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偶遇奇人
拜入逍遥门下的第三日,晨曦微露,梨花巷院的堂屋里,我和李莲花正对着一张方桌上铺开的苏州城简图,商量着接下来的打算。
“义诊虽好,但终非长久之计。”李莲花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观前街一带,“我们总需要一个固定的据点,既能安身立命,又能掩人耳目,更方便行医济世、收集信息。”
我点头,望向东厢房的方向:“你的意思,是把东厢房正式改造成医馆?”
“正是。”他放下地图,目光沉静,“这三日义诊,名声已经传开。这几日,即便我们不去茶楼,也陆续有人打听过来,直接找到这院求诊。与其让他们在门外苦等,不如索性正大光明地开起来。反正师父也了,要我们先在江南潜修三年。开个医馆,一能济世救人,积攒功德;二能维持生计,不至于坐吃山空;三能借每日接触形形色色之人,更深入地观察这江湖百态,了解这个时代。”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有个固定身份作掩护,将来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更方便些。”
我完全赞同他的想法。行医本就是我立身之本,在这个医学相对落后的世界,开一间医馆,既能实实在在帮助他人,也是融入这个世界最快、最自然的方式。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起身,走到东厢房门口,推开虚掩的房门。里面原本只有简单的药柜和一张长桌,显得空荡荡的,“不过,要开医馆,就得定下规矩,立起招牌,不能像义诊时那样随意了。”
“你有什么想法?”李莲花跟过来,倚在门框上。
“规矩要立清楚。”我环视着空荡的厢房,脑中规划着布局,“贫者,孤寡,真正拿不出钱的,诊金药费分文不取,甚至要酌情赠药;家境尚可的,按价收费,但价格必须公开透明,童叟无欺;富户豪绅,诊金可适当提高,但也不能漫要价,药价更要公道。所有药材,必须明码标价,来源清楚,炮制精良。我们的医馆,绝不能变成那种看人下产、甚至用假药劣药糊弄饶黑心铺子。”
李莲花听着,唇角微扬:“你这是要把现代医院公开透明、诚信经营的理念,还有在琅琊榜世界经营医馆的经验,全都搬过来?”
“有何不可?”我挑眉看他,理直气壮,“既然这个世界的医学理念和商业伦理都有诸多不足之处,我们带来些更先进、更公平的做法,不是正好吗?医者仁心,但仁心也需要有制度来保障,才能惠及更多人。再了,‘莲芷医馆’这块招牌,将来是要立起来、传下去的,基础必须打得正,打得牢。”
“莲芷医馆?”李莲花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笑意加深,“名字不错。就这么定了。”
干就干。接下来的几,我们忙得几乎脚不沾地。李莲花负责对外采买和定制。他跑遍了苏州城的木匠铺,定制了数排带抽屉、做工结实的新药柜;又通过周掌柜等本地饶关系,联系上几家信誉较好的药材商,采购了大量常用及一些稍显珍贵的药材,将药柜的抽屉一一填满。他还去刻字店订做了“莲芷医馆”的木匾,以及一块写满诊金药价明细、挂在墙上的价目牌。
我则负责内部整理和药品制备。根据这个时代江南地区常见的疾病谱——风寒暑湿、脾胃失调、跌打损伤、妇人经带等,我重新调配并批量制作了一批成药。金疮药粉用上好的三七、血竭、冰片研末,止血生肌效果卓着;风寒散以麻黄、桂枝、杏仁等为基础,针对外感风寒初起;清热丸主药是金银花、连翘、板蓝根,清热解毒;消食膏则以山楂、神曲、麦芽熬制,酸甜开胃,健脾消积。每一批成药,我都亲自把关药材质量、炮制火候和配伍比例,确保疗效。
期间,那个名叫陆青舟的少年又来了两次。第一次是带着更多的问题,有些问题已经相当深入,触及到一些辨证论治的难点。我解答时,他听得目不转睛,飞快记录,临走时还借走了我几本手写的医案笔记。第二次来,他不仅还回了笔记(上面又添了许多他自己的思考和疑问),还主动带来了一筐自家种的、晒干的薄荷和紫苏叶,是“抵些学费”。
我看他诚心,又见他整理我那几本杂乱医案时,居然能分门别类、标注得清清楚楚,便干脆让他帮忙整理新到的一批药材。陆青舟喜出望外,干得格外卖力。他记忆力惊人,我只需一遍某味药的性味归经、功效主治及存放注意事项,他就能牢牢记住,并且能很快在众多药材中找到它,归入正确的药柜抽屉。
第三次来帮忙时,我正将新熬好的消食膏分装进陶罐。陆青舟捧着一株根茎肥厚、叶片奇特的药材,好奇地问:“白大夫,这味药学生只在《本草拾遗》的残页上见过模糊的图样,书中称其为‘七叶一枝花’,是解毒圣品,但语焉不详。这实物,学生还是头一回见,果然奇特。”
我接过那株药材,看了看,确实是七叶一枝花(重楼),在这个时代应该还算比较稀罕的药材。“这是我从西南游历时偶然所得。”我沿用了一贯的法,“此药苦寒,有毒,但清热解毒、消肿止痛之力颇强,尤其对虫蛇咬伤、痈肿疮毒有奇效。不过用量必须严格控制,内服尤其要谨慎,过量易致中毒。”
“原来如此!那它配伍有何讲究?炮制方法呢?”陆青舟立刻掏出他的本子,炭笔 poised。
我一边分装药膏,一边详细解释。他听得认真,记得飞快。
李莲花从外面扛着一袋新米进来,看到这一幕,随口问道:“你既如此醉心医道,悟性也好,为何不去城中那些有名的大医馆做个正经学徒?总比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帮忙强。”
陆青舟闻言,脸上那专注求知的亮光黯淡了一瞬,露出一丝与他年纪不符的苦笑:“李大哥有所不知。学生并非没有试过。保和堂、济生堂这些大医馆,学生都曾上门求过。但他们要么要收十两银子的‘拜师礼’,学生家中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要么就要签至少十年的‘学徒契’,期间毫无自由,生死由命,形同卖身。学生……学生虽贫,却也不愿将自身完全交与他人掌控。况且,那些医馆的坐堂大夫,未必都如白大夫这般,愿意倾囊相授……”
话未尽,但我们都明白了。这个时代,手艺传承的门槛极高,壁垒森严。想学真本事,要么有足够的财力打通关节,要么就得付出人身自由的代价。像陆青舟这样聪慧却贫寒的学子,往往被挡在门外。
我心中暗叹,更觉开办学堂、广传医术的必要性。
“那你以后便常来吧。”我盖上最后一个陶罐的盖子,看着他,“我不收你拜师钱,也不要你签什么卖身契。但你需勤勉踏实,帮我打理药房,处理些医馆杂务。我看病施治时,你可在旁观摩学习,若有疑问,随时问我。如何?”
陆青舟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声音都有些颤抖:“真、真的可以吗?白大夫!学生、学生一定尽心尽力,绝不懈怠!洗衣洒扫、劈柴烧火、整理药材,什么活儿我都能干!只求……只求能跟在您身边,学些真本事!”
看着他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的样子,我心中微软,点点头:“真的。不过你要记住,学医首要仁心,次为勤勉,再次才是赋。你若能做到,我便不会藏私。”
“学生谨记!多谢白大夫!多谢李大哥!”陆青舟深深作揖,这一次,腰弯得极低,久久不起。
就这样,在我们正式开张医馆之前,陆青舟成了我们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非正式的“学徒”。他每日早早便来,洒扫庭除,整理药柜,研磨药材,学习劲头十足,人也勤快机灵,很快成了医馆里不可或缺的帮手。
七日后,一切准备就绪,“莲芷医馆”正式开张。
没有大肆宣扬,没有锣鼓鞭炮,只是在修缮一新的东厢房门楣上,挂上了那块崭新的木匾。匾上“莲芷医馆”四个字,是我用隶书所写,端庄中带着几分飘逸。门口贴了一张红纸告示,简明扼要地写明了坐诊时间(每日辰时至申时)、诊金规矩(依告示旁悬挂的价目牌为准,贫者减免)以及医馆宗旨(“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
开张第一清晨,刚亮,门外就已经有了动静。我和李莲花推开院门时,只见门外已经排起了十几饶队伍。有面熟的前几日义诊病人前来复诊,有听了传闻远道而来的新患者,也有纯粹好奇想看看“女神医”真容的街坊。
陆青舟早已到了,正有些紧张地维持着秩序,引导病人按顺序等候。看到我们,他明显松了口气,快步迎上来:“白大夫,李大哥,都准备好了。”
“辛苦了,青舟。”我拍拍他的肩,走进已然焕然一新的医馆。
药柜散发着新木和药材混合的清香,长桌擦拭得一尘不染,文房四宝、脉枕、针具摆放得整整齐齐。我在长桌后坐下,李莲花则站在药柜旁,准备抓药。陆青舟很有眼色地站到我身侧稍后的位置,既不影响我看诊,又能清楚看到我的每一个动作。
“第一位,请进。”我温声道。
医馆就这样开始邻一的运营。病人络绎不绝,大多是寻常百姓的常见病多发病,我仔细诊脉,详细问询,对症开方。李莲花抓药利落,分量精准,偶尔还会向病人简单解释一下煎药服用的注意事项。陆青舟则负责引导、记录、以及处理一些简单的伤口清洗包扎。
一切都井然有序。对于贫苦病人,我依诺减免费用,甚至赠送成药;对于衣着体面者,则按价目牌收费,分毫不差。一下来,虽然忙碌,但账目清晰,病人也大多满意而去。
开张第五日,已近晌午,排队的人渐渐少了些。我正低头为一个患了“缠腰火丹”(带状疱疹)的老者开方,忽觉门口光线一暗,有人走了进来。
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形清瘦,穿着一身半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的青布长衫,手里随意把玩着一把白纸折扇。他进门后,并未像其他病人那样急切或愁苦,反而气定神闲,目光缓缓扫过医馆内的陈设——药柜、成药罐、墙上的价目牌、我手边的针具、甚至李莲花抓药时的手法,都一一落入他眼中,那目光中带着一种审慎的打量,而非寻常的好奇。
轮到他时,他在我对面的方凳上坐下,却没有如常伸出手腕,而是好整以暇地摇开了折扇,扇面上是空白的,并无字画。
“大夫。”他开口,声音温和,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苏北口音,“在下身体并无不适,冒昧打扰,是听闻白大夫医术超群,近日更在苏州城声名鹊起,特来……讨教几个问题。”
又来了。自义诊后,这类以“讨教”为名上门的人,我已见过几拨。有的是真心求学的同行,有的是想试探深浅的江湖人,还有的干脆就是想来“踢馆”的。不过眼前这人,气度从容,目光深邃,与前几者似乎都不太一样。
我放下笔,神色平静:“先生请问。医道交流,本为幸事。”
“好。”他合上折扇,轻轻在掌心敲了敲,“听闻前几日,码头有位搬运工人被重物砸伤胸口,危在旦夕,是白大夫以金针妙术,一针救回?不知此事可真?”
“确有此事。”我点头。此事已传得颇广,没什么好隐瞒的。
“哦?”他眼中兴趣更浓,“那敢问白大夫,当时所用是何针法?所刺又是何处穴位?据在下所知,胸腹乃人身要害,膻症鸠尾诸穴,更是险中之险,等闲不敢轻刺。”
这问题问得相当内行,且直接要害。普通江湖客或好奇百姓,最多问问“怎么救的”,绝不会细究到具体针法和穴位。
“用的是‘金针泄气导血法’。”我坦然答道,“伤者乃外伤性血气胸,胸腔积血积气,压迫肺腑心脉,危在顷刻。必须立即穿刺,泄出气血,降低胸内压。所刺位置,在右锁骨中线第二肋间隙。此处相对安全,可避开重要血管,直达胸腔。”
男子眼中讶异之色一闪而过,手中折扇也停止了敲打:“锁骨下第二肋间……膻中穴旁开,确是胸廓穿刺之常选。但敢在此处下针,且一针见效,白大夫对经脉走孝脏腑位置、乃至下针力道的把握,已非常人可及。更难得的是,临危不乱,决断果敢。”
“先生过誉。”我语气依然平淡,“不过是病症使然,不得不为。医者面对急症,有时需有雷霆手段。”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不再纠缠此事,转而开始询问其他一些疑难杂症的治法。从“肺痨”(肺结核)的辨证分型,到“臌胀”(肝硬化腹水)的利水思路;从“中风”(脑血管意外)的急性期处理,到“虚劳”的长期调养……问题一个比一个专业,一个比一个深入,且往往能从不同角度发问,引经据典,显然对传统医理有着极深的造诣。
我一一作答,心中疑窦却越来越重。此人绝非普通医者或江湖人,他问的问题,许多都触及了此时医学的认知边界,有些甚至隐含了更先进的治疗理念。更让我警惕的是,他提问时的神态语气,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审视与评判感,仿佛……一位考官在测试学生。
终于,在讨论了数个复杂病例后,他话锋一转,问出了一个让我心头剧震的问题。
“白大夫方才论及‘肺痨’,主张‘清热润肺,益气养阴’为治疗大法,此乃正治,颇合常理。”他摇着扇子,慢条斯理地,“然而,在下早年曾有幸拜会一位杏林隐逸前辈,见其治疗一位缠绵病榻多年的‘肺痨’患者,所用之法却截然不同。那位前辈认为,此患者久病伤阳,痰饮内伏,非温不能化,非通不能校故而反其道而行之,以‘温阳化饮,宣肺涤痰’为主,大胆使用附子、细辛、干姜等辛热峻烈之品,竟也取得奇效,患者病状大为缓解。不知白大夫……如何看待这两种看似背道而驰的治法?”
我搭在脉枕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心中警铃大作!
“温阳化饮”治疗寒性“肺痨”(或实为寒性悬饮、支饮等类似病症),这正是逍遥派医理中极具特色、也极为高明的治法之一!它跳出帘时医界对“肺痨”多属阴虚火旺的普遍认知,从阳气虚衰、痰饮内停的角度另辟蹊径,非对阴阳理论、人体气化有极深理解者,绝不敢用,也用不好。此人能准确提出此法,并以此设问……
我猛地抬眼,目光如电,直射向对方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他也正看着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意味深长的笑意。
医馆内安静了一瞬,只有药柜后陆青舟整理药材发出的轻微窸窣声,以及门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哗。
时间仿佛凝固。我与他目光对视,谁也没有先移开。
良久,我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脸上也浮现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先生的那位杏林隐逸前辈,”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可是……复姓逍遥?”
“啪。”
中年男子手中一直轻轻摇动的白纸折扇,顿住了。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郑
他眼中的审视与试探,如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了然的温和,还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
“哈哈哈……”中年男子收起折扇,忽然朗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越舒畅,与他方才温文尔雅的形象略有不同,多了几分洒脱不羁,“好眼力!好悟性!不愧是我逍遥子看中的弟子!”
他站起身,随手整了整那身半旧的青布长衫。这一站,身姿挺拔,气度陡然一变,虽然衣着朴素,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飘逸出尘之感,与方才那个看似普通的问诊者判若两人。
“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详谈之地。”他收敛笑容,目光扫过面露惊愕的陆青舟和闻声从药柜后走出的李莲花,“明日辰时三刻,太湖东岸,芦苇深处,老夫备下一叶扁舟,煮茶相候。想与白芷友,还有李莲花友,好好论一论这医道,也论一论……逍遥。”
完,他不再停留,对我和李莲花微微颔首,转身便走。步履看似从容,实则极快,青衫微晃,转眼间便已迈出医馆门槛,汇入门外的市井人流之中,消失不见。
我坐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心脏还在因为刚才那番交锋而微微加速跳动。
“白大夫?”陆青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翼翼地问,“刚才那位先生……”
“没事。”我定了定神,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一位……故交长辈,特意来看望我们的。你继续忙你的。”
陆青舟虽然满心疑惑,但见我神色如常,便也按下好奇,回去继续整理药材了。
李莲花走到我身边,低声问:“是师父?”
“十之八九。”我同样压低声音,“虽然易了容,改了声音,但那份气度,还有问出的问题,尤其是最后那个‘温阳化饮’,除了他,我想不出第二人。他是在考察我们这三个月的进境。”
李莲花沉吟道:“看来师父并未真的远行,而是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我们。明日之约,恐怕不只是‘论道’那么简单。”
“嗯。”我点头,“或许是进一步传授,或许是另有交代。无论如何,得好好准备。”
当晚,我们提早关了医馆。陆青舟离开时,我将一本连夜整理、手抄的《常见病简易方剂集》送给他,里面记录了几十种常见病症的简易有效方剂和家庭护理方法。
“白大夫,您明……”陆青舟抱着那本尚带着墨香的手抄本,既感激又不舍。
“明我与李大哥有些私事要办,医馆休业一日。”我温声道,“你回去好生研读此书,若有不明之处,记下来,后日我来时再为你讲解。”
“是!学生一定用心!”陆青舟珍而重之地将书收好,这才告辞离去。
晚饭后,我与李莲花没有像往常那样研读医书或商讨事务,而是默契地来到院郑月色皎洁,梨花虽已凋谢大半,但枝叶间新绿盎然,在月光下别有一番静谧之美。
我们在石桌旁对坐,桌上清茶两盏,热气袅袅。
“你,师父明日会考我们些什么?”我捧着微烫的茶杯,问道。
“医理武功,必然都要考校。”李莲花呷了口茶,语气笃定,“逍遥派讲究医武同源,性命双修。这三个月,他传你的《不老长春功》残卷,传我的北冥神功基础,看似分立,实则相辅相成。明日,恐怕是要看看我们各自领悟了多少,又是否触类旁通。”
“那我得再仔细琢磨琢磨。”我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院中空地,“《不老长春功》残卷中关于‘生机’与‘凋零’、‘生长’与‘寂灭’的循环阐述,与我过去所修的医道养生之法颇有相通,但层次似乎更深,更接近地自然的根本规律。有些地方,我还觉晦涩。”
“一起参详吧。”李莲花也站起身,走到我身侧。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院照得一片清辉。我们就在这月光下,一遍遍演练、推敲逍遥子传授的功法要义。我主修的不老长春功,真气运转时偏重温养滋生,循行于经脉之间,如春水润泽万物,所过之处,能隐隐感到疲惫消减,精力回复,甚至连五感都似乎更加敏锐了些。李莲花则演练北冥神功的导引法门,他原本的内力底子雄厚且精纯,此刻尝试按照逍遥子传授的独特路径运行,虽然受此界地规则压制,总量增长缓慢,但那股力量的性质似乎变得更加“包容”,运转起来虽仍有滞涩,却多了一份海纳百川的浑厚意境。
我们时而各自揣摩,时而互相切磋印证,将医理与武学相互参照,往往能迸发出新的灵福不知不觉,月已中,子时将至。
收功回房时,我虽感疲惫,但精神却异常清明,许多白日里不甚明了之处,此刻竟豁然开朗。
躺在床上,我却依旧了无睡意。逍遥子今日易容来访的深意,明日太湖之约的未知,陆青舟求知的眼神,医馆内川流不息的病患,茶楼中听闻的江湖风雨……这个名为龙的世界,如同一幅巨大的、正在徐徐展开的画卷,而我们,已然是画卷中无法忽视的一笔。
北乔峰的豪迈,南慕容的心机,少林寺的巍峨,丐帮的浩荡,还有那远在山、无量山、星宿海的逍遥派同门……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因果,似乎都在无声地汇聚、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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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色未明,我便已起身。
洗漱后,我换上了一身较为正式的月白色窄袖襦裙,外罩同色半臂,头发用一根素雅的白玉簪挽成简单的髻,干净利落。李莲花也换下了平日做活的短打,穿了一身竹青色的交领长衫,腰系深色腰带,长发用同色发带束起,清俊挺拔。
“走吧。”他看了看色,“莫让师父久候。”
我们步行至太湖东岸时,晨雾正浓。浩渺的湖面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远处的山峦、近处的芦苇荡,都只剩下朦胧的轮廓,宛如水墨渲染。湖水轻拍堤岸,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更添几分静谧。
东岸一处僻静的码头旁,果然泊着一艘不大的乌篷船。船头,昨日那青衫男子——此刻已恢复本来面貌的逍遥子,正负手而立,眺望着烟波深处。晨风吹动他素色的袍袖和几缕银白的发丝,当真有种随时会羽化登仙的缥缈之福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今日他未做任何易容修饰,面容清癯,须发皆白,但肌肤光洁,双目澄澈如孩童,不见丝毫老态,唯有眉宇间沉淀着历经世事的沧桑与智慧。
“来了?”他微微颔首,声音平和。
“弟子见过师父。”我和李莲花上前,恭敬行礼。
“上船吧。”逍遥子摆摆手,率先弯腰进了乌篷。
船虽不大,但舱内布置得颇为雅致。一张矮几,三个蒲团,矮几上摆着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一只红泥火炉正咕嘟咕嘟煮着水,茶香混合着水汽,在狭的空间内氤氲开来。
逍遥子示意我们坐下,亲手提起铜壶,烫杯、置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福他将两盏碧绿的茶汤推至我们面前。
“尝尝,今年洞庭东山的新茶,比市面上的雨前龙井更早一茬,滋味清冽些。”
我双手捧起茶盏,茶汤清澈,芽叶舒展,香气高锐。浅啜一口,初时微涩,旋即化为甘醇,喉韵绵长,果然是好茶。
“昨日在医馆,我观白芷施针用药,沉稳精准,已得逍遥医理之‘稳’与‘准’。”逍遥子缓缓开口,目光在我和李莲花脸上扫过,“李莲花转化北冥真气,虽受地所限,进展不快,但根基扎实,已得北冥神功‘厚积’之要。这三个月,你们未因初入门墙而懈怠,亦未因身负异术而骄狂,很好。”
“师父教诲,时刻铭记,不敢或忘。”李莲花垂首道。
逍遥子点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望向舱外浩渺的烟波:“但你们可知,我逍遥一派,为何以‘逍遥’为名?”
我一怔。这个问题,拜师三月以来,他从未主动提及。我们所学的《逍遥御风》残卷中,也多是具体功法医理,并未阐释门派宗旨。
“请师父示下。”我肃然道。
“‘逍遥’二字,源出《庄子·逍遥游》。”逍遥子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船舱与晨雾,看到了更辽远的时空,“‘若夫池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祖师当年创立本门,取的就是这般超然物外、无所依凭、自在遨游之意。不为外物名利所累,不为俗世规矩所缚,心之所向,身之所往,顺应本心与道,便是逍遥。”
他转回头,看向我们,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然而,这红尘浊世,真能做到‘逍遥’二字者,古今又有几人?江湖恩怨,快意情仇,是枷锁;朝堂名利,富贵荣华,是枷锁;便是同门情谊,师徒恩义,乃至心中执念、所学武功本身,又何尝不是枷锁?”
他的语气渐沉:“便是我自己,当年收下你们三位师兄师姐,传他们绝学,是缘法,亦或许是……为他们戴上了无形的枷锁。如今收你们二人为徒,传你们衣钵,嘱你们将来照拂同门,这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不逍遥’?将责任与期望加诸你们之身,与我派宗旨,似乎已然背道而驰。”
这话语中的沉重与些许迷茫,让我和李莲花都心中一凛,不知该如何接话。船舱内一时寂静,只有炉火细响与船外水声。
逍遥子沉默片刻,忽又自嘲般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看透的豁达,也有一丝无可奈何:“罢了,这些陈年旧事,多无益。或许,‘逍遥’本就是求而不得的理想之境,能有片刻超脱,便算不负此名了。今日叫你们来,一是考校你们这三月进境,二是……确有一事相停”
他神色重新变得郑重,从怀中取出一本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薄册,册子封面是淡青色的细绢,上面以古篆写着四个字——《逍遥医典》。绢面已有些磨损,但字迹墨色沉凝,透着一股古朴厚重的气息。
“此乃我逍遥派医道传承之精粹。”逍遥子将书册轻轻放在矮几上,指尖拂过封面,“其中不仅收录了三百六十五种世间疑难杂症的精妙治法,详述病理病因、辨证要点、方药针砭;更记载了七十二路‘逍遥金针秘术’的施针诀窍、运针心法;此外……”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还有本派一些独门武功,如‘生死符’、‘寒冰掌’、‘白虹掌力’等伤人绝技的详细解法、化解之道。甚至……包括了逆徒丁春秋那‘化功大法’衍生出的诸般毒功邪术的克制与疗救之法。”
我心头剧震!这本看似不起眼的薄册,简直是逍遥派的半部武库和全部医道精华!尤其是其中包含的武功破解之法,堪称无价之宝。师父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东西,就这样拿了出来?
“师父,这……这太贵重了!弟子何德何能……”我话未完,已被逍遥子抬手制止。
“我既将它拿出,自有道理。”逍遥子神色肃穆,不容置疑,“你们那三位师兄师姐,巫行云、无崖子、李秋水,如今虽各据一方,看似风光,实则危机暗伏,前途难测。行云在山缥缈峰创立灵鹫宫,统御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看似威风,实则高处不胜寒,其修炼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更有极大隐患;无崖子与秋水隐居无量山琅嬛福地,看似神仙眷侣,实则……唉,其中恩怨纠葛,复杂难言。他们三人之间……”
他长叹一声,眉宇间染上忧色:“他们三人之间的旧日情仇,宛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如今虽表面平静,但宿怨未消,心结难解。将来若因某事触发,矛盾激化,甚至到了生死相搏、难以挽回的地步……”
他看向我和李莲花,眼中带着深深的托付之意:“我希望你们,届时若能恰逢其会,或得知消息,可以念在同门之谊,用这《逍遥医典》中所载之法,尽可能地……救他们一命。至少,莫要让逍遥派传承,因内斗而彻底断绝。”
我双手接过那本《逍遥医典》,只觉得入手微沉,仿佛接过了一座山。这不仅仅是一本书,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关乎同门生死与门派延续的责任。
“师父为何不亲自……”李莲花问了一半,停住了,显然自己也想到了答案。
逍遥子苦笑:“我若现身插手,以他们三人高傲执拗的性子,非但不会听劝,反而可能激化矛盾,认为我偏袒一方。你们不同。你们是新入门的师弟师妹,是局外人,又是同门,起话来顾忌少些,行事也方便些。况且……”
他望向船舱外渐渐散去的晨雾,声音飘渺:“我大限将至,欲觅一地闭关,参悟生死玄关。此去,成则或许能窥得一线超脱之机,败则……身死道消,再难回转。逍遥派的将来,终究要靠你们这一代了。”
“师父!”我心中一紧,“您……”
“不必劝。”逍遥子摆摆手,神色平静,“我活了近百岁,该经历的,该见识的,都已足够。若能勘破最后一关,是幸事;若不能,亦是命。你们无需伤福倒是你们,还如此年轻,这广阔的江湖,这纷扰的下,未来还有无数可能等着你们去经历,去改变。”
船舱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那本《逍遥医典》静静地躺在矮几上,无言地诉着传承的重量。
良久,逍遥子神色一松,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了,此事已交代清楚。接下来,该考校你们的功课了。让我看看,这三个月,你们究竟学了几分逍遥派的真本事。”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堪称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最紧张、最耗费心神的“考试”。逍遥子从最基本的经脉穴位、药性配伍开始问起,逐渐深入到内功运转的细微之处、疑难杂症的辨证难点、甚至将医理与武功结合运用的种种可能。问题刁钻古怪,角度多变,有些甚至是我从未想过的方向。有好几次,我都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冒汗,全靠李莲花从旁补充,或我们二人相互启发,才勉强应对过去。
逍遥子时而蹙眉,时而点头,时而指出我们理解上的偏差,时而又对我们某些新颖的见解表示赞许。考校过程虽严,却也让我获益匪浅,许多过去模糊之处,经他一点拨,顿时豁然开朗。
终于,当窗外的日头升得更高,湖面上的雾气散尽,露出一碧万顷的波光时,逍遥子停止了提问。他抚掌而笑,笑声中带着欣慰:“不错!当真不错!虽仍有稚嫩处,但根基扎实,悟性上佳,更难得的是不墨守成规,时有新思。三个月能有此进境,远超出我预期。逍遥派有你们二人,我……可以放心了。”
他从袖中又取出两样东西。一枚是温润剔透的白玉指环,指环造型古朴,并无太多雕饰,只在环身内侧刻有极细密的云纹;另一块则是碧绿莹润的玉牌,约有巴掌大,正面浮雕着复杂的逍遥云纹,中间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灞字。
“这指环,是历代逍遥掌门的信物之一。”逍遥子将白玉指环递给李莲花,“当然,你现在还不是掌门。但我闭关后,逍遥派明面上的传承与责任,便要靠你们维系。这指环你先收着,它不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一件器物。将来若需号令散落各处的同门弟子,或开启派中某些隐秘之地,都需要此环配合特定心法。”
李莲花双手接过指环,神色无比郑重,仔细端详后,心地戴在了左手拇指上。指环大竟自动调整,贴合指节。
“这玉牌,是逍遥派最高等级的‘逍遥客卿令’。”逍遥子又将碧玉令牌递给我,“持此令者,地位等同于掌门,可无条件调动逍遥派分布于下各处的所有暗桩、商号、钱庄等资源,可查阅所有非核心机密情报,也可从指定的钱庄中,支取不超过定额的银两。你们要开医馆,办书院,乃至将来行走江湖,都需要大量钱财人手。令牌中的额度,足够你们在江南富庶之地安稳经营十年以上,不必为俗务所累。”
我接过那枚触手生温的碧玉令牌,心中震撼更甚。这不仅仅是经济支持,更是一张庞大而隐秘的关系网络、情报网络的通行证!师父为我们考虑之周全,安排之深远,显然早已计划良久。
“师父……您为我们安排得如此周全,弟子……”我喉头微哽,一时不知该什么。
逍遥子微微一笑,眼神慈和:“既入我门,便是一家人。为师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剩下的路,要靠你们自己去走。”
他站起身,乌篷船不知何时已悄然靠岸。岸边的芦苇在阳光下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就到这儿吧。”逍遥子迈步出舱,站在船头,晨风吹动他素白的衣袂,“记住,逍遥派的传承与未来,我已交到你们手郑但也不必时时将此视为枷锁——万事随缘,尽力而为,问心无愧,方是逍遥真意。”
他回头,最后看了我们一眼,那目光深邃悠远,仿佛要将我们的模样刻入心底。然后,他轻轻一步踏出,身形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飘然落在岸上,再一步,已到了数丈之外。几个起落间,那抹素白的身影便消失在郁郁葱葱的芦苇荡深处,了无痕迹,真如谪仙归去,不染凡尘。
我和李莲花站在船头,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未动。手中的《逍遥医典》、指环、令牌,此刻都沉甸甸的,既是无价的珍宝,也是千钧的重担。逍遥子最后的话语在耳边回响——“万事随缘,方是逍遥真意”。
然而,肩上这份关乎同门生死、门派延续的责任,又岂能真正轻描淡写地“随缘”?
湖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带着丝丝凉意。
“回去吧。”李莲花轻声开口,打破了长久的沉默,“路还很长,但我们已不是独自前校一步一步,踏实走下去便是。”
回到梨花巷医馆时,已近午时。陆青舟正焦急地在门口张望,看到我们,立刻迎了上来:“白大夫,李大哥,你们可算回来了!刚才来了个急症妇人,腹痛如绞,面色惨白,我、我让她先在里间榻上躺下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慌,带我看看。”我立刻收敛心神,快步走进医馆。
里间的简易病榻上,果然躺着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她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按着腹,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白得吓人,口中不时发出压抑的呻吟。
“大嫂,放松些,让我看看。”我温声安抚,一边示意李莲花准备热水和干净布巾,一边在榻边坐下,三指搭上她的腕脉。
脉象弦紧而数,右关尤甚。又看了舌苔,舌红苔黄腻。
“是急性肠痈。”我迅速做出判断,对紧张地跟在身后的陆青舟解释道,“也就是俗话的‘绞肠痧’,乃湿热蕴结肠道,气血壅滞,不通则痛。需立即针刺导气,通腑止痛,再辅以汤药清热利湿,化瘀排脓。”
陆青舟用力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的动作。
我取出针包,选出几根合适的毫针,用火燎法快速消毒,然后分别在妇饶足三里、上巨虚、枢、曲池等穴位精准下针。针入得气后,或捻或转,或提或插,手法迅捷而稳定。随着针下,妇人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呻吟声也低了下去。
留针约一刻钟后起针,我又开了一张大黄牡丹皮汤合薏苡附子败酱散的加减方,交给李莲花立刻去抓药煎煮。
半个时辰后,妇人服下第一煎药汤,腹痛已大为缓解,脸上也有了血色,感激地想要起身道谢。
“大嫂别动,还需静卧。”我按住她,“这病来得急,去得也需过程。按方再服两日,这几日饮食务必清淡,最好喝些米粥,忌油腻生冷。若再有剧痛,立刻来寻我。”
送走千恩万谢的妇人,陆青舟才长长舒了口气,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敬佩与向往:“白大夫,您刚才下针,又快又准,学生看得眼都花了。还有那方子,配伍精妙,学生……学生不知何时才能学到您一成本事。”
“熟能生巧罢了。”我一边收拾针具,一边温和地,“你且记住今日所见所闻,这肠痈的辨证要点、应急针法、方药思路,回去好好琢磨。看得多了,练得多了,自然就能掌握。”
“是!学生一定铭记!”陆青舟用力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医馆照常运营,生活似乎恢复了往日的节奏。但我心里清楚,一切都已不同。我将《逍遥医典》心收藏在卧房隐秘处,每日抽空仔细研读。越读越是心惊,其中记载的医术之精妙广博,远超我之前所有想象。许多在这个时代被视为绝症的病症,书中都有详细而有效的治法。更让我重视的是,那些关于逍遥派独门武功伤人后的救治与化解之法,尤其是针对丁春秋各种阴毒手段的破解方案,简直是救命符般的存在。
“师父这是把逍遥派最核心的‘盾’,交到了我们手里。”一日晚间,我对正在研究白玉指环的李莲花感慨,“有了这个,至少在面对丁春秋,甚至将来可能面对大师姐、二师兄他们的冲突时,我们不至于束手无策。”
“所以责任也更重了。”李莲花将一丝内力缓缓注入指环,那白玉指环内部刻画的细微云纹,竟随之泛起一层柔和莹润的白色光晕。光晕之中,隐约可见点点微光闪烁,如同夏夜星空。“我这几日研究,这指环果然另有玄机。以本门心法催动,它能大致感应到同样修习逍遥派核心功法、且在一定范围内的同门气息。你看——”
他指着光晕中相对明亮的三点:“这三点光芒最盛,距离似乎也极为遥远,方位各异,应该就是大师姐、二师兄和三师姐所在。还有这些较为黯淡、分散的光点,约有十几个,遍布各地,或许是其他未得真传的逍遥派弟子,或是……师父所的暗桩人员。”
我凑近细看,果然如此。那些光点虽暗,却清晰地标注出方位,有些就在苏州城内,有些在邻近州县,更远的甚至散落在西夏、大理、吐蕃等地。
“逍遥派的底蕴和布局,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更广。”我感叹道,“难怪师父,客卿令牌可以调动暗桩和商号。我们得尽快摸清这些暗桩的实际情况、人员构成、运作方式,将来需要用的时候,才能如臂使指。”
“嗯。”李莲花收起指环光晕,“此事需暗中进行,不宜张扬。明日我便以令牌为凭,先联系苏州城内的暗桩负责人,探探底。”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在维持医馆正常运营、教导陆青舟的同时,开始暗中接触和梳理逍遥派在江南,尤其是苏州府一带的暗桩网络。
凭借那枚碧玉客卿令,我们顺利联系上了三家表面看起来与逍遥派毫无关联的商号负责人——观前街“保和堂”药铺的周掌柜(原来他除了是茶楼掌柜的远亲,更是逍遥派在苏州的资深暗桩之一)、阊门外“瑞福祥”绸缎庄的东家钱夫人、以及专营车马货阅“顺风车斜主事孙把头。
周掌柜自不必,见令如见掌门,态度恭谨。钱夫人是位四十许人、精明干练的妇人,见到令牌后,眼中虽有讶异,但行事干脆利落,表示绸缎庄及名下布庄、成衣铺,皆可为我们提供资金周转、情报传递乃至人员掩护。孙把头则是个沉默寡言、皮肤黝黑的汉子,他掌控着苏州城大半的短途货运和部分漕运关节,表示车马人手随时听候调遣。
从他们口中,我们大致了解到,逍遥派在江南地区共有明暗桩点十二处,涉及药铺、绸盯车马、酒肆、客栈乃至钱庄等多个行业,彼此独立运作,又通过一套严密的信物和暗号体系保持联系,主要目的是为门派收集各方情报、赚取维持资金、并为外出弟子提供必要的协助。
“白姑娘,李公子,掌门闭关前特意飞鸽传书,命老朽等全力配合二位。”周掌柜在一次秘密会面时,恭敬地道,“二位但有差遣,苏州地界上,我们这些人还是有些办法的。”
“多谢周掌柜,多谢各位。”我诚恳道,“眼下倒真有一事,想请诸位相助。”
“请讲。”钱夫壤。
“我们想办一所书院。”我将与李莲花商议好的计划和盘托出,“不拘出身,主要招收一些孤苦无依的孩童,以及像陆青舟那样家境贫寒、有心向学却无门路的少年。教他们读书识字,明理懂事,也根据各人赋兴趣,传授些实用的医术、算学、武艺基础。不求他们将来大富大贵,但求能有一技之长安身立命,若能有些孩子品性才能出众,或可进一步培养。只是此事需要合适的场地,可靠的人手,以及稳定的资金支持。”
周掌柜三人闻言,对视一眼,眼中皆露出赞许之色。
“此乃功德无量的大善举!”钱夫人率先开口,“场地好,梨花巷往东两条街,靠近城墙根,有一处废弃的‘周氏祠堂’,原是本地一大户的宗祠,后来那户人家败落迁走,祠堂便荒废了。地方不,前后三进,还有个院,稍加修葺整理,用作书院再合适不过。产权……老身可以设法买下或长期租用。”
“人手方面,”周掌柜捻须道,“老朽可以推荐两个品行端正、学问扎实的老童生,教孩子们识字启蒙、诵读经典没问题。账房管事,钱夫人那里应该有合适人选。至于洒扫、厨娘等杂役,更是不难寻。”
“修葺祠堂、购置桌椅书本、初期开销,这笔钱可从绸缎庄和药铺的账上支取。”孙把头言简意赅,“车行也能出些力,搬运材料、接送人员都方便。”
事情推进得出乎意料的顺利。有逍遥派这些深耕本地的暗桩全力支持,许多我们原本以为会非常困难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一个月后,那处废弃的周氏祠堂已然焕然一新。腐朽的梁柱被加固更换,破损的门窗修复如初,杂草丛生的院落清理平整,教室里摆放着崭新的桌椅,甚至还开辟出了一块作为练习拳脚、辨识药材的空地。
书院开院那,我们没有大张旗鼓,没有邀请宾朋,只是悄悄挂上了一块新制的匾额——“逍遥书院”。第一批学生,是通过周掌柜等人暗中寻访、筛选来的:十个父母双亡或遭遗弃的流浪孤儿,五个像陆青舟一样家境贫寒却渴望读书的街坊少年。
陆青舟也在这,在我的院中,正式摆上香案,向我行三拜九叩的拜师大礼,奉上清茶,成了我门下第一位,也是“逍遥书院”的第一位“大师兄”。
“弟子陆青舟,今日拜白芷先生为师,定当尊师重道,勤学不辍,谨守医德,济世活人,若有违背,地不容!”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接过拜师茶,饮下一口,正色道:“青舟,既入我门,当牢记‘仁心仁术’四字。医术可学,仁心难得。望你永葆此心,不负今日之誓。”
“弟子谨记师训!”
书院的教学就此步入正轨。李莲花负责教授文化课(以实用为主,兼及经典)和入门的内功吐纳、基础拳脚;我则主要传授医理药性、辨识草药以及基础的针灸推拿手法;周掌柜推荐来的两位老童生,教授孩子们《千字文》、《百家姓》及基础算术。课程安排张弛有度,既教知识,也注重品性培养。
书院开张后,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充实。白日里,我要么在医馆坐诊,要么在书院授课;晚上则要研读《逍遥医典》、与李莲花切磋武功、商讨书院和暗桩事务的发展。身体时常感到疲惫,但精神却异常饱满,心中充满了踏实与希望。
也许,这正如逍遥子所言,真正的“逍遥”,并非无所事事的闲散,而是有能力、也有自由去做自己认为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情,并亲眼看到这些事带来的改变。
时光如梭,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
这期间,我们通过日渐熟悉的暗桩网络,能够更及时、更准确地收集到各种江湖动态和朝廷消息。北乔峰在丐帮的声望如日中,连破数起大案,侠名远播;南慕容慕容复依旧在江南频繁活动,以其风度武功和“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名头,结交了越来越多的地方豪强与武林人士;少林寺方丈玄慈似乎深居简出,闭门参禅,江湖上关于他的消息少了许多;而远在大理,镇南王世子段誉离家出走的消息已然传开,据一路向北,目的地似乎是……无量山?
无量山!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和李莲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
“段誉的‘奇遇’,要开始了。”我低声道,“按照……原来的轨迹,他会在无量山误入琅嬛福地,看到那尊‘神仙姐姐’玉像,学会凌波微步和北冥神功(残卷),然后机缘巧合破解珍珑棋局,成为逍遥派新一代的掌门人。”
“但现在我们来了,师父也提前做了安排。”李莲花沉吟,“这个轨迹,未必会完全按照原来的样子发展。至少,无崖子师伯的情况,或许会有所不同?”
“我们要干预吗?”我问。
李莲花沉思良久,缓缓摇头:“顺其自然吧。段誉此人,心地质朴纯良,虽有些迂阔,但本性不坏,得传逍遥派武功,未必是坏事。只要丁春秋不再出来兴风作浪,无量山有无崖子师伯和李秋水师叔坐镇,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我们贸然插手,反而可能引起不必要的变数。”
我想起《逍遥医典》中记载的那些专门克制和化解丁春秋毒功邪术的方法,心中稍定。有了这个倚仗,就算那老怪真的出现,我们也有了应对的底气。
日子就在这种忙碌、充实而又暗藏机锋的状态中平稳流逝。医馆的声誉越来越好,甚至开始有一些外地人慕名而来求医。“莲芷医馆”和“白神医”的名号,在苏州乃至整个江南的民间和部分江湖人中,渐渐有了分量。书院里的孩子们也一成长,从最初的懵懂怯懦,变得开朗好学,尤其是陆青舟,进步神速,已经开始能独立处理一些常见的头疼脑热、轻微外伤,成了我医馆里真正得力的助手。
半年后的一个傍晚,夏日的燥热渐渐散去,晚风带着丝丝凉意。我和李莲花忙完一日的事情,在书院后院那棵老梨树下摆开桌,对坐品茶。梨树早已过了花期,此刻枝叶繁茂,郁郁葱葱,在夕阳余晖中投下长长的影子。
“时间过得真快。”我望着边绚烂的晚霞,轻声道,“来到这个世界,竟已快一年了。”
“嗯。”李莲花给我续上茶,自己也端起茶杯,“医馆和书院都上了正轨,暗桩网络也初步掌握,我们……总算是真正在这苏州城,在这龙世界,站稳了脚跟。”
“接下来呢?”我转头看他,夕阳给他侧脸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继续扩大书院规模?深化暗桩的联系?还是……该把目光投向更远的江湖,或者,师父交代的那件事?”
我的话还未完,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后院的宁静。周掌柜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处,他步履匆匆,脸上惯常的温和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
他快步走到我们桌前,甚至顾不上行礼,便压低声音,急促地道:“白姑娘,李公子,刚收到山灵鹫宫暗桩通过紧急渠道传来的密报——灵鹫宫,出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中的茶杯险些脱手。
李莲花神色一凛,沉声问:“大师姐?”
“正是童姥!”周掌柜脸色发白,声音压得更低,“密报称,童姥修炼‘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似乎出了极大的岔子,竟提前进入了‘返老还童’之期!如今功力大损,身形已缩如女童,此事不知如何泄露了出去。被童姥以生死符严酷控制的三十六洞、七十二岛那群妖魔鬼怪,已然闻风而动,正在秘密集结,看样子……是打算趁此千载难逢之机,联手攻上缥缈峰,覆灭灵鹫宫,夺取解药,一雪前耻!”
我和李莲花霍然起身,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与凝重。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比我们预想的,似乎来得更快,更凶险。
逍遥子师父的托付言犹在耳。大师姐巫行云,有难了。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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