眶微红。
胤禛一身石青色常服立于阶前,面色沉静如水。何柱儿策马而来,利落下马,捧上一方青布包袱:【“四爷,十三爷,太子妃娘娘命奴才送些物件来。”】
包袱入手颇沉。解开,里面整齐码着:两套精钢所制改良模具的微缩样品,一沓详尽的图纸,另有几枚青瓷瓶。
何柱儿禀道:【“娘娘,模具样品供二位爷途中观摩,真物已先行送往山西。图纸记有蜂窝煤全套制法、配比及应对潮气的改良方。瓷瓶中是按古方配制的防暑祛瘴丸,请二位爷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胤禛细看图纸,每一张皆标注清晰,连晾晒架如何搭建皆有图示。他沉默片刻,将包袱交予贴身太监收妥,方道:【“有劳,替我谢过太子妃。”】
语气虽淡,郑重之意分明。
胤祥在旁笑道:【“二嫂思虑周全。四哥,此番山西之行,咱们可不能辜负二嫂这番心意。”】
话音方落,又一队人马至,乃是毓庆宫遣来,送来两只木箱。领队太监传话:【“太子爷吩咐,山西路远,请二位爷保重。箱中是常用药材与干粮,路上或可用上。”】
胤禛与胤祥相视一眼,俱朝紫禁城方向拱手一礼。
辰时正,车队启程。马蹄声踏碎晨雾,渐行渐远。
毓庆宫中,元锦凭窗而立,目光投向西北方向。
胤礽自后走来,手轻按她肩:【“忧心老四他们?”】
【“山西情势复杂。”】元锦转身,眉心微蹙,【“昨夜竟梦见矿洞坍塌,伤了不少人。”】
胤礽携她至榻边坐下:【“梦境虚妄,常与实反。老四行事稳妥,老十三机变过人,二人联手,当无大碍。”】
话虽如此,他眼底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山西矿务,表面是桩肥差,实则是块烫手山芋。官矿积弊数十年,地方势力盘根错节,京中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等着看东宫一系如何栽跟头。
【“今日早朝,怕是不太平吧?”】元锦问。
胤礽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老九、老十一唱一和,什么‘皇子离京恐扰地方’、‘新法未经验证不宜轻动’。孤便直接问他们:‘依尔等之见,山西官矿连年亏损,当如何处置?’二人顿时哑口无言。”】他顿了顿,【“老八虽未直接开口,但那眼神,分明是在隔岸观火。”】
【“皇阿玛如何?”】
【“皇阿玛未置一词,只静观。”】胤礽揉了揉眉心,【“散朝后,独留孤问了一句:‘若山西试点不成,汝当如何?’”】
元锦心下一紧:【“你如何答的?”】
【“事在人为。”】胤礽目光沉静,【“若不成,便究其缘由,改进再试。治国如同治学,岂有初试即成的道理?”】
元锦稍松了口气。此答既显担当,亦留余地。
正着,外头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弘暄与瑞宁下学归来,身后跟着弘皙——这几日他皆在镜春园随徐匠人学艺,肤色晒深了些,眸子却愈发明亮。
【“给阿玛、母亲请安。”】三个孩子齐齐施礼。
胤礽摆手令他们起身,看向弘皙:【“这几日所学如何?”】
弘皙眼中光彩跃动:【“回阿玛,儿子随徐师傅学了打铁、淬火、组装。徐师傅,打铁须‘看火候’,淬火要‘掌时机’,组装求‘求精巧’。儿子还亲手打了柄锤,您瞧——”】
他从怀中取出一柄铁锤,虽粗糙,却可见用心。
胤礽接过掂拎:【“过轻,不堪大用。”】
【“徐师傅亦这般。”】弘皙赧然挠头,【“他待儿子气力长成,再打重器。”】
元锦温声道:【“循序渐进便好。你四叔与十三叔今日已赴山西,彼处盛产煤炭。若蜂窝煤试制得成,日后需用大批匠人。你若有心于此,踏实学艺,将来亦可效力。”】
弘皙重重点头:【“儿子必当用心!”】
瑞宁在旁插话:【“大哥如今可厉害了!昨日还帮我修好了九连环呢!”】
弘暄亦道:【“大哥所绘图纸,徐师傅亦赞有灵性。”】
看着三个孩子和睦相处的模样,胤礽与元锦相视而笑。待孩子们声音渐远,胤礽才低声道:【“弘皙于匠作确有几分赋。若能沉心学通一门实务,将来未必不能成为弘暄的臂助。”】
元锦微微颔首:【“正是此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但愿他们皆能明白。”】言语间,已含对下一辈的深远期许。
晚膳后,胤礽考校弘皙功课。今日问的是《孟子》,弘皙对答如流,且能引申己见。考校毕,胤礽难得赞了一句:【“书未白读。”】
只此四字,已让弘皙欣喜得面颊泛红。
孩子们退下后,元锦起另一事:【“永和宫今日又送来几匹江宁贡锦,是颜色鲜亮,宜为孩子们裁制夏衣。”】
胤礽挑眉:【“德妃这是打定主意要往来了?”】
【“我让拂云收了,依例回了份相当的礼。”】元锦道,【“倒是四福晋前日递了帖子,过几日想来请安。”】
【“老四不在京,她来走动亦是常情。”】胤礽沉吟道,【“只是……”】他嘴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诮,【“德妃偏疼老十四乃人尽皆知。如今对老四之事如此上心,除却观望,怕也是要做给皇阿玛看,甚或为老十四日后在兄弟间多留条路。这份‘好意’,你心中有数便是。”】
元锦会意点头。宫廷之中,温情脉脉之下往往暗藏机锋,她自是明白。
山西,太原府。
半月后,胤禛与胤祥方抵太原。一路风尘,二人皆清减了些。
山西巡抚陈廷敬率众官员于城门外相迎。这位老臣年过花甲,精神矍铄,见二位皇子下车,疾步上前行礼。
【“老臣参见四爷、十三爷。”】
胤禛抬手虚扶:【“陈大人不必多礼。皇阿玛常赞你治晋有功,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此话并非客套。太原街道整洁,市井繁荣,确超预期。
陈廷敬连道不敢,将二人迎入巡抚衙门。接风宴上,山西各级官员齐聚,人人面带笑容,言辞间却暗藏试探。
酒过三巡,一名王姓知州举杯道:【“四爷、十三爷远道辛劳。不知二位爷此番莅临,欲驻留几时?下官等也好早作安排。”】
胤祥笑眯眯接话:【“王大人何必着急?该留多久便留多久,待事了再议不迟。”】
【“那是自然。”】王知州干笑,【“只不知……二位爷欲办何事?”】
此问直白。满堂骤然一静,众目皆聚于胤禛。
胤禛放下酒杯,声不高而清晰:【“奉皇命,整顿山西官矿,试行新法。”】
【“新法?”】席间响起低议。
【“正是。”】胤禛自袖中取出一卷章程,【“此乃太子殿下所拟《矿务新章》。自即日起,山西三处试点矿场,悉依此章行事。”】
章程传阅,官员们观后神色各异。新章将采、产、销分立,设监察司,按产计酬,且要求账目公开。条条框框,皆触人利益。
陈廷敬老神在在品茶,恍若未觉堂下暗涌。
宴罢归驿馆,胤祥瘫坐椅中:【“四哥可瞧见那些人脸色?活似吞了黄连。”】
胤禛于灯下细观矿脉图,头未抬:【“方才开端。明日亲临矿场,方见真章。”】
【“依四哥看……比会耍何手段?”】
【“无非故伎。”】胤禛指尖在地图一处画圈,【“账目糊涂,人手短缺,器械老旧,安全无保。”】
他顿了顿,望向窗外沉沉夜色:【“然此番,他们错打算盘了。”】
翌日,二人至最近一处官矿——阳泉矿。
矿场管事刘姓,精瘦中年,见皇子莅临,忙不迭上前,腰弯得极低。
【“二位爷,这矿场污秽,恐污尊目……”】
胤禛未理,径往矿洞行去。洞口工具杂乱堆放,数名矿工蹲踞用饭,见贵人至,慌惶起身。
胤祥近前看其饭食——黑黢高粱饼,清汤寡水不见油花。他蹙了蹙眉,未言。
下洞前,刘管事奉上两顶藤编帽:【“爷,戴此物可防落石。”】
胤禛接过细看,藤条已朽,轻掰即断。他将帽掷回:【“矿工所戴亦为此物?”】
刘管事额汗涔涔:【“这……这……”】
【“引路。”】胤禛不再看他,率先入洞。
矿洞幽深,空气中弥漫煤灰与潮土气味。愈往深处,胤禛面色愈沉。支护木桩歪斜,通风竹管破损,地上积水没踝。
至一处作业面,数名矿工正挥镐挖煤。工具简陋,煤块全凭肩挑手提出洞。
胤祥拉一老矿工问话。老者初时畏缩,见这位爷态度温和,方敢低声道:【“一日做六个时辰,工钱三十文。若完不成定数,还要扣钱。”】
【“若遇险情如何?”】
老者眼神黯淡:【“能如何?命好的,东家赔二两银子;命不济的,拖出去埋了,家里人都不知晓。”】
胤禛在一旁静听,指节渐渐攥紧。
出得矿洞,他直对刘管事道:【“即日起,矿场停工整顿。所有矿工带薪休憩三日,三日后,依新章复工。”】
刘管事脸色骤变:【“四爷,这……这于制不合啊!停工一日,损耗甚巨……”】
【“是银钱要紧,还是人命要紧?”】胤禛冷冷扫他一眼,【“你若做不得主,便换做得主之人来。”】
言毕,拂袖而去。
返驿馆后,胤禛即修书京城。信中详述矿场见闻,并附整顿方略。
胤祥于旁磨墨,忍不住道:【“四哥,咱们是否太急?若那些地头蛇反扑……”】
【“正要他们反扑。”】胤禛笔走龙蛇,【“不反扑,何以揪出幕后之人?”】
信成,封以火漆,唤来贴身侍卫:【“八百里加急,直送毓庆宫。”】
夜色中,快马驰出太原城。而城东深宅密室之内,烛火摇曳,映着几张阴沉面孔。
【“这位四爷,是动真格了。”】
【“慌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山西这块地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一师爷模样者捻须阴声道:【“光让矿工闹事不够。得让两位皇子自己‘发觉’纰漏。譬如,咱们可‘帮’他们把眼面账做平,却让几箱关键旧账‘意外’焚毁。再挑几家最困顿的矿户,予些银钱,教他们去驿馆前哭诉‘新法’断其生路……”】
主位上一人缓缓转着手中佛珠:【“还有,给京里那位爷递个信。只四阿哥、十三阿哥在山西……行事急切,已生民怨。记着,话要得含糊,意思要到便可。”】
窗外,六月晚风拂过,裹挟着煤矿特有的硫磺气息,弥漫于太原城的夜空,似在酝酿一场将至的风暴。
千里之外,紫禁城毓庆宫的灯烛仍亮。元锦于灯下展读山西来的首封信函——胤禛亲笔,字迹刚劲,详述见闻。
阅毕,她默然良久。
胤礽接过信细看,只道三字:【“果然如此。”】
元锦轻声问:【“四弟他们……应对得来么?”】
胤礽行至窗前,望向北方:【“若连慈局面都应对不来,便不是爱新觉罗·胤禛了。”】
言虽如是,他目中那抹凝重,久久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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