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灰影”出现了。
那是林晓雅给那个男人起的代号。他总在周四晚上九点准时踏入“金孔雀”，穿着不起眼的灰色夹克，坐在酒吧最角落的位置，点一杯最便夷本地啤酒，却从不喝完。他观察的时间比享乐的时间多——眼睛像扫描仪一样滑过每个包厢门、每个保安的位置、甚至后台员工通道的开关频率。
更关键的是，他对毒品毫无兴趣。
在娱乐城这个用化学快感构建的虚假堂里，一个完全清醒的客人，比浑身针孔的瘾君子更加可疑。
林晓雅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三前。她正陪一个东北口音的暴发户吸食混了冰毒和K粉的“彩虹烟”，在药物导致的视觉扭曲中，她瞥见角落里的灰影正用手机拍摄——不是自拍，而是对着二楼经理办公室的方向，镜头微微放大。
那姿势太专业了，像执法人员取证。
第二次，灰影点了她的台。
那是昨晚的事。西装男人亲自带她过去，语气里有种罕见的谨慎：“这位是‘杨先生’，从昆明来的生意人。你好好陪，少话，多听。”
包厢里只有灰影一人。他没有点酒，没有要烟，只是示意林晓雅坐下。桌上放着一个看似普通的黑色公文包，但林晓雅的植物神经捕捉到包内传来的微弱电磁信号——是电子设备在待机。
“听你很擅长‘调整状态’。”灰影开口，声音平静，带着云南口音，“我最近压力大，失眠，但又不想碰那些伤身的东西。你有什么建议？”
他的眼睛直视着她。在那双眼睛里，林晓雅没有看到嫖客的欲望，也没有吸毒者的涣散，而是一种审视——像医生在观察病人，或者警察在评估嫌疑人。
她的智能手表震动，显示出西装男人发来的加密信息：
“客户背景：昆明某外贸公司副总，无吸毒史，无犯罪记录。可能是想尝试但谨慎型。推荐蓝冰微量体验版，观察反应。”
但她不相信这个“背景”。
“压力大的话，可以试试这个。”林晓雅从手包里拿出那支伪装成口红的注射器——里面是稀释过的蓝冰，剂量只有平时的三分之一，“微量，不会成瘾，主要是放松神经。”
灰影接过注射器，在手里转了一圈。他的指尖在某个位置轻轻按压了一下——林晓雅注意到，那是注射器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防伪标记所在的位置。普通客户绝不会知道这个标记的存在，那是“药炉”内部用来区分真品和仿冒品的暗记。
他知道了。
知道这支注射器来自哪里。
但他没有戳破，只是把注射器递还给她：“还是算了，我心脏不太好。”
对话平淡地继续了二十分钟。灰影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娱乐城的营业时间、特色服务、客源构成。林晓雅用训练过的套话回答。但她全程在观察：
他的手表表盘稍厚，可能是内置摄像头或录音设备。
他每五分钟会看一眼手机，不是看时间，而是看某个特定的聊界面——界面是纯黑色的背景，白色字体，类似某些加密通讯软件。
他离开时，“不心”碰倒了啤酒瓶，弯腰捡起时，快速在沙发缝隙里塞了一样东西——很，薄如纸片。
他走后，林晓雅借口去洗手间，返回包厢，从沙发缝隙里摸出了那个东西：一片透明的、指甲盖大的柔性电子屏。屏幕在她触摸的瞬间亮起，显示出一行字：
“如果你需要帮助，明下午三点，四楼洗衣房，把这片东西贴在烘干机三号门内侧。”
字迹停留五秒后自动消失，屏幕恢复透明，像一片普通的塑料片。
林晓雅的心跳加速。
机会来了。也可能是陷阱。
她把塑料片藏进内衣的夹层——娱乐城的搜身不会检查那里。回到休息室后，她开始用植物神经的记忆功能回放与灰影接触的每一个细节：
他的呼吸频率始终平稳，即使在假装紧张时也没有明显波动——受过专业训练。
他的视线在包厢内扫视时，会在几个特定位置停留：通风口、烟雾报警器、装饰画边框——这些地方通常是隐藏摄像头的位置。
他塞塑料片的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多次练习的结果。
结论：他要么是警方或国际组织的卧底，要么是竞争对手派来收集情报的。但如果是竞争对手，没必要用这么隐蔽的方式接触一个被毒品控制的“伴游”。
更大的可能性：他是来调查“金孔雀”及其背后“药炉”网络的。
但林晓雅不能轻易相信。
她需要一个测试。
测试灰影的真实身份，也测试自己能否在不暴露的情况下传递信息。
机会在第二晚上到来。
灰影又来了，这次点了另一个女孩。林晓雅从包厢外路过时，听见里面传来女孩夸张的笑声和灰影敷衍的应答。她在走廊停留了几秒，用植物神经强化听觉，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
灰影在假装醉酒时，用含糊不清的声音：“下个月……昆明那边……有大检查……老板最近收敛点……”
这句话是给谁听的？给那个陪酒女孩？显然不是。
林晓雅确信，这是故意给可能监听的她听的。
他在传递信息：执法行动在即。
而她的回应必须同样隐蔽。
那深夜，在完成最后一次服务后，林晓雅没有直接回休息室。她借口去洗手间，走进了四楼员工区的公共厕所——那里没有监控，但每隔十分钟会有保安巡逻。
她锁上隔间门，拿出那支常规剂量的蓝冰注射器。
然后，做了个极其危险的决定。
她没有把药物注射进静脉，而是注射进大腿肌肉——肌肉注射吸收慢，血液浓度上升平缓，会延长“意识尚存一丝清明”的时间窗口。
但副作用是更剧烈的局部疼痛，以及代谢不稳定可能导致的数据异常。如果监测系统发现异常，警报会立刻触发。
她必须快。
针头刺入肌肉，液体推入。剧痛让她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
快感比静脉注射来得慢，但持续时间更长。她能感觉到那种熟悉的温暖从腿部开始蔓延，但大脑还保持着危险的清醒——这是肌肉注射的特性：身体先于头脑被麻醉。
她拿出从包厢偷拿的一支断掉的指甲锉——金属材质，边缘锐利。
然后，卷起左臂的袖子，露出内侧相对完好的皮肤。
开始刻字。
不是普通文字，而是一种她自创的点阵密码。每个字由六个微的伤口组成，排列成特定图案。这是她在“药炉”漫长等待中发明的，灵感来自盲文和摩尔斯电码。
刀尖刺入皮肤，划出第一个点。血珠渗出，刺痛混合着蓝冰带来的麻木，形成诡异的感官分离。
她刻下第一组信息：
“药炉位置：北纬23.xx°，东经98.xx°，地下三层。”
这是通过植入体记录的定位数据反推的精确坐标。
第二组：
“运输网络：冷链通道，车牌云Kxxxxx，司机代号‘老刀’。”
这是她在娱乐城后门观察时记住的信息。
第三组：
“保护伞清单：木姐陈副，瑞丽李科，昆明王处……”
这是从那个醉酒缉毒队长手机屏幕上读到的名单。
刻完三组，她的手臂已经布满细密的血点。她用纸巾擦去血迹——伤口很浅，只会留下暂时性的红点，几时后就会消退成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但信息已经留下了。
接下来是第二重保险。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包“蓝冰样品”——这是给客户试用的，纯度较低，封装在印有娱乐城logo的迷你密封袋里。
她用指甲锉的尖端，在密封袋的背面，刻下一个微的箭头符号，箭头指向包装上一个不起眼的批号：b7-23-09。
这个批号，是“药炉”内部的生产批次代码。b代表蓝冰，7代表第七配方，23是日期，09是生产线编号。普通客户不会注意，但如果是调查人员，应该能解读出这指向毒品的源头生产线。
她把这袋做了标记的样品，塞进洗手间水箱后面的缝隙——这是员工间流传的“临时藏物点”，通常用来藏私人物品或费。
如果灰影真的是调查人员，他或者他的同事，一定会检查娱乐城的每个角落，包括这个藏物点。
如果发现这袋做了特殊标记的样品，结合批号，就能顺藤摸瓜。
做完这一切，蓝冰的快感已经达到顶峰。
温暖淹没疼痛，思维开始飘散，世界染上虚假的色彩。她靠在隔间墙上，感受着毒品带来的虚假宁静。
就在这时，警报响了。
不是声音警报，而是她脖子上的项圈开始高频振动——这是生命监测系统检测到异常代谢数据的警告。肌肉注射导致的血液浓度曲线与预设模型不符，系统判断为“给药方式异常或药物泄露风险”。
三秒后，隔间门被暴力推开。
两个保安冲进来，后面跟着那个穿护士服的女人。
“你在干什么？”护士一把抓起林晓雅的手臂，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点，脸色骤变，“自残？你想死吗？”
“我……痒……抓的……”林晓雅用药物导致的含混声音回答。
护士检查了她的注射器——里面空了。又看了看她的眼睛：瞳孔放大，但眼神还能聚焦。
“肌肉注射？谁教你的？”护士语气严厉。
“静脉……找不到血管……太急了……”林晓雅继续装糊涂。
护士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从医疗箱里拿出另一支注射器：“静脉补一剂标准剂量，平衡血液浓度。再有下次，直接降级为c等运输员，剂量减半。”
针头刺入肘窝静脉。
标准剂量的蓝冰涌入，瞬间将肌肉注射的平缓曲线冲成陡峭高峰。快感炸开，林晓雅的意识彻底沉入色彩斑斓的深渊。
在最后的清醒瞬间，她听见护士在对保安：
“查一下监控，看她刚才接触过谁。还有，通知‘药炉’，732-1S出现行为异常，建议加强监控等级。”
保安离开的脚步声。
厕所里恢复安静。
林晓雅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手臂上的血点已经开始消退，像从未存在过。
但信息已经留下。
在皮肤上。
在毒品包装上。
在那个只有特定人员才能读懂的密码里。
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厕所高窗照进来，在地面投下红蓝交错的斑驳光影。
光影中，她看见自己颤抖的双手。
一手握着空的注射器——那是控制她的枷锁。
一手握着断掉的指甲锉——那是她试图撬开枷锁的工具。
而远处的城市某处，那个叫灰影的男人，可能正在查看烘干机三号门内侧，等待那片塑料片上出现新的信息。
他等不到塑料片了。
但也许，他会等到一袋带着特殊标记的蓝冰。
或者，在未来的某次扫荡行动中，捕获一个手臂上带着奇怪点阵图案的女人。
然后，那些用疼痛刻在皮肤上的密码，会指引他找到这座霓虹地狱的真正心脏：
那个深埋地下、代号“药炉”的——
——毒品与罪恶的孵化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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