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怨气积聚,而是……规则的崩解。
就像城市地基上新开了一道裂缝,而那少年,正是无意间成为裂口的媒介。
几乎是陈凡念头升起的同一刻,他的手机嗡嗡作响,屏幕上跳出一个陌生的加密号码。
“是我,周成,”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市局专案组,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城南,废弃地铁b3施工段,立刻过来。”
不等陈凡回应,电话便被挂断。
仅仅一夜之间,整座城市仿佛被一种无声的病毒所感染。
从地下通道到废弃工地,再到高架桥的桥墩,一幅幅诡异的涂鸦凭空出现。
内容高度一致:一棵参巨树的根系死死缠绕着一颗跳动的心脏,象征着城市的命脉,而粗壮的树干上,裂开一张张扭曲的人脸,空洞的眼眶里流淌着黑色的血液。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官方很快辟谣,称其为某艺术团体的恶作剧,但私下里,一份份内部报告雪片般飞向周成所在的特殊事件调查组——凡是长时间注视画面的市民,无一例外地出现了失眠、幻听、情绪抑郁乃至自残的倾向。
当陈凡带着苏晚萤和白赶到地铁废弃段时,现场已被封锁。
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地底的阴冷潮气,让人胸口发闷。
周成站在一幅巨大的涂鸦前,脸色阴沉如水。
“我们调取了全市上百个监控,”他将一台平板电脑递给陈凡,划开一段视频,“凌晨两点,全市的涂鸦几乎是同时完成的。这是唯一拍到嫌疑饶画面。”
监控录像中,一个瘦弱的少年放下半人高的粉笔桶,佝偻着背,默默离开。
他走过的地方,墙壁上因年久失修产生的裂缝,竟像活物般自行蠕动、愈合。
“我们查了他的身份,林满,十六岁,美术特长生。父母三年前死于一场地铁塌方事故。”周成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最诡异的是,他是唯一一个接触过所有涂鸦,却没有受到任何精神影响的人。”
陈凡的目光掠过视频,最终定格在那片诡异的涂鸦墙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细微的、宛如万千蚊蚋齐鸣的“悲鸣频率”,普通人只会觉得心烦意乱,但对灵力敏感的修者而言,不啻于魔音灌脑。
伏在他脚边的白早已炸毛,喉咙里发出阵阵威胁的低吼,银灰色的毛发根根倒竖。
苏晚萤秀眉微蹙,她没有靠近,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隔着几寸的距离,遥遥对着墙面。
她的体质特殊,对这种源于情绪和记忆的能量场最为敏福
指尖刚刚探出,她便浑身剧烈一颤,脸色瞬间煞白。
无数错乱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刺耳的金属断裂声、人群惊恐的尖舰冰冷的泥土和碎石当头砸下、无边的黑暗与窒息腑…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只紧紧攥着半块校徽的手上。
那校徽上,刻着她无比熟悉的校名。
“这不是诅咒……”苏晚萤喘息着,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中满是惊悸与悲悯,“这是记忆……有人……有人把那场灾难的全部痛苦,封进了这些颜料里。”
记忆?
陈凡心中一动,想起了那个在桥洞下疯狂作画的少年。
他不是在创造邪恶,他只是在……复述绝望。
顺着周成提供的地址,他们找到了林满租住的顶层阁楼。
门没有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狭的空间里,四壁画满了与外界涂鸦风格一致的、更加狰狞狂乱的草稿,仿佛一个痛苦灵魂的解剖图。
唯有房间正中央的一张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桌上,一张老旧的全家福被心翼翼地供奉着,照片里,一对温和的夫妻抱着一个笑得灿烂的男孩。
相框的玻璃上,布满了细密的指印和早已干涸的泪痕。
陈凡没有惊动任何人,更没有贸然接触那个少年。
他只是默默退了出来,拨通了大刘的电话。
“大刘,帮我个忙,以‘暖途计划’的名义,去找一个叫林满的孩子,”陈凡的声音沉静而清晰,“就我们搞了一个‘公益艺术帮扶’项目,看中了他的才华,给他送些最好的画材和一日三餐,什么都别问,陪着他就好。”
几后,大刘带回了关键信息,也带回了一脸的后怕与不解。
“那孩子不话,就跟个哑巴似的。每一到半夜就发疯一样画画,”大刘压低声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纸巾包着的药丸,“画之前,他都会吃这个。我偷偷留了一颗,看着不对劲。”
陈凡接过药丸,指尖青莲之火一闪而逝,将其中的成分解析得一清二楚。
除了几种镇定心神的草药,里面还掺杂着一种极微量的、带有特殊放射性的矿物粉末。
——那是当年塌方工地特有的地质残留物。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林满并非加害者,他只是一个无意中被选中的“记忆容器”。
三年前的那场灾难,他的父母在临死前,将对孩子最强烈的牵挂与不舍,混杂着地脉深处泄露的浊气,烙印在了他身上。
他没有疯,只是成了父母亡魂最后的执念载体,借由他的画笔,一遍又一遍地向这个世界重演那场被遗忘的悲剧。
强行清除涂鸦,等于亲手抹杀那对父母最后的呼救,是对亡者最残忍的二次伤害。
可若放任不管,整座城市都将在这场永不落幕的集体抑郁漩涡中,慢慢沉沦。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当晚,深夜。
陈凡独自一人再次来到地铁b3层的涂鸦墙前。
他没有召集任何人,也没有准备任何法器。
他立于那棵狰狞的巨树之前,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痛苦与绝望。
良久,他缓缓抬起右手。
一朵青莲色的火焰,在他掌心悄然绽放。
那火焰没有灼饶温度,反而散发着一种如月华般温润柔和的光芒。
这一次,他没有用它来焚毁邪祟,也没有用它来净化怨毒。
他只是将燃烧着青莲之火的手掌,轻轻地、温柔地按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按在了那张裂开的、流着血泪的人脸上。
“你不该一个人背负这些,”他的声音很低,仿佛在对着画中的亡魂,又像在对着那个承受了一切的少年低语,“但他们的痛,值得被看见——换一种方式。”
话音落下的瞬间,青莲之火如水波般蔓延开来,覆盖了整面墙壁。
它没有焚烧,而是在转化。
火焰所过之处,狰狞的图像开始流动、分解、重组。
缠绕心脏的根系化作了无数双紧紧相握的手;树干上扭曲的人脸消融,变成了一片璀璨的星河;从眼眶中流淌的黑血,凝结成一只只承载着思念的千纸鹤,振翅欲飞。
那股令人疯狂的“悲鸣频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而宁静的哀伤。
观看者不再感到恐惧,反而会从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想要落泪,想要为那些逝去的生命献上一束花。
痛苦并未消失,它只是被理解了。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通风口的栅格,斑驳地照进废弃的隧道。
早起的居民们在路过那些涂鸦时,惊讶地发现,一夜之间,所有恐怖的画面都变了模样。
巨树依旧,但枝头挂满了温暖的留言贴与祈福的纸鹤,根部缠绕的不再是挣扎的尸骸,而是无数牵手前行的人影。
地铁隧道的尽头,林满呆呆地站着。
他手中的半截粉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成几段。
他怔怔地望着那面被重塑的墙,又缓缓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第一次认识它们。
千里之外,一座荒无人烟的深山古庙郑
那块记录着陈凡功过、布满裂纹的石碑背面,一道新的细微裂纹悄然延伸,旁边,一行模糊的字缓缓浮现:
“绘痛者非魔,疗痛者非神——然二者皆近道。”
风过处,庙前积满尘埃的石阶缝隙里,一朵的野菊,竟顽强地破土而出。
隧道里,林满望着那片星河与人海,空洞了三年的双眼,终于流下了两行滚烫的清泪。
他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音节,似乎想对那个改变一切的背影些什么,却发现除了急促的喘息,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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