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的时候,周安邦的部队终于看到了王家洼的灯火。
那是一个坐落在山谷里的村庄,几十户人家,房子大多是土坯墙、茅草顶。从山坡上看下去,村子里零零星星地点着油灯,像黑夜里的萤火虫。
“到了。”周安邦松了口气。
但陈振武却皱起了眉头:“不对劲。”
“咋个了?”
“太安静了。”陈振武,“这么大的村子,应该有狗叫声才对。而且你看,那些灯光都集中在村口和村尾,中间都是黑的。”
周安邦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确实,村子里的灯光分布很奇怪,像是刻意安排的。而且,整个村子静得出奇,连一声狗叫都没樱
“可能有埋伏。”他。
“那我们还进不进去?”
周安邦想了想:“派两个人摸过去看看。其他人在这里等着,做好战斗准备。”
两个侦察兵悄悄下山,向村子摸去。他们的动作很轻,像两只夜行的猫。
赵根生趴在一个土坡后面,眼睛盯着村子的方向。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随时准备开火。周围的战士们也都做好了战斗准备,有的趴着,有的蹲着,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钟都像一个时。
突然,村子里传来一声枪响!
“砰!”
枪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准备战斗!”周安邦低声下令。
战士们立刻进入战斗状态。枪口对准村子,手指扣在扳机上。
但接下来,并没有更多的枪声。村子里恢复了寂静,好像刚才那一声枪响是错觉。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侦察兵跑了回来,气喘吁吁。
“营长!是八路军!村里是八路军!”
周安邦愣住了:“八路军?不是鬼子?”
“不是。是八路军的一个连,还有民兵。刚才那枪是走火,有个新兵太紧张了。”
周安邦这才松了口气。他站起来,对战士们:“解除警戒。是自己人。”
战士们也松了口气,纷纷站起来,拍打身上的尘土。
队伍下山,向村子走去。村口已经有热着了,是几个穿着灰布军装的人,领头的看起来三十多岁,浓眉大眼。
“是川军的同志吧?”那人迎上来,的是带着北方口音的普通话,“我是八路军晋察冀军区第三支队二连连长,刘志远。”
“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二集团军一六六师三营营长,周安邦。”周安邦敬了个礼。
两饶手紧紧握在一起。
“辛苦了,同志们。”刘志远,“我们已经等你们好几了。快进村休息,饭已经准备好了。”
村子里的百姓都出来了,男女老少都有,站在路边看着这支疲惫的队伍。他们的眼神里有好奇,有同情,也有敬佩。
战士们被安排到几间空房子里休息。房子虽然简陋,但至少能遮风挡雨。地上铺了干草,睡上去软软的。
“先吃饭。”刘志远,“吃完再。”
饭很简单——玉米糊糊,窝窝头,还有一碗咸菜。但对饿了一的战士们来,这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赵根生蹲在墙角,大口喝着糊糊。糊糊很烫,但他顾不上,只是不停地往嘴里送。旁边的张黑娃更是狼吞虎咽,一个窝窝头三口就吃完了。
“慢点吃,别噎着。”杨桂枝走过来,递给他一碗水。
张黑娃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下去,这才缓过气来。
“杨姐,你们是怎么到这里的?”他问。
“我们跟着民兵走的。”杨桂枝,“路不好走,但总算平安。重伤员都留在山洞里了,有民兵照顾。”
“那就好。”
吃完饭,周安邦、陈振武和刘志远在连部开会。连部是一间普通的农家屋,墙上挂着一张手绘的地图,桌上放着一盏油灯。
“现在情况怎么样?”周安邦问。
刘志远叹了口气:“不太好。鬼子这次扫荡规模很大,动用了两个大队的兵力,还有伪军配合。他们已经扫荡了周边的十几个村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我们的指挥部呢?”
“转移了。”刘志远,“为了安全,指挥部已经转移到更深的山区。我留下来,就是等你们,带你们过去。”
周安邦点点头:“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一早。”刘志远,“今晚好好休息。对了,你们还有多少人?”
“能战斗的,不到三百。”周安邦,“伤亡很大,弹药也不多了。”
“我们这里还有些弹药,可以补充给你们。”刘志远,“虽然不多,但总比没有好。”
“谢谢。”
“不用谢。都是打鬼子的,分什么彼此。”
三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然后各自休息。
赵根生躺在干草上,却睡不着。屋子里的战士们大多已经睡着了,鼾声此起彼伏。他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茅草。
这一路走来,牺牲了太多人。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他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根生,还没睡?”旁边传来王秀才的声音。
“嗯。”
“我也睡不着。”王秀才翻了个身,“在想事。”
“想啥子?”
“想家。”王秀才,“出来快一年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我娘身体不好,不知道有没有人照顾。”
赵根生没话。他也想家,想家里的娘,想田里的庄稼,想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但他不敢多想,怕一想就软弱了。
“秀才,你,咱们能打赢吗?”他突然问。
王秀才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他最后,“但我知道,如果不打,就一定会输。”
这个答案,赵根生听懂了。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第二还没亮,队伍就出发了。
刘志远带路,走的是山路,很隐蔽,但很难走。有些地方根本没有路,只能在石头上爬。
“心点,这里很滑。”刘志远提醒。
赵根生抓着一根藤蔓,心翼翼地往下爬。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山谷,掉下去肯定没命。他的手心全是汗,但握得很紧。
爬了大约一个时辰,他们来到一条溪边。溪水很清,能看见水底的石头。
“休息十分钟。”周安邦下令。
战士们纷纷蹲下,用手捧水喝。溪水很凉,喝下去很舒服。
赵根生洗了把脸,冰冷的水让他精神一振。他抬起头,看见对岸的树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营长,那边有人。”他低声。
周安邦立刻举起望远镜。对岸的树林里,确实有人影在晃动,而且不止一个。
“隐蔽!”他下令。
战士们立刻躲到石头后面和灌木丛里。枪口对准对岸,手指扣在扳机上。
对岸的人显然也发现了他们。树林里一阵骚动,接着,几个人走了出来。
是老百姓。男女老少都有,大约二十多人,背着包袱,抱着孩子,看样子是在逃难。
“是自己人。”刘志远,“我去看看。”
他站起来,朝对岸挥手:“老乡!别怕!我们是八路军!”
对岸的老百姓犹豫了一下,然后一个老汉走了出来。
“真是八路军?”
“真是!”
老汉这才放心,带着其他人走了过来。他们看起来都很疲惫,衣服破烂,脸上满是灰尘。
“同志,你们是……”老汉问。
“我们是八路军,这是川军的同志。”刘志远,“你们这是去哪儿?”
“逃难啊。”老汉叹了口气,“鬼子来了,把村子烧了,见人就杀。我们没办法,只能往山里跑。”
“你们从哪个村来?”
“李庄。”老汉,“离这儿三十里地。前鬼子来的,杀了二十多个人,抢光了粮食,还烧了房子。”
老汉着,眼圈红了。他身后的妇女开始抹眼泪,孩子也哭了起来。
周安邦走过来,看了看这些人。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青壮年很少。
“你们打算去哪儿?”他问。
“不知道。”老汉摇头,“走到哪儿算哪儿吧。总比留在村里等死强。”
周安邦沉默了。他知道,这些老百姓在山里很难活下去。没有粮食,没有住处,随时可能遇到野兽或者鬼子。
“营长,我们……”刘志远想什么。
周安邦摆摆手,对老汉:“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老汉愣住了:“这……这怎么行?我们是老百姓,会拖累你们的。”
“不会。”周安邦,“都是中国人,分什么军人和老百姓。走吧。”
老汉的眼泪流了下来,他跪在地上就要磕头:“谢谢!谢谢长官!”
周安邦赶紧把他扶起来:“别这样。快起来,我们还要赶路。”
队伍里多了二十多个老百姓,行进的速度更慢了。但没人抱怨,战士们反而主动帮他们拿行李,抱孩子。
赵根生背着一个老太太的包袱,手里还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男孩很瘦,眼睛很大,怯生生地看着他。
“你叫啥子名字?”赵根生问。
“狗蛋。”男孩声。
“几岁了?”
“六岁。”
“你爹娘呢?”
男孩低下头:“被鬼子打死了。”
赵根生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没再问,只是摸了摸男孩的头。
队伍继续前进。山路越来越难走,有些地方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老太太走不动,战士们轮流背她。
“同志,放下我吧。”老太太,“我老了,走不动了,别拖累你们。”
“大娘,别这种话。”背她的战士,“我们能背动。”
就这样走走停停,中午时分,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一个隐蔽的山谷。
山谷里已经有几十个人了,都是八路军和民兵。看见他们来了,立刻有人迎上来。
“刘连长!你们可算到了!”
“老张,情况怎么样?”刘志远问。
“不太好。”那个叫老张的人,“鬼子已经扫荡到离这里只有二十里的地方了。我们得赶紧转移。”
“往哪儿转移?”
“往北,去大青山。那里地形更复杂,鬼子不敢轻易进去。”
“好。准备一下,马上出发。”
但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枪声!
“砰!砰!砰!”
枪声很密集,而且越来越近。
“是鬼子!”老张脸色一变,“他们追上来了!”
“准备战斗!”周安邦立刻下令。
战士们迅速进入战斗位置。山谷的入口很窄,是个然的防御阵地。周安邦安排机枪手守在入口两侧,其他人找好掩体。
老百姓被安置在山谷深处,由几个民兵保护。
赵根生趴在一块石头后面,眼睛盯着入口。他的心跳得很快,但手很稳。这一次,他没有害怕,只有愤怒——对那些追杀的鬼子的愤怒。
枪声越来越近,很快,入口处出现了鬼子的身影。
土黄色的军装,钢盔,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打!”周安邦一声令下。
“哒哒哒哒哒!”
机枪首先开火。子弹像镰刀一样扫过去,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鬼子应声倒下。
但后面的鬼子没有退缩,他们趴在地上,开始还击。
“砰!砰!砰!”
子弹打在石头上,溅起一串串火花。山谷里顿时硝烟弥漫。
赵根生瞄准一个鬼子军官,扣动扳机。
“砰!”
鬼子军官倒下了。但很快又有一个接替他的位置。
战斗很激烈。鬼子的人数明显占优,火力也更猛。他们有掷弹筒,不时发射榴弹,炸得山谷里碎石乱飞。
“轰!”
一颗榴弹在赵根生不远处爆炸,气浪把他掀翻在地。他爬起来,抖掉头上的土,继续射击。
“根生!你没事吧?”旁边的张宝贵问。
“没事!”
战斗持续了大约半个时。鬼子几次试图冲锋,都被打退了。山谷入口处已经堆满了鬼子的尸体。
但周安邦这边的伤亡也在增加。机枪手牺牲了,接替的人刚上去就被打郑弹药也越来越少。
“营长,子弹不多了!”陈振武喊道。
周安邦看了看四周。战士们还在顽强抵抗,但每个人都看得出来,撑不了多久了。
“准备撤退。”他,“往山谷深处撤,那里有路可以出去。”
“那老百姓怎么办?”
“一起撤。”
命令传下去,战士们开始边打边撤。他们交替掩护,一点点往山谷深处退去。
鬼子见他们要跑,追得更凶了。子弹追着扫过来,又有几个战士中弹倒下。
赵根生走在最后,不断地回头射击。他的枪法很准,几乎每一枪都能撂倒一个鬼子。但鬼子太多了,像潮水一样涌过来。
终于,他们徒了山谷深处。那里确实有一条路,通往另一座山。
“快走!”周安邦催促。
战士们和老百姓沿着路往上爬。路很陡,只能容一个人通过。
赵根生留在最后,和几个战士一起阻击追兵。
“根生,你先走!”张宝贵。
“不,你们先走。”
“别废话!这是命令!”
赵根生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转身往上爬。
他爬得很快,手脚并用。身后,枪声还在继续,但越来越稀疏。
终于,他爬上了山顶。回头看去,山谷里硝烟弥漫,枪声已经停了。
“他们……”赵根生心里一沉。
但就在这时,张宝贵和另外两个战士爬了上来。他们浑身是血,但还活着。
“快走!鬼子马上就会追上来!”张宝贵。
队伍继续前进。这一次,他们没有停,一直走到黑。
终于,在一个山坳里,他们停了下来。这里很隐蔽,四周都是密林,不容易被发现。
“清点人数。”周安邦。
结果很快出来——牺牲二十三人,伤三十一人。老百姓倒是都平安,只是有几个受了轻伤。
“休息吧。”周安邦,“今晚就在这里过夜。”
战士们瘫坐在地上,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一的战斗和行军,耗尽了他们所有的体力。
赵根生靠在一棵树上,检查自己的步枪。枪膛里只剩最后一发子弹了。他拿出子弹袋,里面也空了。
“没子弹了。”他。
旁边的张宝贵苦笑:“我也没了。”
王秀才走过来,递给他两个弹夹:“我还有几发,分你一点。”
“你呢?”
“我枪法没你好,留着也是浪费。”
赵根生接过弹夹,点点头:“谢谢。”
夜幕降临,山林里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和虫鸣。
战士们围坐在一起,分享着最后一点干粮。干粮已经发霉了,吃起来有股怪味,但没人嫌弃。
周安邦和刘志远坐在一边,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不能再这样跑了。”周安邦,“我们必须打一仗,挫挫鬼子的锐气。”
“怎么打?我们现在人少,弹药也不够。”
“正因为人少,才要打。”周安邦,“鬼子肯定以为我们只会跑,不会想到我们会反击。”
“你的意思是……”
“设伏。”周安邦,“选一个合适的地方,打他个措手不及。”
刘志远想了想:“这附近有个地方叫断魂沟,地形很适合打伏击。”
“好。明一早,我们去看看。”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然后各自休息。
赵根生躺在地上,望着星空。今的战斗,又牺牲了二十多个战友。他们的面孔还在眼前,但人已经不在了。
“根生,你在想啥子?”张黑娃问。
“想那些牺牲的兄弟。”赵根生。
张黑娃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我爹过,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能做的,就是替他们好好活着,好好打仗。”
“你爹得对。”
“等打完仗,我要回去,给我爹娘盖新房子,娶个媳妇,生一堆娃。”张黑娃,“你呢?你有啥打算?”
赵根生想了想:“回去种地。把我家的地种好,让我娘过上好日子。”
“就这?”
“就这。”
“没想过去城里?”
“不想。城里再好,也不是家。”
两人都不话了。夜风吹过,带来山林的气息。那气息很清新,但也带着硝烟的味道。
远处传来狼的嚎叫,凄厉而悠长。在这深山里,人类只是过客,而战争,让这过客的旅程更加艰难。
但无论如何,他们还得走下去。
为了那些牺牲的人。
也为了那些还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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