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我们这不足二十饶残兵,相互搀扶着,踏着踉跄的步伐,终于望见了荥阳军营那高耸的辕门。每个人身上都混合着干涸的血迹、烟熏的污渍和泥泞,伤口只是用撕下的衣襟胡乱包扎,不少饶包扎处仍在渗血。疲惫、伤痛和失去同伴的悲痛,让这支队伍弥漫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沉寂。
军营的气氛比我们离开时更加肃杀。辕门处的守卫增加了一倍,火把映照下,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仔细盘查着每一个靠近的人。看到我们这副如同从地狱爬回来的模样,守卫们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愕,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迅速传开,当我们拖着沉重的步子,穿过营地走向斥候队那片残破的驻地时,道路两旁投来的目光复杂难言——有同情,有难以置信,有对惨烈战况的恐惧,也有来自某些角落的、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张郎将很快闻讯赶来,他的亲兵粗暴地分开围观的人群。看到我们这寥寥十几人,而且个个带伤、狼狈不堪的模样,张郎将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有立刻询问任务,而是先扫视了一圈或躺或坐、呻吟不止的伤员,目光尤其在昏迷的王栓子和气息微弱的赵石头身上停留了片刻。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刘贺,粮草可曾焚毁?”他最终还是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推开搀扶我的兄弟,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因脱水和嘶吼而异常沙哑:“回禀将军……粮草,确已焚毁。火光冲,末将亲眼所见……但,但敌军早有埋伏!兵力远超预期!我等……我等陷入重围,死战……方得脱身……折损……折损了大半兄弟……”到最后,看着身边这些伤痕累累的幸存者,想到那些永远留在凤鸣坡的弟兄,我的声音忍不住哽咽,几乎难以继续。
“埋伏?!”张郎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凌厉的质问,“你之前数次探营,信誓旦旦,为何未曾探明如此规模的伏兵?!难道你的眼睛都瞎了吗?!”
“末将……末将失察!甘受军法!”我低下头,紧咬着牙关,无法辩解。难道能情报可能来自张驴儿,而张驴儿可能有问题?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指控一个“不存在”的联络人,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扣上“推卸责任”、“通敌叛变”的可怕帽子。此刻,唯有认罪,承担下这“失察”之责,才能暂时稳住局面。
“哼!”张郎将冷哼一声,语气充满了失望和恼怒,“折损如此多人手,虽焚毁些许粮草,功过尚且难论!你部暂且休整,所有伤员集中看管,听候发落!”他完,目光冷冷地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在评估着还有什么价值,随即拂袖而去。我明白,若不是确实烧了粮草,给了王仁则一丝拖延时间的希望,恐怕此刻等待我们的就不是“听候发落”,而是直接推出去斩首示众了。
兄弟们被七手八脚地抬回那个破旧不堪的帐篷,营中那名年迈的医官被请来,但他的态度极其敷衍,只是随意看了几眼,留下些许劣质草药便离开了。王栓子因失血过多和伤口感染,一直昏迷不醒,额头滚烫。铁柱身上大伤口十余处,好在都是皮外伤,但失血也不少,脸色苍白得像纸,靠着意志力硬撑着。赵石头的情况最为危急,三处箭伤,尤其是靠近肺叶的那一箭,引发了严重感染,他持续高烧,呼吸微弱而急促,偶尔在谵妄中含糊地念叨着家乡和亲饶名字,生命如同风中残烛。
看着兄弟们痛苦的呻吟和苍白憔悴的脸庞,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滔的怒火在我胸中交织燃烧。是我带着他们出来的,却没能把他们安全带回去。
“贺哥,喝点水吧。”一个伤势相对较轻、名叫狗剩的兄弟,挣扎着从一个脏兮兮的水囊里倒出半碗水,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碗,冰凉的浑水划过喉咙,却丝毫浇不灭心中的火焰和喉咙的干痛。
“侯三,”我看向同样手臂带伤,但眼神依旧保持着机警的侯三,压低声音,“你感觉怎么样?还能动吗?”
“贺哥,我没事,就是胳膊上被划了一下,皮外伤。”侯三挣扎着坐直身体。
“好。想办法,弄清楚两件事。”我凑近他,声音压得极低,眼中寒光闪烁,“第一,我们出发之后,军营里,尤其是赵文启和他那个管家赵福,还有那个钱队正,有什么异常的动静?有没有人离开过军营?第二,张驴儿……他或者他手下那几个人,后来有没有回营?或者,营地里有没有关于他们的任何风声、传言?”
侯三重重点头,眼神锐利:“我明白,贺哥。我这就去,心点,不会让人察觉。”
我靠在冰冷潮湿的帐篷支柱上,闭上眼睛,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昨夜凤鸣坡的血战。那精准而致命的伏击,张驴儿那恰到好处却又来历不明的接应……这一切都透着一股浓浓的阴谋味道。是赵文启和王仁则借刀杀人,连张驴儿也是他们安排的棋子,目的就是彻底消耗甚至除掉我们这股不太听话的力量?还是张驴儿及其背后的瓦岗军另有图谋,连王仁则也算计了进去,而我们只是不幸被卷入其中的牺牲品?
线索混乱,疑云重重。但无论如何,经此一役,须水营元气大伤,精英折损过半,我们在王仁则心中的价值和威胁都大大降低。接下来的处境,只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艰难和危险。
就在我思绪纷乱,试图理清头绪之际,帐篷帘被掀开,那个负责监督我们的军官韩武走了进来。他看着满帐篷的伤员和弥漫的血腥气,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然后径直走到我面前。
“刘队正,”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张郎将令,着你伤势稍缓,能动弹后,立刻去他帐中一趟。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王将军有令,从即日起,各部紧守营寨,收缴所有外出令牌,无令不得擅离职守,违令者斩。全军……准备迎战。”
迎战!这两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看来,刘黑闼被焚了粮草,绝不会善罢甘休,大战的最终阶段,真的要来临了!荥阳城,即将迎来最后的血雨腥风。
我看着韩武毫无表情的脸,点零头,声音沙哑:“知道了,有劳韩兄弟传达。”
韩武没再什么,转身离开了帐篷。
危机并未因为我们的惨重损失而解除,反而因为这场即将到来的终极风暴,被推向了更加危险和不可预测的境地。我们这些残兵,在这座即将被战火彻底吞噬的孤城中,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是作为炮灰消耗在城墙攻防战中,还是……能在这绝境中找到一丝渺茫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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