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渊的专折,在黑前便由王安亲自送到了通政司——这是一个新设的、直通御前的衙门,专司传递此类密奏。看着那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信封被收下,王安只觉得腿肚子都有些转筋。
而柳文渊自己,则一夜未眠。不是在担忧奏折会石沉大海,而是在反复推敲钱谷打听回来的消息。
城南码头那片工分兑换的乱象,果然根子在一个姓胡的司仓参军身上。此人是原开封府的老吏,新朝沿用,仗着资格老、关系熟,在码头这一亩三分地上作威作福惯了。克扣工分、压低价码只是寻常,据还与几个把头勾结,暗中操控力工的雇佣,从中抽头,手段颇为蛮横。前去理论的力工,轻则被轰走,重则挨顿闷棍,寻常百姓和底层吏敢怒不敢言。
“胡参军…正八品…”柳文渊的手指敲着桌面。陛下给了“五品以下先拿下再奏”的权力,这胡参军,正好在权限之内!
但怎么拿?直接带人去码头抓?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也容易引发混乱。而且,必须人赃并获,才能一击致命,不给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反应的时间。
刚蒙蒙亮,柳文渊就把钱谷、赵诚,还有新来的那个前户部书吏周毅叫到了值房。孙老先生年纪大,就没惊动。
“周书吏,”柳文渊看向眼神精干的周毅,“你之前在户部,可熟悉仓场账目?”
周毅立刻点头:“回大人,卑职在抄写房时,经手过不少仓场收支票据的誊录,略知一二。”
“好。你立刻准备一下,带上算盘和空白账册,扮作寻常账房先生。钱书办,你去寻几个可靠、嘴严的皂吏,要身手利落些的,换上便服,在衙门候着。赵书办,你留在司里,若有其他人来访或递送文书,一律挡驾,就我外出公干。”
几人见柳文渊神色冷峻,语气果断,心知要有大动作,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辰时初刻(早上七点),正是码头开始上工,人声鼎沸的时候。柳文渊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衫,像个寻常书生,带着扮作账房先生的周毅和四个精干便服皂吏,混入了嘈杂的人群郑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气、汗味和货物发酵的味道。力工们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麻包、木箱,在跳板和林立的桅杆间穿梭。几个穿着号褂的管事,拿着皮鞭或木棍,在一旁大声呵斥,眼神睥睨。
柳文渊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胡参军。他并没在忙碌,而是坐在码头仓库门口搭起的一个凉棚下,翘着二郎腿,喝着茶水,旁边还有一个点头哈腰的账房模样的人,正拿着账本跟他低声着什么。几个膀大腰圆、像是打手的人散在周围。
凉棚的柱子旁,就放着兑换工分牌的木桌,后面坐着个吏,几个刚卸完货的力工正围在那里,脸上带着焦急和无奈。
柳文渊对周毅使了个眼色。周毅会意,压低帽子,拿着算盘和账本,装作找人问路的样子,凑近了那凉棚,耳朵却竖得老高,眼睛飞快地扫着桌案上的单据和那账房手里的账本。
柳文渊则带着皂吏,混在力工群里,听着他们的抱怨。
“…娘的,好一包货三个大钱,这胡扒皮硬货湿了,只给两个半!”
“你那还算好的,俺昨那工分牌,明明该换三升米,那狗腿子非牌子上印记不清,只给两升!”
“找他理?看见那几条狗没?牙龇得比狼还凶!”
柳文渊面无表情,心里却怒火升腾。这哪里是官员,分明是盘踞码头的恶霸!
过了一会儿,周毅挤了回来,脸色凝重,低声道:“大人,看了几眼,出入很大。他们另有一本账,收工分牌记一个数,发钱粮又记一个数,中间差价惊人。还有,力工搬运不同货物,工钱定价混乱,全凭那胡参军一句话,并无明文张贴…”
正着,那边凉棚下起了骚动。一个老力工似乎因为工钱数目争执起来,声音大了些。那胡参军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骂道:“老不死的!给你多少就拿着!再啰嗦,今的工钱也别想要了!滚!”
那老力工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争辩,哆哆嗦嗦拿着少得可怜的几个铜板,踉跄着走了。
“岂有此理!”柳文渊身边一个年轻皂吏忍不住低骂一声。
柳文渊眼中寒光一闪,时机到了!
他整了整衣襟,不再掩饰,分开人群,大步朝着凉棚走去。四个皂吏立刻紧随其后,手按在了腰间的短棍上。
“干什么的?滚开!”凉棚外的打手见几人来势不对,上前阻拦。
柳文渊理都不理,直接亮出一块黑底金字的腰牌,冷喝道:“新政宣讲司主事柳文渊!奉命稽查码头工分兑换事宜!闲杂热退开!”
“宣讲司?”那胡参军愣了一下,显然没听过这个衙门,但看到腰牌和柳文渊身后的皂吏,又见对方气势不凡,心里先虚了三分,强撑着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拱手:“原来是柳大人?失敬失敬。不知大人来我这码头有何贵干?这里鱼龙混杂,可不是您这清贵衙门该来的地方。”
“清贵衙门?”柳文渊冷笑一声,走到那兑换工分的桌前,拿起一叠工分牌和旁边的记录簿,“胡参军,本官接到百姓举告,你这码头工分兑换,克扣斤两,压低价码,账目不清!你现在就跟本官解释解释,这力工搬运一包盐,定额工钱是多少?一袋米,又是多少?为何这账簿所记,与发放之数,截然不同?!”
胡参军脸色一变,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而且似乎抓住了把柄,立刻狡辩道:“大人明鉴!这…这码头货物繁杂,轻重干湿不同,工钱自然有所浮动,这都是惯例!账目…账目绝对清楚!”
“清楚?”柳文渊猛地将账簿摔在桌上,“那这本藏在桌下的私账,记录的又是什么?!周先生!”
周毅立刻上前,拿起那本刚才账房慌忙想藏起来的册子,飞快地翻动,朗声道:“大人!据此私账记录,仅昨日一,克扣工分折合粮米便有三石之多!虚报力工数量、压低单价等项,尚未计算!”
“你…你们血口喷人!那是…那是…”胡参军顿时慌了,额头冒汗,语无伦次。
“是什么?”柳文渊逼近一步,目光如刀,“是你胡参军中饱私囊的铁证!来人!”
“在!”四个皂吏齐声应道,声若洪钟,顿时将周围的嘈杂都压了下去。所有力工、管事、打手都惊呆了,愣愣地看着这边。
“革去胡亮顶戴!拿下!”柳文渊声音冰冷,掷地有声。
“你敢!我乃朝廷命官!你…”胡参军惊怒交加,还想挣扎,却被两个如狼似虎的皂吏反剪双手,一把摁倒在地,官帽滚落,沾满了灰尘。他那几个打手想上前,被皂吏的短棍和凌厉的眼神逼退。
柳文渊看都不看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胡亮,转身面向鸦雀无声的码头众人,朗声道:“新政宣讲司,奉旨听民声,察民情,惩奸恶!自即日起,码头工分兑换,依律公开张榜,足额发放!若有再敢克扣盘剥、欺压力工者,以此为例,严惩不贷!”
寂静了片刻后,人群中猛地爆发出震的欢呼声!
“柳青!”
“多谢青大老爷!”
许多力工激动得眼眶发红,甚至有人跪了下来。
柳文渊心中激荡,却强自镇定,吩咐道:“将一干涉案账簿、票据封存带走!涉案热,全部带回宣讲司,细细审问!周先生,你暂留此处,协助清点账目,安抚力工,务必使今日工钱足额发放!”
“是!大人!”周毅看着眼前群情激昂的场面,也是心潮澎湃,大声应下。
柳文渊看了一眼面如土色被拖走的胡参军,又看了看那些欢呼的百姓,深吸一口气。
这第一把火,烧起来了。虽然只是一个的八品参军,但他知道,消息会像风一样传遍汴梁的官场。
无数双眼睛,此刻定然已经聚焦在了他这个新成立的、看似不起眼的“宣讲司”身上。
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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