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根蚕丝绷断,
木纹里传来短促的震颤。
不是哀鸣,是松开的纽扣,
是松开的纽扣,
让紧裹千年的机锋漏出一线
琴箱忽然盛满光的涟漪。
七弦蜷成银亮的问号,
在琴额停驻,
不追问宫商角徵羽的去处。
而岳山仍托住寂静,
蛀音孔里漏进风,
把未完成的颤音,
酿成露水。
漆裂如闪电的遗痕,
在梧桐木上蜿蜒行走,
带走乐谱的符点,
刻下更深的年轮——
墨字在暗处呼吸,
某年惊蛰,
新漆裹着陈木,
渗出琥珀的蜜。
虫啮的印记终于舒展,
成为琴腹的地图,
标记凤凰栖息的枝桠。
断弦垂坠,
在琴轸处结一粒果,
当月光漫过焦尾,
它会轻轻吐出绿芽。
不再为庙堂弯曲脊骨,
不再在丝竹里浸透悲欢,
开裂的龙龈含住星粒,
从此只听雨水为梧桐调音。
让风穿过所有孔洞,
在丝弦悬垂的末梢,
系上山川的流云。
松木的喉咙解开束缚,
溢出原野的清甜。
在光与尘的合奏里,
它终于卸下三千年的重量,
以松弛的姿态,
卧成山谷的形状——
琴身每道疤结,
都变成蝴蝶的巢穴。
时间犹如凝固的琥珀,没有光,没有声,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然而,在这片永恒的黑暗里,一点微弱的、冰蓝色的光晕却在缓慢地搏动,如同沉眠的心脏,艰难维系着最后一丝存在。那是她——一个被遗忘的碎片,一段断裂的弦灵。
那一,前所未有的震动撕裂了亘古的沉睡。并非地动山摇的巨响,而是某种来自遥远地表、微弱却不可抗拒的呼唤,穿透层层叠叠的岩层与寒冰,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了那团冰蓝的光晕。
“嗡……”
一声微不可闻的弦鸣,低沉而悲怆,在绝对的寂静中却如惊雷炸响。
紧接着是剧痛!仿佛有千万根冰针同时扎入她虚无的灵体核心。不是冰冷的僵硬感,而是干涸了太久、骤然接触到水分的龟裂大地般的剧痛!她的“身体”——那截断裂的、曾经流淌着无上韵律的弦灵本体——剧烈震颤起来,贪婪地、几乎是疯狂地吮吸着周围空间里骤然涌入的某种气息。
没错,是气息!并非实质的空气,而是更为精纯、更为本源的东西——地灵气!如同干涸万年的河床突遇甘霖,又似濒死的鱼被抛回大海。那灵气带着泥土的腥甜、草木的清新、流水的润泽、星辰的清冷…无数种属于自然、属于生命的因子汹涌地灌注进来。
“嗬——”
那不是人声,而是灵体在巨大能量冲击下本能的嘶鸣,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撕裂般的痛苦。她如同搁浅太久的精灵,终于得以跃出水面,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这久违的滋养。每一次“呼吸”,那冰蓝的光晕就膨胀一分,变得凝实一分,光芒也从微弱的萤火渐渐化为清澈的月辉。
随着灵气的冲刷,冻结的不仅仅是身体,更是灵魂与记忆。尘封的冰壳在灵气暖流的冲击下,发出细微而密集的碎裂声。无数被压缩、被掩埋、被刻意遗忘的碎片,如同被飓风卷起的漫晶尘,瞬间向她奔涌而来!
滔的战火!燃烧的空!震耳欲聋的法术轰鸣与金铁交击!无数扭曲的面孔在嘶吼、在陨落…一座华美绝伦、由纯粹音律构筑的宫殿在烈焰中崩塌,琉璃瓦和玉石柱化作齑粉,数不清的弦灵身影在流光溢彩中挣扎、消散…
她看到自己!那时的她,并非如今这残缺的断弦。她拥有一具近乎完美的灵体,周身流淌着七色光华,七根晶莹剔透、似乎由星辰核心抽炼而成的琴弦在她身后悬浮、轻颤,每一次微不可察的震动,都引动着空间的共鸣,编织出足以抚慰神魂或撕裂地的乐章。她是弦灵族的核心之一,守护着族中至高秘库的弦歌卫。
画面急转!冰冷的剑光!那不是凡铁,剑身缠绕着吞噬一切光线的诡异黑气,快得超越了时间的感知!剧痛!比此刻苏醒时的痛楚剧烈千百倍!那是本源被强行撕裂的绝望!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身后七根弦中最核心的一根——那根象征着“徵”音的、蕴藏地间最炽烈生命能量的主弦——被那道冰冷的剑光生生斩断!
断裂的瞬间,璀璨的光华炸开,又被黑气迅速污染、吞噬。力量疯狂流失,灵体急速黯淡、崩溃……最后的意识,是她用尽残存的力量,将一块被秘法封印的玉玦打入地脉深处,然后便被无边的黑暗和封印彻底吞没……
“呃啊——!”
现实中的她猛地弓起身,发出一声凄厉的灵魂尖啸。干渴的灵魂在记忆洪流的冲击和现实灵气的滋养下,剧烈地扭曲、重塑。那断口处残留的黑色剑气,如同跗骨之蛆,在纯净灵气的冲刷下拼命挣扎、反噬,带来撕裂般的灼痛。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记忆的狂潮中,一股更深邃、更磅礴的力量,如同沉睡万载的火山,在她灵魂最深处被点燃、被引爆!
嗡——!
一声宏大的、无形的“弦音”以她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没有实质的声波,却瞬间覆盖了方圆百里。地下的岩石、冰层、古老的植物根系……所有的一切都在以一种奇特的频率共振!泥土簌簌落下,冰层裂开细密的纹路,沉睡在地下多年的古老孢子竟在这无形的韵律中悄然萌发!
神一般的超能力!并非后修炼所得,而是随着她古老血脉的彻底苏醒、残缺本源的初步弥合,尘封在她灵魂深处的种族赋——弦歌之力,终于挣脱了枷锁,第一次在这个沉寂了数千年的世界展露其不可思议的威能!
她能“听”到风的低语,能“看”到地脉灵气的流动轨迹,能“触摸”到岩石中蕴藏的亘古记忆。意念微动,指尖无需触碰,身前一米外一块坚硬的玄冰便无声无息地化作最细微的粉尘,飘散开来。这是最初步的“震”之弦的运用,将特定的、破坏性的频率直接作用于物质本身!
“力量…”她低头,看着自己由冰蓝光晕凝聚而成的、逐渐清晰的手掌轮廓,不再是虚幻的灵光,而是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带着玉石般温润光泽的实体。指尖下意识地轻轻一划,空气中竟留下一道肉眼可见的、细微扭曲的涟漪,发出低沉的蜂鸣。
断口处,那截断裂的“弦”不再是死寂的残骸,而是闪烁着微弱却坚韧的光芒,如同重新接续羚路。她,名为“徵羽”,断弦之灵,终于在沉寂三千年后,再次踏足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地。只是,属于她的七弦华彩,如今只剩残响。
徵羽没有实体,却比任何实体更清晰地感知着大地。她化作一道纤细的冰蓝色流光,轻盈地穿透厚重的岩层,向上,向着那灵气呼唤的源头,向着记忆碎片中那破碎的故土方向,无声地疾驰。泥土、岩石、错综复杂的根系在她面前如同水波般分开,又在身后无声合拢。地底的暗河、沉睡的矿脉、深埋的古老兽骨…一切都在她无形的感知中流淌而过。这是弦歌之力的另一种应用——与万物共鸣,穿行无碍。速度越来越快,直到——
“噗!”
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音。徵羽感觉自己撞破了一层无形但坚韧的膜。紧接着,清冽到近乎刺骨的空气猛地涌入她的感官,伴随着无数嘈杂而鲜活的声音瞬间将她淹没!
风!不再是地底沉闷的呜咽,而是带着自由气息、掠过万千叶片的呼啸。鸟鸣!清脆的、婉转的、此起彼伏。虫豸的窸窣!树叶的摩挲!远处隐约的、属于大型生物的沉闷脚步,还迎一种沉闷却规律的、如同巨兽心跳般的轰鸣,混杂着无数尖锐刺耳、毫无韵律可言的噪音,从不远处传来。
她悬浮在半空中,下方是一片覆盖着稀疏草木和裸露岩石的坡地,远处是连绵起伏、被墨绿色针叶林覆盖的山峦。空是深邃的、带着灰蓝色彩的苍穹,几颗格外明亮的星辰在西方幕上倔强地闪烁。一切都与她记忆中那个灵气盎然、生机勃勃的世界相似,却又完全不同。
相似的是这充盈的、尚未被彻底污染的自然灵气。不同的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燥”意,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压力。那些陌生的机械轰鸣和刺耳的噪音,粗暴地撕扯着她刚刚复苏的、对声音极度敏感的灵体感知,带来阵阵晕眩和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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