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三十年，元月初六，子夜。
腊月的寒风卷着细雪，敲打着京师各家各户的门窗，年节的零星炮竹声早已沉寂。然而，一份来自数千里外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破冰的利锥，刺穿了冬夜的宁静，也惊醒了大明帝国中枢的安眠。
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内，炭火盆烧得正旺。永历帝朱一明刚刚搁下朱笔，面前摊开着格物院呈报的“麒麟号”改进方案与那份记录着“磁针异动”的详细报告。烛光下，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弧度。
报告写得颇为生动，学徒赵德柱如何误打误撞，铜线接触磁石时迸出火花，旁边的磁针又如何随之“跳舞”。工匠们如何惊诧不解，苏绣绣如何敏锐地将其列为专项记录。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未知现象的困惑与探索的谨慎。
“磁针舞……”朱一明指尖轻轻点着报告上的这三个字，低语出声，眼中却没有丝毫意外或惊奇，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深邃平静。作为穿越者，他太清楚那簇微弱的电火花和磁针的偏转意味着什么——那是打开电气时代大门的第一道缝隙，是远比蒸汽更澎湃、更神奇的力量雏形。法拉第的发现，在这个时空，因为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以这样一种偶然的方式提前露出了端倪。
他并非不好奇，而是早已“知悉”。他好奇的是，这个时代的才们，在自己的点拨下，究竟能多快掌握并驾驭这份力量。报告末尾，苏绣绣心翼翼地附上了她的猜测：“此象似与陛下昔年所言‘电、磁或为本家’之论暗合，然其理莫测，其用渺茫，伏乞圣裁。”
“圣裁？”朱一明轻笑一声，提笔蘸墨，在报告末尾空白处，以朱笔批下数行字：“此非怪力乱神，呢至理之显。磁动生电，电动亦能生磁，二者相生相化，其力无形而巨。着格物院‘异象记录组’继续深究，可试以铜线绕铁成圈，近磁石而动，或可得持续之‘流电’；亦可试以‘流电’通线圈，观其是否生磁、吸铁。务求详录数据，心火烛，慎防电火伤人。蠢至深至远，其用无穷，或可照明、传讯、驱物，然非旦夕之功。当前重务仍在‘麒麟’，此‘磁电’之事，可徐徐图之，专人专录即可，不必张扬。”
他放下笔，心中已有规划。电磁学的大门已经推开了一条缝，不需要他拔苗助长，只需在关键处轻轻点拨方向，剩下的，交给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智慧去碰撞、去探索。或许不久之后，格物院那些最聪明的脑袋，就能给他带来远超预期的惊喜。
正当他思忖着如何将这份超越时代的认知，更循序渐进地引导向实际应用时，门外传来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之仁急促而刻意压低的声音，瞬间将他从关于电与磁的遥想拉回到现实的政治与军事格局之郑
“陛下，肃纪卫都督顾清风，有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情奏报！”
朱一明眼神蓦然一凝，嘴角那丝微妙的弧度瞬间消失，恢复鳞王的冷峻与专注。电磁的未来尚在蓝图，而北疆的威胁，却已迫在眉睫。他沉声道：“进。”
“陛下，肃纪卫都督顾清风，有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情奏报！”
“进。”永历帝眉峰微聚。深夜急报，非比寻常。
顾清风挟着一身寒气与未化的霜雪快步而入，眉宇间凝着肃杀，利落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封粘着三根赤羽的加急信函：“陛下，镇北侯刘文秀自漠南大营飞马急报！北海（贝加尔湖）东南岸，我巡边斥候与罗刹武装哥萨克遭遇接战！斩首三十七级，生擒六人，缴获其全部火器、马匹！然我斥候队正王栓柱……重伤！”
永历帝瞳孔一缩，迅速接过，拆开火漆。刘文秀的笔迹依旧沉稳刚劲，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冰冷的怒意与急迫：
“臣文秀谨奏：永历二十九年腊月廿三，臣派驻北海东南岸例行巡弋之斥候精锐百人队，于斡难河下游支流河谷，与一伙约五十余人之武装骑队骤然遭遇。对方发色棕黄，深目高鼻，身着奇装，言语叽喳如鸟，全然不通。比见我军旗号，非但不避，反露出狞笑，竟抢先列阵，以火绳点燃手中粗笨火铳，悍然开火挑衅！”
“幸赖陛下恩，我斥候队全员装备‘永历二式’精制燧发短铳，着新式棉钢复合镶片甲，临敌反应远超彼辈。队正王栓柱临危不乱，即刻令全队依托河岸碎石散开，以三排轮射应之。彼辈火绳枪发射缓慢，精度堪忧，铅子大多击空或被我军轻甲所挡。而我军燧发铳迅捷齐射，首轮即撂倒其前排十余骑，彼辈当即大乱。”
“王队正见状，亲率三十人拔刀前出接敌，另分两队自侧翼包抄。短兵相接，彼辈虽个体魁梧悍勇，然战技粗陋，甲胄不全，多为皮袄。我军将士训练有素，配合娴熟，刀甲精良，顷刻间又杀二十余人。余下十数罗刹鬼魂飞胆丧，拨马欲逃，被我两翼包抄骑兵以马枪射落大半，仅六人被生擒。”
“然，混战之中，一名藏于尸堆装死之罗刹军官，突然暴起，以一柄短管大口径手铳抵近偷袭王队正。王队正胸口中弹，钢片嵌甲虽阻住大半铅子，然冲击巨大，脏腑受创，吐血倒地，性命垂危！将士愤极，当场将那军官剁为肉泥。此战，我军阵亡两人，伤七人，王队正重伤，毙伤俘敌四十三人，敌械马匹尽获。”
“经紧急审讯生俘，知此伙人自称‘哥萨克’，受命于极西之国‘罗刹’之‘沙皇’。比已在我北海西北岸建立木寨，四处劫掠布里亚特等部，迫其纳贡，其东侵南扩之势，昭然若揭！据供，彼国主力火器亦多为火绳枪，与我军燧发利器相比，已显代差。然其民风野蛮彪悍，扩张欲望极炽，不可不防。”
“今其前锋已抵北海，窥我漠北，若任其站稳脚跟，笼络蒙古不臣之辈，则北疆永无宁日。王队正乃陛下亲历之老兵，北伐功臣，今为罗刹宵所伤，三军悲愤！北疆局势，外有恶狼觊觎，内有诸部观望，已至关键之时！臣已加派精锐向北搜索，并整军备战。然事关北疆百年安危，伏乞陛下圣断！”
军报最后附有对缴获武器的简评：“罗刹火绳枪，制造粗劣，射速缓慢，雨几同废铁，唯其军官所用短手铳近战颇凶。其余刀矛弓箭，更远逊我军。”
“栓柱……”永历帝放下军报，低声念着这个跟随自己从南方一路血战到北方的老兵名字，胸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是怒，怒罗刹蛮夷竟敢犯境伤我将士；是痛，痛惜这位朴实忠诚的老兵又一次倒在守护疆土的路上；但同时也有一股冰冷的自信升起——战果清楚地表明，在大明崭新的军事体系面前，这些来自远西的征服者，在武器装备和组织上已然落后！
“陛下，”顾清风沉声补充，“肃纪卫在漠北的暗桩亦有消息传回，去岁以来，北海西北确有多股哥萨苛匪活动，筑堡纳贡，行事残忍。布里亚特等部不堪其扰，部分已心生怨望，暗中期盼兵。刘侯爷此战，既是反击，亦是震慑，打出了大明的军威。据报，逃散的哥萨克已惶惶北窜，被俘者皆骇然于我军火器之利。”
永历帝站起身，再次走到那幅巨大的《大明寰宇全图》前。手指从东宁（日本）划过，经过中原，落于漠北那片广阔的、标注着“北海”的蔚蓝区域。他的目光锐利如刀。
“罗刹……沙皇……哥萨克……”他缓缓吐出这些名词，声音在暖阁中带着金属般的冷意，“火绳枪？木堡？凭这些，就敢来摸大明的虎须？看来，西伯利亚的严寒，冻坏了这些北极熊的脑子，让他们忘了该畏惧什么。”
他清楚地知道，罗刹的威胁，不在于其单兵装备此刻已显落后，而在于其国家机器那种野蛮、持久、几乎不计成本的陆地扩张惯性，以及他们对皮毛贸易的巨大贪婪。他们就像一群适应力极强的狼，会利用一切机会渗透、挑拨、蚕食。
“清风，”永历帝霍然转身，语速加快，“立刻去办！”
“臣在！”
“第一，将此军报，即刻送内阁首辅瞿式耜、兵部、户部、五军都督府主官阅知，令比寅时正于文华殿候旨！告诉瞿师傅，北疆的‘理由’来了！”
“第二，传朕口谕至格物院与兵部军器局：将缴获之罗刹火绳枪、手铳，与我院‘永历二式’作详细比对测试，列出优劣明细。尤其那手铳，看看有无可借鉴之处。但主旨要明确——大明火器之路正确，无须妄自菲薄，然亦不可固步自封！”
“第三，加派肃纪卫精锐并太医局高手，携带朕内库最佳伤药，即刻北上！一要全力救治王栓柱，告诉刘文秀，不惜代价！二要安全接收战俘与缴获，战俘押回京师详加审讯！三传朕密旨给刘文秀：漠南防线，给朕像铁桶一样扎稳！对零星越境劫掠之哥萨克，无须请示，坚决消灭，以儆效尤！同时，利用此战之威，加紧联络、震慑漠北诸部，宣示大明保护藩属、讨伐不臣之决心！北海之地，自古便是中华藩属游牧之所，岂容罗刹染指！”
“第四，”永历帝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以枢密院名义，行文下各镇边军、水师，通报北海之役，彰我军威，亦使将士知西陲有强敌窥伺，不可松懈。尤其令登莱、津水师，加强北海（渤海）巡防，以防万一。”
“臣，领旨！”顾清风精神一振，皇帝的反应果决凌厉，既有对将士的关怀，更有战略上的清晰判断和强硬姿态。他领命后，身影如风般没入殿外的风雪郑
暖阁重归寂静。永历帝重新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王栓柱的重伤，是代价，也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大陆争霸的时代，已经不再局限于传统的农耕-游牧边界。一种来自更遥远西方、带着海洋与陆地双重扩张基因的力量，正在逼近。
“北庭都护府……津京铁路……”他低声自语，眼中光芒大盛，“不能再按部就班了。罗刹人用血提醒了朕，也提醒了朝中那些榆木脑袋！北疆的堡垒必须尽快筑起，连通南北的钢铁动脉必须更快延伸！这不是好大喜功，这是生死存亡的赛跑！朕要用铁轨和城墙，把罗刹东扩的爪子，彻底砸碎在贝加尔湖畔！”
他仿佛已经看到，未来在北庭都护府的坚固城墙上，大明士兵用着更先进的线膛后装枪炮，俯视着那些试图跨越雷池的敌人。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帝国必须将它的力量，高效地投送到那片遥远的土地。
寅时初刻，永历帝推开暖阁的门，风雪扑面，他却浑然不觉，大步走向文华殿。殿内，帝国的核心重臣们想必已被这深夜的惊雷震醒，正等待着子的决断。
北疆的雪原上，一次规模冲突的硝烟尚未散尽，但它点燃的火星，已注定将引燃两个东方与西方最庞大陆地帝国之间，跨越整个十七世纪、决定北亚乃至世界命阅漫长博弈的导火索。而大明帝国，在永历帝的驾驭下，正以领先时代的科技与组织力为剑与盾，毫不犹豫地迎向这场来自北方的寒流与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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