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马游街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沉甸甸的官凭告身和一颗亟待踏实落地的心。
柳文渊褪下那身过于扎眼的大红状元袍,换上了一身更为沉稳的青色官服——正六品官员的服色。虽然品级不算顶尖,但“新政宣讲司主事”这个名头,加上“专折奏事”和“御前行走”的隐性光环,足以让任何级别的官员都不敢觑。
他没带太多随从,只让吏部配了一个名叫赵诚的老诚书吏和一个机灵的厮王安,便揣着官凭文书,直奔吏部划拨给宣讲司的衙署。
衙署位置不算顶好,在汴梁城西南角,靠近旧曹门,不算繁华地带,但好处是清静,而且是一处独立的二进院落,门前挂着崭新的“新政宣讲总司”的黑底金字牌匾,显然是匆忙间收拾出来的。
柳文渊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他施展抱负的起点了。
推开略显沉重的木门,院子里有些冷清,只有几个留守的皂吏正在洒扫,见到他这身官服,忙不迭地行礼。
“下官…卑职参见大人!”一个穿着从九品服色、看起来像是头目的老吏快步迎上来,脸上带着恭敬又有些忐忑的笑容,“卑姓钱,单名一个谷字,暂领本司杂务。不知大人今日便到,未曾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柳文渊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钱书办不必客气,我也是刚领了差事,过来看看。司里现在情形如何?”
钱谷一边引着柳文渊往里走,一边心翼翼地回答:“回大人,这衙署原是前朝一个漕运官的私宅,空置有些年头了。吏部前几日才拨下来,仓促间只收拾出了正堂和几间值房,桌椅板凳倒是齐全,只是…人手和卷宗账簿,还…还几乎都是空的。”他偷眼瞧着柳文渊的脸色,补充道,“吏部了,一应人手,可由大人自行遴选征调,报备即可。只是这经费…”
柳文渊眉头微蹙。果然,开衙建府,千头万绪。陛下给了权,但具体的人和钱,还得靠自己。
他走进正堂,里面倒是宽敞,只是空旷得很,只有正中一张公案,下面两排椅子,角落里堆着几个还没打开的箱笼,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刚刚擦拭过的水汽。
“无妨,万事开头难。”柳文渊走到公案后坐下,手指拂过光洁的桌面,“钱书办,你先将现有的人手名册、以及吏部拨付的初始银钱数目整理出来,报与我知。”
“是,大人。”钱谷连忙应下。
“另外,”柳文渊沉吟片刻,“你久在汴梁,可知道哪里有熟悉律令、文笔尚可,且…心思灵活、肯踏实做事的落魄书生或闲散吏员?”
钱谷眼睛一亮,立刻道:“大人问这个,卑职倒是知道几个。城南有个姓孙的老秀才,屡试不第,但精通本朝律例,替人写状纸是一把好手,就是脾气有点倔。还有原先在户部抄写房做过事的几个吏,因为…因为上官调动受了牵连,如今在家闲着,都是熟手…”
“好。”柳文渊点头,“你去接触一下,探探口风,若有意,可带来见我。记住,首要的是人品和实干,油滑钻营之辈,一个不要。”
“卑职明白!”钱谷顿时觉得这位年轻的上司似乎不太一样,干劲足了许多。
打发走钱谷,柳文渊又对跟着自己的赵诚和王安道:“赵书办,你熟悉公文格式,即刻起草一份告示,招募文书、算手、宣讲员若干,要求识文断字、口齿清晰、熟悉民间事务,优先录用有在工坊、码头、市井做过事的人。写好拿来我看。王安,你去市面上采买些笔墨纸砚、日常用具,再订几块大些的木牌,我有用。”
两人领命而去。
空旷的正堂里,只剩下柳文渊一人。他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那棵半枯的老槐树,心思电转。
陛下要的是“通”和“达”,要的是真实的民情。坐在衙门里是等不来的。他想起文华殿里的“肠梗阻”,首先要做的,就是打破这衙门自身的沉闷和与民间的隔阂。
下午,钱谷带着两个人回来了。一个是五十多岁、面容清癯、眼神里带着点警惕和审视的老秀才孙先生。另一个是三十出头、看着很精干的前户部书吏,姓周。
柳文渊没有摆官架子,很客气地请他们坐下,直接明了宣讲司的职责——不是高高在上地宣谕,而是要下沉到街巷里弄、田间地头,去宣讲,去倾听,去收集民意,直达听。
孙老先生起初有些怀疑,但听到“民情可直奏御前”时,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出一丝光亮。周书吏则更务实,问了些具体操作和待遇的问题。
柳文渊坦诚相告,初创艰难,待遇未必多好,但做的事是为国为民的实在事。两人沉吟片刻,竟都答应了下来。孙老先生甚至有些激动地:“若真能为民请命,通达圣听,老朽这把年纪,能赶上这等事,便是不要俸禄也干!”
柳文渊心中一定,有了这几个熟悉事务的骨干,架子就能搭起来了。
接下来的两,柳文渊几乎泡在了这处新衙门。面试招募来的人手,将院子重新规划,正堂作为议事和接待之所,东厢房设为文书档案房,西厢房则辟为“民情访谈室”,挂了牌子,言明每日固定时辰,百姓可直接来此反映问题,由专人记录。
他又让木匠做了好几块巨大的可移动木牌,上面用最大的字写着“新政宣讲司”,下面一行字“听民声,察民情,通民意的所在”,就放在衙门口和最热闹的街口。
他还亲自拟定邻一份《新政简明问答》,用最通俗的大白话,解释了均田令、工分制、市舶税则等百姓最关心又最容易糊涂的政策,让新招募的宣讲员们先背熟。
几下来,这个冷清的衙门渐渐有了人气。虽然比起六部九卿那些威严的衙门,这里依旧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甚至引来一些过往官员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但柳文渊毫不在意。
第三下午,柳文渊正在值房内审阅赵诚起草的司内规章,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王安有些着急的阻拦声。
“大人!大人!外面…外面来了好多百姓!是要见官,要反映情况!”王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报告。
柳文渊心中一凛,这么快就来了?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沉声道:“请他们到正堂。不,请几位代表到访谈室,我亲自见。”
来到西厢房的“民情访谈室”,这里布置得简单,只有几张桌椅,刻意减少了官衙的威压福 有三位百姓坐在那里,一个是穿着短褂的力工,一个是提着菜篮的老妇人,还有一个是面带愁容的店主。见到柳文渊进来,三人都有些拘谨地站起来。
“各位乡亲不必多礼,请坐。”柳文渊和颜悦色地坐下,“我是本司主事柳文渊,有什么事情,慢慢。”
那力工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愤懑:“柳大人!俺们是在城南码头扛包的!朝廷好了‘工分牌’换钱粮,可那管事的王鞍,故意压低价码,还克扣斤两!俺们找他理论,他就喊打手!”
老妇人接着抹眼泪:“大人啊,俺家的永业田,衙门里是划好了,可那地契迟迟不发下来,邻村恶霸就那地是他的,不让俺家耕种,这可咋活啊…”
店主则愁眉苦脸:“大人,这新市舶税则,俺本经营实在弄不明白,去税吏那儿问,他们不耐烦,随口报个数就要钱,俺感觉…感觉不太对劲啊…”
柳文渊认真地听着,让孙先生在一旁详细记录,不时追问细节。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又有一股火苗窜起。
沉的是,这些问题,果然如他所料,就发生在眼皮底下,桩桩件件都是百姓切肤之痛。火的是,他终于开始触碰到了那坚硬的现实,陛下交给他的刀,似乎有邻一个要劈向的目标。
送走千恩万谢的百姓,柳文渊回到值房,看着孙先生整理好的记录,目光锐利。
“钱书办。”
“卑职在。”
“去查一下,城南码头工分兑换,归哪个衙门管?主管官吏是谁?还有,永业田地契发放迟缓,问题卡在哪个环节?是县衙、府衙还是户部?另外,把市舶司最新的税则细则和宣讲材料,给我找一份最详细的来!”
“是!”钱谷感受到柳文渊语气中的冷意,不敢怠慢,立刻应声而去。
柳文渊拿起笔,铺开奏事专用的笺纸。
他知道,这第一份“专折”,该写什么了。这新政宣讲司的第一把火,必须烧起来,而且要烧得准,烧得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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