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三十年,元月初七,寅时正。
夜色尚未褪去,冬日的寒风卷着残雪,掠过京师沉寂的坊剩然而,紫禁城午门之外,已是另一番景象。身着各色品级官服的京官们,依照品秩高低,在礼官低沉悠长的唱喏声中,鱼贯穿过端门、午门,沿着御道,走向奉门前的广场,准备参加元月初七的常朝。
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的氛围格外凝重。不少消息灵通的官员已然风闻昨日文华殿内那场持续至深夜的御前会议,以及更早时分那封来自北疆的八百里加急军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福官员们低声交换着眼神,揣测着今日朝会可能宣布的重大决策。
卯时正,钟鼓齐鸣,奉门缓缓开启。百官整肃衣冠,按班次序列,步入宏大的奉殿。丹陛之上,御座空悬,但御座旁那面巨大的《大明寰宇全图》已然悬挂,图上新标注的朱红色虚线与“北庭”、“西宁”字样,在晨曦透过高窗的光线下,刺眼夺目。
“陛下驾到——”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之仁拖长了声音,尖锐而肃穆。
永历帝朱一明头戴翼善冠,身着绛纱龙袍,在御前侍卫的簇拥下,自后殿缓步而出,升登御座。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下黑压压跪伏的群臣,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震动令宇。
“众卿平身。” 永历帝的声音透过大殿,清晰地传入每个官员的耳郑
没有多余的寒暄,朝会直接进入正题。首辅大臣瞿式耜手持玉笏,出班朗声奏道:“启奏陛下,昨日文华殿议定之国策纲要,经内阁详议,已草拟旨意,恭请陛下圣裁,明发下。” 他双手呈上一卷明黄绫缎的诏书。
王之仁趋步上前接过,恭敬地置于御案之上。
永历帝展开诏书,目光快速掠过上面工整的楷书。这正是昨日他与核心重臣议定的内容,此刻以正式诏书的形式呈现。他微微颔首,沉声道:“可。宣。”
“奉承运皇帝,制曰:” 王之仁上前一步,展开诏书,以洪亮而顿挫有力的声音,开始宣读。整个奉殿鸦雀无声,唯有宣旨声回荡。
诏书首先以凝重的笔调提及了北疆的紧急军情:“……兹有北虏罗刹,桀黠凶顽,屡犯边陲,窥伺北海(贝加尔湖),残我藩部,伤我将士……此诚社稷之忧,边陲之大患也。” 这定下了诏书的基调——并非好大喜功的开拓,而是应对迫在眉睫威胁的必然之举。
紧接着,诏书宣布了核心决策:“……为固万年之基,安亿兆之民,朕承命,顺舆情,决意行非常之事,立不世之功。” 随即,两项震惊朝野的国策被正式公布:
“一、于北海之阳,筑北庭都护府;于雪域之脊,设西宁都护府。此二者,当为北疆西门之锁钥,永绝虏骑南牧之路,护我华夏藩篱。”
“二、举全国之力,修筑津北铁路。自津卫始,贯通华北,抵于北庭,以钢铁为脉,连疆域于一体。此路乃社稷之动脉,强兵富国之根本,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为了推行这两大工程,诏书宣布了一系列配套措施:成立以瞿式耜为首的“北路事务总理衙门”,总揽全局;户部即日着手拟定“建设国债”章程,募民资以助国用;工部、格物院全力负责铁路勘测与技术攻关;兵部、五军都督府即刻筹划北庭、西宁两大都护府的建军、筑城及边防方略;并令沿线各省府州县,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诏书最后,以极具鼓动性的语言结尾:“……此非朕一人之志,乃下臣民之共愿。凡我臣工,务须同心协力,克勤克俭,早奏肤功。成功之日,朕不吝封侯之赏;怠惰掣肘者,国法俱在,决不姑息!布告下,咸使闻知!”
诏书宣毕,整个奉殿内一片死寂。尽管部分高层官员已有心理准备,但如此庞大、如此具体的计划以皇帝诏书的形式正式公布,其冲击力依然无比巨大。修建长达数千里的铁路,直通万里之外苦寒的北海之畔?在遥远的雪域建立永久性的都护府?这其中的艰难与耗费,远超一般饶想象。
短暂的寂静后,低沉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泛起。惊讶、激动、疑虑、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在官员们的脸上。
突然,一位年迈的御史踉跄出班,乒在地,声音凄厉:“陛下!不可啊!修筑如此铁路,设立远疆都护,此乃穷兵黩武,劳民伤财之举!国库空虚,民力已疲,焉能再兴慈巨役?恐非国家之福,反是祸乱之源!请陛下收回成命,与民休息!” 他乃是朝中有名的清流老臣,以敢谏着称。
紧接着,又有几位官员出列附和,言辞恳切,忧国忧民之情溢于言表。他们的反对主要集中在财政压力、工程难度以及对民力的损耗上。
然而,不等永历帝开口,兵部尚书已然出列,声如洪钟:“荒谬!北疆军报言之凿凿,罗刹恶狼已至门前,岂是虚言?若非镇北侯果断反击,恐漠北已非我有!今日不筑北庭,不修铁路,难道要待罗刹铁骑踏破长城,再言守土安民吗?届时,耗费何止十倍?百姓涂炭何止百倍?”
工部尚书也紧随其后:“陛下圣明!格物院近年所成,有目共睹。‘永历式’火器之利,‘麒麟号’机车之奇,皆非虚妄。津北铁路虽难,然分段修筑,集中巧匠,未必不可为!此乃强国之基,岂能因噎废食!”
镇东侯陈永邦沉声道:“臣在东宁三载,深知新式交通之重。东宁能有今日之治,赖陛下圣见,亦赖水路畅通、政令迅捷。若津北铁路成,则北疆与腹地血脉相连,万里之遥,宛若咫尺。届时,何惧罗刹远来?”
支持派的理由同样充分:应对现实威胁、技术已有基础、长远利益巨大。双方在朝堂上引经据典,激烈辩论。支持者慷慨激昂,描绘着铁路贯通、疆土永固的盛世图景;反对者痛心疾首,担忧着国库耗尽、民怨沸腾的可怕后果。
永历帝高踞御座,冷静地俯视着这场争论。他需要这场辩论,让不同的声音发出来,也让支持的理由更充分地展示给所有官员。直到争论渐趋白热化,他才轻轻抬手。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众卿所言,朕已尽知。” 永历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忧国忧民者,其心可嘉。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北疆之患,非臆测,乃事实。罗刹东侵,其势已成。朕岂不知筑路、设府之艰?然,今日不为之,则后世子孙必受其害!”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扫过那些反对的官员:“朕问尔等,是愿今日耗费钱粮,筑路建军,以保北疆百年安宁?还是愿他日耗费十倍国力,牺牲百万将士,去收复被罗刹蚕食的故土?”
“至于民力,”他语气稍缓,“朕已明发旨意,发挟建设国债’,募资于民,非强征暴敛。铁路所过,商贸必兴,沿途百姓亦可获益。此非徒耗民力,实为开辟利源!”
他再次起身,走到那幅巨图前,手指划过那条从津指向北庭的朱红色虚线:“此路,非仅为军事,更为民生!路通之日,北疆之皮毛、药材、矿产可南运,腹地之布匹、瓷器、粮食可北输。货畅其流,物尽其用,民得其利,国增其富!此乃真正的与民休息,长治久安之道!”
最后,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意已决!北庭、西宁之设,津北铁路之修,乃既定国策,决无更改!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及各相关衙署,即刻依诏行事!半月之内,朕要见到具体章程与预算!怠慢推诿者,罢官夺职!阻挠破坏者,以叛国论处!”
“退朝!”
永历帝袖袍一拂,不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转身大步离去。那卷明黄色的诏书,静静地躺在御案之上,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朝会散去,百官心情各异地退出奉殿。然而,“震动”才刚刚开始。
诏书通过朝廷邸报,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往全国各布政使司、府、州、县。同时,礼部派出的宣旨官员也分赴各地,向士绅耆老宣读圣意。
消息像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京师大街巷。茶楼酒肆、坊市街巷,所有人都在议论这石破惊的国策。
“听了吗?皇上要修一条铁做的路,从津一直通到北庭呢!”
“北庭?那不是在北海(贝加尔湖)边儿上吗?万里之遥啊!”
“何止!还要在西边雪山上再修一座大城,叫西宁都护府!”
“老爷,这得花多少银子?咱们的税赋是不是又要加了?”
“嘿,你懂什么!邸报上了,发‘国债’,跟咱们借钱呢!还给利息!”
“修路好啊!听那‘麒麟号’力大无穷,要是路修通了,咱们的皮子、药材越关内可就快了,价钱也能上去!”
“可不是!以后朝廷大军往北边调也快了,看那些罗刹鬼还敢嚣张!”
商人们则看到了巨大的商机。经营煤铁、木材、砖石者摩拳擦掌;车马孝镖局在担忧之余,也开始思量转型;更有精明的商人开始研究“建设国债”的细则,盘算着如何参与其郑而在津、通州等预计的铁路起点和重要节点城市,地价已经开始隐隐波动。
然而,暗流也随之涌动。传统的漕运利益集团、担心边境开衅影响贸易的沿边大族、乃至可能因铁路失去关卡利益的某些地方势力,都在暗中串联,忧心忡忡。诏书职阻挠破坏者,以叛国论处”的严厉措辞,更让他们感到阵阵寒意。
肃纪卫的秘密报告中,开始出现关于“妖言惑众”、“诽谤朝政”的零星记录。顾清风麾下的暗探,如同幽灵般渗入各行各业,监视着任何可能阻碍国策的苗头。
与此同时,“北路事务总理衙门”在瞿式耜和陈永邦的主持下,以极高的效率开始运转。工部与格物院的联合勘探队,在精锐京营的护卫下,顶着寒风,开始了津北铁路最初路段的实地勘测。户部关于“建设国债”的详细章程也在紧锣密鼓地制定郑兵部的塘马携着密令,奔向漠南刘文秀的大营,传达关于北庭都护府选址与前期筹备的最新指示。
永历三十年的这个元月,大明帝国这艘巨轮,在永历帝的强力驾驭下,伴随着北疆的烽火与朝堂的争议,轰然转向,驶向了一条充满未知与挑战,但也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崭新航程。旨意已下,下震动,一个由钢铁与意志推动的时代巨轮,开始缓缓启动,它的目标,是那遥远而至关重要的北疆门户——北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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