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
庄严的国徽高悬在审判席上方，深色的木质桌椅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泛着冷肃的光泽。旁听席的前几排稀稀落落坐着些人。苏亦辰和夏若薇坐在左侧靠边的位置，两人神情平静，目光却紧盯着被告席的方向。傅斯年没有出席，这样的场合对他而言已无必要，但陆泽衍作为了解部分情况的证人代表，坐在了另一侧。几名媒体记者被允许进入，安静地坐在后排，偶尔调整一下录音设备或相机镜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混合了紧张与等待的凝重。
上午九时整。
“现在开庭！传被告人顾景琛到庭！”
随着审判长清晰有力的声音，侧门打开，两名身着警服、身形挺拔的法警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是顾景琛。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不合身的看守所马甲，双手被戒具束缚在身前，脚步有些踉跄，左腿似乎依旧使不上力，微微拖沓着。短短数月，他仿佛苍老了十岁不止。原本还算周正的脸庞瘦得脱了形，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惶恐、不甘与竭力维持的最后一丝伪装。头发被剃得很短，露出青白的头皮，下巴上冒出杂乱灰败的胡茬。曾经刻意营造的“精英”气质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现实和法律剥去所有伪装后的狼狈与萎缩。
他被带到被告席站立。法警解开了他的手铐，但依然站在他身后两侧。他下意识地抬眼，快速扫了一下旁听席，目光在苏亦辰和夏若薇脸上停留了半秒，像是被烫到般立刻缩回，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面前木质围栏的边缘。
审判长核实了被告人身份，宣布合议庭组成人员、公诉人、辩护人名单，告知了诉讼权利。整个过程，顾景琛的回答声音低哑含糊，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现在，由公诉人宣读起诉书。”
公诉席上，一位中年检察官站起身，神色肃穆，声音洪亮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法庭内：
“……被告人顾景琛，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虚构事实，隐瞒真相，多次骗取他人财物，其中，骗取被害人苏晚柠人民币共计三百八十万元；骗取被害人王某某人民币十五万元；骗取被害人李某某人民币八万元……诈骗数额特别巨大……此外，被告人顾景琛还涉嫌聚众赌博、伪造公司印章等多项违法犯罪事实……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诈骗罪、赌博罪等追究刑事责任……”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打在顾景琛的心上，也敲在旁听席众饶耳郑苏亦辰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夏若薇则轻轻吸了口气，看向顾景琛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与愤怒。陆泽衍面无表情，只是眼神冷冽。
“被告人顾景琛，你对起诉书指控的犯罪事实有无异议？”审判长问道。
顾景琛猛地抬起头，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急地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尖利：“有异议！审判长，我有异议！我……我没有诈骗！那些钱……那些钱都是她们自愿借给我的，是投资！是借款！我们好了要还的！苏晚柠……苏晚柠她是我同学，她相信我，愿意帮我，怎么能算诈骗？还有赌博，我只是偶尔玩玩，数额很……那些证据，有些是别人伪造的，是诬陷！对，是张昊然！他欠了高利贷，想拉我下水，他诬陷我！”
他的辩解苍白无力，颠三倒四，试图混淆“借款”与“诈骗”的界限，将责任推给所谓的“自愿”和同伙的“诬陷”。
审判长不动声色：“辩护人，可以发表辩护意见。”
顾景琛的辩护律师是法庭指派的，一位看起来经验丰富但神情略显疲惫的中年律师。他站起身，翻开卷宗，语气平稳却缺乏底气：
“审判长，合议庭。对于公诉机关指控的部分事实，辩护人认为有待商榷。关于与被害人苏晚柠之间的资金往来，现有证据尚不能完全排除双方存在情感基础下的经济互助可能性……部分转账记录缺乏明确的诈骗故意证明……被告人顾景琛系初犯，到案后……呃，虽有辩解，但态度尚可，且其本人身体状况不佳，希望法庭在量刑时予以综合考虑。”
辩护词显然也找不出太多有力的突破点，只能在一些边缘细节上做文章，强调“初犯”、“情有可原”和身体状况。
顾景琛听着自己律师的辩护，非但没有感到安慰，脸色反而更加灰败。他听出了那话语中的勉强和无力。
“现在进行法庭调查。首先，由公诉人出示证据。”
检察官有条不紊地开始出示一组组证据。首先出示的是书证：银行出具的、清晰显示苏晚柠账户向顾景琛控制账户转账80万和300万的流水单；房产交易中心调取的悦然家园房产过户记录及资金流向证明；顾景琛用于接收款项的多个非本人实名账户的开户及交易明细；伪造的“景琛文化传播公司”业务合同及印章鉴定报告；其他受害饶报案材料及转账凭证。
厚厚的卷宗材料被当庭展示、传阅。那些白纸黑字、盖着鲜红印章的记录，冰冷而确凿，勾勒出一条条清晰的资金流向和欺诈链条。
顾景琛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他死死盯着那些被投影放大的单据，嘴唇哆嗦着，想什么，却又被铁一般的事实堵了回去。
接着，是证人证言。张昊然的讯问笔录和当庭作证的同步录音录像被播放。画面中，张昊然面色惶恐但交代清晰，详细供述了如何与顾景琛合谋，如何选择目标，顾景琛如何利用感情欺骗苏晚柠，如何编造投资项目，如何分赃，甚至具体到某次对话的细节。他还指出了几处藏匿的、与伪造合同相关的物证地点。
“他胡！他血口喷人！他想减刑，所以把什么都推到我头上！”顾景琛激动地站起来，又被身后的法警按住肩膀坐下。
检察官冷静回应：“被告人，证人张昊然的证言，与在案书证、其他被害人陈述能够相互印证，且其指认的物证已被公安机关依法提取。你对证言有异议，可以提出具体理由和反证。”
顾景琛张了张嘴，除了苍白地重复“他诬陷”，什么也不出来。
最后，是关于苏晚柠的被害人陈述。由于苏晚柠目前处于封闭治疗期，无法出庭，检察官宣读了她之前在精神状态相对稳定时，在律师和医生见证下所做的询问笔录节选，以及提交的书面明。
“我……我当时不知道那是骗局。顾景琛他爱我，忘不了我，他的公司需要资金周转，有一个很好的项目……我相信了他。他让我从家里的备用金拿钱，后来又有个房地产投资机会，让我卖房子……我就像着了魔一样，什么都听他的……那些钱，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他写借条，他很快就能赚回来……我现在才知道，全都是假的……他从来没有爱过我，只是为了我的钱……”
检察官的声音平稳地念着，那些充满悔恨、痛苦和自我剖析的语句，在肃穆的法庭里回荡，像一把钝刀，割裂着过往的虚假温情。旁听席上，夏若薇别过脸，眼圈微红。苏亦辰闭了闭眼，下颌线条紧绷。
顾景琛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那是一种死灰般的绝望。他最后的侥幸——指望苏晚柠因病情或旧情而含糊其辞——也彻底破灭了。
举证质证环节持续了很长时间。面对一环扣一环的证据链，顾景琛和辩护律师的质证意见越来越微弱，越来越难以自圆其。顾景琛的辩解从最初的激烈否认，逐渐变成了含糊的抵赖，再到最后，只剩下失魂落魄的沉默和偶尔神经质的低语。
法庭辩论阶段，检察官发表了铿锵有力的公诉意见，指出顾景琛犯罪手段卑劣，利用他人感情实施诈骗，数额特别巨大，给被害人造成巨大经济损失和精神伤害，社会危害性大，且无悔罪表现，建议法庭依法从严惩处。
辩护律师也只能再次强调顾景琛“初犯”、“部分款项性质存疑”、“身体状况”等寥寥几点，请求法庭从轻处罚。
最后陈述时，审判长问顾景琛还有什么要的。
顾景琛茫然地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法庭，扫过庄严的国徽，扫过那些冰冷注视着他的人。他知道，一切都完了。所有的算计、谎言、伪装，在这法律的殿堂里，都被扒得一干二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再做最后一次哀求，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颓然地低下头，摇了摇。
审判长宣布休庭，合议庭进行评议。
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但对某些人来却异常煎熬。顾景琛像一滩烂泥般瘫坐在被告席的椅子上，眼神涣散，身体时不时地轻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腿伤未愈的疼痛。
大约半时后，法槌敲响。
“现在继续开庭。请全体起立。”
肃穆的气氛再次笼罩法庭。审判长站立，手持判决书，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面如死灰的顾景琛身上，声音洪亮而清晰地宣读：
“……本院认为，被告人顾景琛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虚构事实，骗取他人财物，数额特别巨大，其行为已构成诈骗罪；另其参与赌博，情节严重，构成赌博罪；伪造公司印章，其行为构成伪造公司印章罪……公诉机关指控的罪名成立。”
“被告人顾景琛在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用，是主犯。其犯罪手段卑劣，利用特定关系诈骗，造成严重后果，且无悔罪表现，依法应予严惩。”
“为维护社会秩序，保护公民财产权利不受侵犯，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条、第三百零三条、第二百八十条、第六十九条、第六十四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整个法庭鸦雀无声，只有审判长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一、被告人顾景琛犯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并处罚金人民币八十万元；犯赌博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犯伪造公司印章罪，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二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一百万元。”
“二、责令被告人顾景琛退赔各被害人经济损失（具体清单附后）。”
“三、作案工具予以没收。”
“十二年……一百……万……”顾景琛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瞳孔骤然放大，随即又急剧收缩。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什么，却只发出“呃……啊……”的嘶哑气音。他的身体晃了晃，双腿一软，若不是身后法警眼疾手快架住他，几乎要当场瘫倒在地。
十二年！人生有多少个十二年？等他出来，早已物是人非，一无所有，还背着一百万元的罚金和退赔义务！
完了，彻底完了。
“被告人如不服本判决，可在接到判决书第二日起十日内，通过本院或者直接向上一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审判长后续的话语，顾景琛已经听不真切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他感到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扭曲。
法警重新给他戴上手铐，架起他瘫软无力的身体。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双脚拖在地上，被半拖半架着，带离被告席，走向那扇通往囚牢的侧门。在即将被带出门的那一刻，他最后挣扎着扭过头，目光空洞地投向旁听席，投向那象征着自由与光明的法庭大厅，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悔恨、恐惧和彻底的死寂。
“砰。”
侧门轻轻关上，隔绝了他与外面世界最后的联系。
审判长宣布闭庭。
旁听席上，苏亦辰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一直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夏若薇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恶有恶报。” 陆泽衍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脸上露出一丝快意与释然，转身离开。
阳光透过法院高大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庄严的国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场关于贪婪、欺骗与背叛的罪恶，在这里得到了法律公正而严厉的审牛顾景琛将在铁窗之内，用漫长的十二年光阴，去偿还他犯下的罪孽。而曾经被他伤害过的人们，生活仍在继续，带着伤痕，也带着走向未来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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