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画院的晨雾比竹院巷淡些，裹着朱漆廊柱的凉意，却没了豆腐摊蒸腾的暖白水汽。宇提着装槐花茶的陶罐，走在青石板路上，鞋尖偶尔蹭过落在阶上的银杏叶——京城的秋是金黄的，和竹院巷槐叶的绿截然不同，他忍不住摸了摸贴身荷包里的运河景画，想着回去要给阿乐讲讲这银杏的模样。
沈砚已在展厅等候，案上摆着新换的软布，晨光从高处的花窗斜射进来，刚好落在长案中央。“先生看这光线如何？”沈砚指着光斑，“周院长，要让画里的烟火气顺着光透出来。”宇点头，解开锦缎时动作极轻，仿佛怕惊醒画里的竹院巷——先展左侧的豆腐摊，再慢慢拉向中间的老槐树，最后是巷尾的铁匠铺，长卷在晨光里舒展，墨色线条渐渐有了暖意。
“这纸得离窗远些，怕午后的日头晒脆了。”宇伸手调整案角的木楔，指尖拂过画中阿乐的衣角，忽然想起阿乐塞给他的槐花瓣，便从锦缎缝隙里取出来，轻轻放在画旁的瓷碟里——淡粉的花瓣映着画里的槐树叶，倒像画中景落到了现实里。
“后生，这画里的槐花瓣，是真的？”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宇回头，见一位穿灰布长衫的老者站在廊下，手里拄着木杖，杖头雕着片槐叶，眼神正落在瓷碟的花瓣上。老者是京华画院的老画师林先生，早年以画市井景闻名，后来却专攻山水，已有十年未曾动笔。
宇点头，递过杯槐花茶：“是竹院巷的槐花，阿乐给我的，带着就像带着家乡。”林先生接过茶，目光落在画中阿乐的发髻上——那里用淡粉飞白点了片槐花瓣，和瓷碟里的真花瓣几乎一样。“你画这孩童时，定是笑着的吧？”林先生忽然，“线条里没有匠气，有暖意，像我早年画巷口馄饨摊时的模样。”
宇心里一动，指着画中豆腐摊的热气：“李掌柜每不亮就磨豆子，热气裹着豆香，我用淡灰和留白晕染，就想让看画的人能闻到那香味。”林先生俯身，指尖轻轻点在热气的边缘：“这留白用得妙，不是空的，是气——是豆腐摊蒸了十年的气，是巷里人过日子的气。”
话间，周院长走进展厅，见两人对着长卷低语，笑着走上前：“林兄倒是先寻着知音了。”林先生指着画中王奶奶做槐花灯的场景，语气里满是感慨：“你看这彩纸的褶皱，不是画出来的，是摸出来的——后生定是蹲在旁边看了无数次，才知那纸软韧的模样。”
宇想起王奶奶教妞妞扎灯时的模样，指尖划过画中彩纸：“王奶奶总，槐花灯要留个缺口，好让风进去，灯才亮得久。您看这儿，”他指着妞妞手里彩纸的边角，“我特意画了个缺口，和她扎的灯一模一样。”
林先生忽然沉默了，良久才从袖中取出幅泛黄的画——是十年前的巷口馄饨摊，摊主的手微微弯曲，正往碗里舀汤，和宇画中李掌柜的手竟有几分相似。“后来我总想着画名山大川，却丢了这手上的温度。”林先生望着宇的画，眼里渐渐有了光，“今日见你这卷，才知不是市井景登不得大雅，是我丢了看日子的眼。”
正午时分，展画布置妥当。长卷在晨光里静静躺着，画里的竹院巷与展厅外的京城秋景隔着一扇窗，却因那抹槐花香、那处缺口，连在了一起。宇看着瓷碟里的槐花瓣，忽然想起阿乐的话：“要让京城的人知道，咱们竹院巷的画是甜的。”他想，此刻林先生手里的槐花茶，定是甜的。
林先生临走时，把那幅馄饨摊的画送给宇：“往后你若想画竹院巷的冬，就看看它，别丢了这手上的温度。”宇接过画，指尖触到泛黄的纸页，忽然觉得，这京城的画院里，不仅有他的画，还有了知音，有了从竹院巷延伸来的暖意。
傍晚，宇坐在客栈里，给竹院巷写回信——他在信里画了展厅的花窗，画了林先生的木杖，还画了瓷碟里的槐花瓣，旁边写着：“京城有人懂咱们巷里的画了，等我回去，给你们讲林先生的馄饨摊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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