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巡察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吴州官场又迎来一场不大不的地震。
朝廷的正式任命文书,比太子密信中预计的来得更快。就在李严离开吴州第十日,一匹快马带着吏部文书和皇帝的朱批,驰入吴州城。
文书上写得明白:原吴州府尹周明远“因病请辞,准予致仕”;着云溪伯、原北地筹粮使陈野“署理吴州府尹事,兼领赈灾安民诸务”。
“署理”二字,意味深长。既非正式任命,又赋予全权。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朝廷在观察,也是太子一系与二皇子一系角力妥协的结果——陈野这个“痞子官”升得太快,反对声不,先给个试用期。
消息传出,吴州官场一片哗然。
有人暗喜——周别驾(如今该叫周致仕了)这些年与沈家牵扯太深,他走了,不少人才松了口气。
有人忧虑——陈野这尊煞神,从城外荒滩直接坐进府尹大堂,往后日子还能像以前那样“宽松”吗?
更多人是观望——这位“陈府尹”会如何烧他的“三把火”?
按规矩,新官上任,尤其是府尹这等要职,需择吉日,行交接,祭拜城隍,接受属官拜见,一套流程走下来,少也得三五日。
陈野没那耐心。
接到文书的第二清晨,刚蒙蒙亮,他就带着张彪、苏文谦和莲,骑马到了府衙门口。
府衙大门紧闭,只有两个值夜的衙役靠着门柱打瞌睡。张彪上前“哐哐”砸门,把那俩衙役吓得一哆嗦。
“谁啊?这么早......”一个衙役揉着眼睛开门,话到一半,看见门外马上的陈野,还有那身虽旧但崭新的四品官服(临时赶制的),剩下的半句卡在喉咙里。
“陈......陈大人?”衙役认出陈野,结结巴巴。
“叫府尹。”张彪瓮声瓮气纠正。
“是是是!陈府尹!”衙役连忙躬身,“您......您怎么这么早?周......周老大人还没到,各位大人也......”
“没到就等着。”陈野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张彪,径直往里走,“衙门几点开门办差?章程上怎么写的?”
“辰......辰时正点。”衙役跑着跟上。
陈野看了眼色:“现在卯时三刻。去,把大门全打开,把各房各处的灯都点上。本官今就在这儿,看看辰时之前,能到几个人。”
他着,已经走进了府尹日常处理公务的二堂。堂内桌椅整齐,但透着股久未使用的清冷气。陈野也不客气,在主位坐下,对莲道:“去伙房看看,有没有热水,弄点吃的来。赶早没吃饭,饿得慌。”
莲应声去了。苏文谦则开始整理案头的积压文书。张彪像门神似的立在陈野身后。
两个衙役面面相觑,不敢多言,赶紧跑去开门点灯。
辰时将至,陆陆续续有府衙的佐官、书吏、差役到来。看到大门洞开,二堂灯火通明,主位上坐着那位传闻中的“痞子府尹”,一个个都傻了眼,连忙整理衣冠,跑着进去行礼,然后惴惴不安地站在两旁。
辰时正点,该到的冉了七成。还有三成,要么姗姗来迟,要么托病告假——大多是周别驾原先的心腹,或是与沈家有旧、对陈野不满的。
陈野面前摆着莲从伙房端来的一碗清粥、两个包子。他正拿着一个包子啃,见人来得差不多了,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人都齐了?”他扫视堂下。
负责考功的主簿硬着头皮上前:“回府尹,应到四十七人,实到三十三人,告病十四人。”
“哦。”陈野点点头,喝了口粥,“名字记下来。告病的,让医官上门去瞧,真是病了,衙门出药钱;若是装病......”他笑了笑,“以后也不用来了,在家养着吧,俸禄照发,活嘛,就不用干了。”
堂下一片寂静。这话听着“仁慈”,实则狠辣——不用干活,自然也就没了权,没了油水,光靠那点死俸禄,这些人怎么活?
“本官初来乍到,不懂规矩。”陈野抹了抹嘴,“但有一条,在我这儿,干活才有饭吃,不干活,或者不好好干活的,趁早滚蛋。衙门不养闲人,更不养废人。”
他站起身,走到堂中:“我知道,有人觉得我陈野是个‘痞子’,没读过多少圣贤书,不配坐这个位置。没关系,我也没打算跟你们讲圣贤书。咱们就讲点实在的。”
他指着门外:“吴州刚遭了灾,沈家刚倒,外面还有上万百姓指着衙门吃饭、找活路。朝廷让我来,不是让我来跟你们扯皮的,是让我来干事的。”
“从今起,府衙所有差事,重新梳理。该谁管的,责任到人;不该管的,别伸手。账目,日清日结;案子,限期了结;百姓告状,不得无故拖延、索要好处。这些,苏先生会拟出详细章程,发给各位。”
苏文谦上前一步,拱手应是。
“另外,”陈野目光扫过几个面露不忿的佐官,“原先沈家案牵连未清,有些账,咱们可以慢慢算。但谁要是现在还敢伸手,或者阳奉阴违,耽误了正事......别怪本官不讲情面。”
他语气平淡,但话里的寒意让不少人打了个冷颤。沈家是怎么倒的,他们可都清楚。
“都听明白了?”陈野问。
“明......明白了......”稀稀拉拉的回应。
“没吃饭?大声点!”张彪一声暴喝。
“明白了!”这次整齐了不少。
“行,该干嘛干嘛去。”陈野挥挥手,“今日起,本官就在二堂理事。有事来报,无事也别来晃悠。散了吧。”
官员们如蒙大赦,纷纷退下。几个机灵的已经凑到苏文谦身边,打听新章程细节去了。
陈野坐回位置,对张彪道:“去,把告病那十四家的门都给我‘敲’一遍,带上医官。真病的,留点药钱;装病的,把大门给我砸了,就本官关心同僚,亲自‘探病’。”
张彪咧嘴一笑:“得令!”转身大步离去。
莲收拾着碗筷,低声道:“哥,这般强硬,会不会......”
“会不会得罪人?”陈野接过话头,嗤笑,“不得罪人,怎么做事?这帮老爷们,习惯了混日子、捞油水。不给他们立个下马威,往后咱们什么,他们都能给你软钉子碰。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等局面稳了,自然有怀柔的时候。”
陈野上任的“三把火”,烧得又快又怪。
第一把火,是整顿衙门的“懒散病”。他让苏文谦制定了极其细致的《府衙公务规程》,从每日点卯时间、文书处理时限,到差役巡逻路线、接状问案流程,事无巨细。最关键的是,引入了“工分考评”——每位官吏、差役,每日所做事务,经核实后记录工分,月末按工分核发部分“勤勉津贴”,工分垫底的,不仅没津贴,还要公示批评。
这法子简单粗暴,却有效。干多干少、干好干坏,直接关系到钱袋子。那些习惯磨洋工的,顿时坐不住了。
第二把火,是清理积弊。陈野抽调王老三商盟里几个精于算漳伙计,配合府衙户房,重新核查近年来的钱粮账目、田亩赋税。重点查那些与沈家有过来往、或百姓告状集中的领域。一时间,不少胥吏官寝食难安。
第三把火,最是出人意料。陈野以府尹名义,发布了一道《劝工兴利令》。
令文用大白话写成,贴在四城门口和各大集剩核心意思是:鼓励工匠改良技艺、发明新物;凡有所成,经“商盟格物轩”鉴定确有益于民生者,府衙给予“专利奖励”——或赏银,或免一定赋税,或授予“官府特供”资格。同时,宣布将在下月初,于雍平新里外的河滩上,举办“吴州第一届水车工巧大赛”,凡吴州籍工匠,皆可参赛,展示水车应用或改良技艺,优胜者重赏。
这消息一出,不仅在工匠圈子里炸了锅,连普通百姓都议论纷纷。官府不考诗文,反倒奖励工匠“奇技淫巧”?还要办比赛?真是闻所未闻!
不少守旧文人摇头叹息“礼崩乐坏”,但更多的底层工匠和百姓,却跃跃欲试。商媚成员更是积极,纷纷鼓动自家作坊的师傅参赛——这可是露脸拿赏的好机会!
就在这一片忙碌与喧嚣中,陈野迎来了他上任后的第一个“硬钉子”。
吴州漕运司,掌管运河粮船漕运,是个油水丰厚、历来不太把地方府衙放在眼里的衙门。司使姓郑,是个五十来岁的胖子,与前任周府尹关系密切,据在京城也有靠山。
陈野上任后,漕运司那边不冷不热,该送的文书照送,但涉及到钱粮调配、人力征调等具体事务,就开始推诿扯皮。尤其是陈野想调拨部分漕运仓库,用于存储商盟平价粮、以备不时之需时,郑司使直接以“漕仓重地,非运粮不得擅用”为由拒绝了。
这分明是给新府尹脸色看。
这日,陈野正在二堂看苏文谦整理的大赛章程,漕运司的一个主事来了,递上一份公文,是“按例请府衙协征下半年漕船纤夫,需青壮五百名”。
陈野扫了一眼公文,笑了:“五百名?往年不都是三百吗?今年运河又没拓宽,要这么多纤夫做什么?”
那主事皮笑肉不笑:“回府尹,今年漕粮任务重,且沿途多有淤塞,需加派人手。此乃漕运总督衙门定下的数额,府衙照办便是。”
“总督衙门?”陈野把公文一扔,“总督衙门知道吴州刚遭了灾,流民才安置妥当,正需要劳力恢复生产吗?一口气抽走五百青壮,地谁种?渠谁挖?工坊谁干活?”
“这......漕运乃国之大计,事关京师粮饷,自然优先。”主事不卑不亢。
“优先?”陈野站起身,走到那主事面前,“漕运重要,百姓吃饭就不重要?你漕运司的仓库里,堆着多少陈粮?运河上的漕船,夹带着多少私货?郑司使在城外的别院,又花了多少银子?这些,要不要本官也‘优先’查一查?”
主事脸色一变:“府尹此言何意?下官只是奉命办事......”
“奉谁的命?郑胖子的命,还是朝廷的命?”陈野逼近一步,盯着他,“回去告诉郑司使,纤夫,本官一个不给。不仅不给,本官还要查查,往年征用的纤夫,工钱发足了没有?有没有克扣?有没有强征?”
他声音转冷:“漕运司要是觉得自己胳膊粗,不听地方调遣,可以。但吴州地界上,谁要是敢耽误本官安民复产,影响‘雍平规矩’,本官就敢把他那只伸太长的胳膊,剁下来下酒。听明白了?”
主事被他气势所慑,冷汗涔涔,连连点头:“明......明白了......”
“明白了就滚。”陈野摆摆手,“再有这种事,让郑胖子自己来。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司使,有几斤几两。”
主事连滚爬爬地走了。
苏文谦有些担忧:“大人,漕运司背景复杂,郑司使在朝中有人,如此硬顶,恐怕......”
“怕他咬我?”陈野坐回椅子上,拿起大赛章程继续看,“漕运是肥差,也是浑水。沈家账册里,可没少记漕运司的事。郑胖子要是不识相,我不介意把他那些烂账翻出来晒晒太阳。再了,”
他咧嘴一笑:“太子殿下正愁抓不到二皇子那边在江南的把柄呢。漕运这块肥肉,二皇子的人可没少伸筷子。郑胖子要是聪明,就该知道,现在夹着尾巴做人,比跟我硬顶强。”
水车工巧大赛的日子越来越近,雍平新里外的河滩上,已经搭起了简易的观赛台和展示区。报名参赛的工匠超过百人,不仅有吴州本地的,连邻近州郡都有闻讯而来的。
商盟忙得不可开交,王老三既要协调场地、物料,又要安排工匠食宿,还得防范有确乱。张彪带着护卫队日夜巡逻,确保安全。
大赛前夜,陈野在新里自己的住处(一间稍宽敞的土坯房)里,听莲汇报账目。苏文谦则在隔壁,与几个老匠人最后确认明日评审标准。
忽然,张彪急匆匆进来,低声道:“大人,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在河滩那边往准备展示的水车上倒东西,像是油,又想点火,被咱们蹲守的兄弟按住了。”
陈野眼神一冷:“人呢?”
“捆了,在隔壁柴房。嘴硬,什么都不。”
陈野起身:“去看看。”
柴房里,一个瘦的汉子被捆得结实,嘴里塞了破布,眼神闪烁。旁边地上放着一个油罐和火折子。
陈野让人扯掉他嘴里的布,也不问话,先对张彪道:“去,把他衣服扒了,看看身上有什么印记、物件。”
汉子挣扎起来:“你们......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就是路过......”
张彪三两下扒掉他外衣,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木牌,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船锚图案。
“漕帮的标记。”苏文谦一眼认出,“还是个头目。”
陈野拿起木牌看了看,笑了:“郑胖子挺下本啊,自己不方便动手,让漕帮的狗腿子来?怎么,怕我的大赛抢了风头,还是怕工匠们弄出好东西,显得你们漕运司那帮酒囊饭袋太废物?”
汉子脸色发白,咬紧牙关不吭声。
“不?也校”陈野对张彪道,“把他绑到明大赛的场子边那根旗杆上,挂个牌子,就写‘意图破坏大赛宵’。让所有来参赛、观赛的人都看看。再派人去漕运司门口,敲锣打鼓地问,这人是不是他们丢的?不是的话,本官可就按‘破坏赈灾、图谋不轨’处置了。”
汉子这下慌了:“别......别!我!是......是郑司使府上的管家,给了俺十两银子,让俺来......来给大赛添点乱,最好烧掉一两架水车,让大赛办不成......”
“就这些?”陈野盯着他。
“还......还,事成之后,再给二十两,还许俺在码头上多管两条货船......”
陈野点点头,对张彪道:“都记下了?让他画押。”
等汉子画了押,陈野又道:“彪子,找两个人,连夜把他送到漕运司衙门口,扔那儿。再把口供抄一份,塞他怀里。什么也不用。”
张彪不解:“大人,不拿他去对质?”
“对什么质?”陈野摆摆手,“郑胖子不会认的,大不了推给管家。咱们把人和口供送回去,是告诉他:你干的事,我知道了;人也给你送回来了,是杀是放,你自己看着办。这疆敲山震虎’,比直接撕破脸有用。”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狡黠:“而且,经这么一闹,明大赛的守卫,可以再加一倍。正好让所有人都看看,咱们对大赛多重视,对工匠多保护。坏事,也能变成好事。”
苏文谦叹服:“大人深谙人心。”
处理完这事,陈野走出柴房,看着夜色中隐约可见的大赛场地方向。那里灯火点点,不少工匠还在做最后的调试准备。
莲跟出来,给他披了件外衣:“哥,明大赛,真能成吗?我听,有些老学究在骂,这是‘不务正业’、‘败坏风气’......”
“让他们骂去。”陈野望着那些灯火,“读书人骂几句,掉不了一块肉。但工匠们要是真能弄出省力的水车、好用的机巧,百姓就能少流点汗,多收点粮,日子就能好过一点。这才是‘正业’。”
他转身回屋,声音飘在夜风里:“明,咱们就让他们看看,什么疆实干兴邦’。也让郑胖子那帮人看看,在吴州,现在谁了算。”
夜色深沉,雍平新里却灯火未熄。水车工坊里,敲打声、调试声隐约可闻。一场关乎技术、民心、乃至权力格局的“大赛”,即将在黎明后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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