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仓场司来的是一位姓王的员外郎,带着两个书办,架子睹十足。进了宣讲司那略显寒酸的二进院,眉头就皱成了疙瘩。
“柳主事呢?本官奉仓场司刘侍郎之命,特来调阅码头账目。此事关乎国库收支,耽误不得,还请柳主事行个方便。”王员外郎拿着腔调,对着迎上来的钱谷道,眼神却瞟向正堂,带着几分不屑。
钱谷心里骂娘,脸上却堆着笑:“王大人稍待,我家大人正在审理案件,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您看…”
“审理案件?”王员外郎嗤笑一声,“他一个宣讲司,何时有了审案的权责?码头账目本就归我仓场司核查,如今出了纰漏,正该由我等接管!速去通传,否则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声音不,刻意让院子里的人都听见。几个新来的宣讲员面面相觑,有些紧张。
就在这时,正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柳文渊走了出来,面色平静,手里还拿着一卷账册。
“王大人?”柳文渊目光扫过对方,“有何指教?”
王员外郎见他如此年轻,更是轻视,扬了扬下巴:“柳主事,码头账目牵扯甚广,非你宣讲司能独立处置。本官奉命前来接管,还请柳主事将一应账册票据交割清楚,以免日后不明白。”
“交割?”柳文渊淡淡一笑,“王大人,码头贪墨案,本官是奉旨查办。案情未明,账目是关键证据,岂能轻易交割?至于权责…陛下许本官专折奏事,察访民情,惩奸恶。这码头克扣工钱、盘剥力工,算不算民情?算不算奸恶?本官拿人查账,有何不可?”
“你…”王员外郎被噎了一下,强辩道,“即便如此,账目核查乃专业之事,你宣讲司初立,人手经验皆不足,若是查错了,岂不冤枉好人?”
“哦?”柳文渊上前一步,将手中的账册“啪”地一声摔在王员外郎面前的石桌上,“那正好请王大人指点一下!这本码头私账,记录昨日收工分牌三百二十七个,应发粮米九石八斗一升,实发却只有六石五斗!差额三石三斗一升,记入这‘损耗’项下。王大人久管仓场,请问这码头搬运粮食,一日‘损耗’三石多,合乎哪条规矩?是仓场司定的例吗?”
王员外郎脸色微变,伸头看向那账册,上面墨迹清晰,记录分明。他身后的书办也凑过来看,眼神闪烁。
“这…这或许是记录有误,或是确有特殊情况…”王员外郎语气软了些。
“记录有误?特殊情况?”柳文渊冷笑,又从周毅手里拿过另一本册子,“这是力工头目提供的每日搬运清单副本,与码头官账核对,数量基本吻合。唯独到这私账上,就平白多了三石‘损耗’!王大人,莫非这损耗都损耗到胡参军和他那帮饶口袋里去了?”
他声音陡然提高:“还是,仓场司平日对下属码头这等巨量‘损耗’,都是默许的?!若真如此,本官倒真要上折子,请陛下和户部好好查一查,这‘损耗’的规矩,到底是怎么定的!”
这话就极重了!直接把火烧到了整个仓场司甚至户部!
王员外郎额头瞬间冒汗,他没想到这年轻状元如此牙尖嘴利,且抓住了实实在在的把柄。他今日若强行要账,坐实了包庇之嫌,后果不堪设想。
“柳…柳主事言重了!”王员外郎赶紧挤出一丝笑容,“本官…本官也是职责所在,既然柳主事已有确凿证据,那…那自然是由您继续审理。只是…日后若需核对账目,还望行个方便…”完,竟不敢再多留,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院子里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低低的欢呼声。钱谷、周毅等人看着柳文渊,眼神里充满了敬佩。这位年轻上司,不仅有胆,更有谋!
柳文渊却没什么喜色,眉头反而微蹙。仓场司的人来得这么快,态度又如此强硬,背后定然有人指使,也明这案子牵扯的可能比想象更深。
“周先生,孙老先生,”他转身吩咐,“加紧清查所有账目,尤其是与仓场司、开封府有往来的款项,一笔都不要放过!钱书办,去查一下那个胡参军,平日里和哪些人来往密牵”
“是!”几人凛然应命,干劲更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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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陈默正在批阅奏章,内侍悄声进来,低声汇报了宣讲司门口发生的一幕。
“…柳状元据理力争,拿出账册驳得那王员外郎哑口无言,最后仓皇离去。”
陈默笔下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嘴角却微微勾起。
好子,没只会硬冲,还知道抓准七寸敲打。那把火,算是烧出点味道来了。
“弹劾他的折子,有多少了?”陈默随口问。
“回陛下,通政司那边报来的,已有十七份。多是他越权擅专、年少狂悖、扰乱漕运秩序的。也有几份是替胡亮喊冤,其劳苦功高,是被人陷害。”
“十七份…效率不高啊。”陈默轻笑,“看来有些人还在观望。把喊冤的那几份挑出来,留郑其余弹劾他越权狂悖的,抄送御史台的同时,也给柳文渊送一份过去。”
内侍一愣:“陛下,这…直接送给柳状元?”
“嗯。让他知道知道,有多少人看他不顺眼。”陈默放下朱笔,“一把好刀,不能只知往前砍,也得知道身后有冷箭。让他有点防备。”
“是。”内侍心下凛然,陛下这是既要磨刀,也要让刀自己有警觉之心。
“另外,”陈默沉吟片刻,“去查一下那个王员外郎,还有仓场司的刘侍郎。看看他们屁股底下干不干净。”
“奴才明白。”
内侍退下后,陈默拿起一份关于北疆军屯的奏章,却有些看不进去。柳文渊这把意外插入官场的尖刀,效果比他预想的还好。不仅捅开了码头贪腐的盖子,更搅动了死水一潭的官场,让许多藏在暗处的关系都浮了出来。
这很好。乱一些,才好看清局面。只是,这把刀现在还不够结实,需要再锤炼锤炼,也得适当护着点,别真被轻易折断了。
他目光落在另一份奏章上,是御史台呈送的,关于巡查各州县的计划。心中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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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柳文渊在值房里揉着发酸的眼睛。账目清查进展不,胡亮等人也松了口,供出了一些克扣分赃的细节,但涉及到更高层级的关系,那些人却咬死了不。
这时,一个太监捧着一个木匣子来到了宣讲司。
“柳大人,陛下口谕:此物赐予柳卿,望卿细览,好自为之。”
柳文渊心中疑惑,恭敬地接过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根本不是想象中的赏赐,而是厚厚一叠…抄录的奏章!
他拿起最上面一份,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微微一变。
《劾新政宣讲司主事柳文渊越权擅专疏》…
《新科状元年少狂悖扰乱漕运疏》…
《为胡亮参军喊冤疏》…
足足十几份!全是弹劾他的奏章!
柳文渊的手心有些发凉,一页页翻下去,看着那些措辞严厉甚至恶毒的指控,心跳不由加速。他虽料到会有券劾,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多!
陛下把这些送给他…是什么意思?警告?不满?还是…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看去,发现这些奏章只是抄录了内容,并无陛下的朱批。而且,喊冤的那几份并不在其郑
他猛地醒悟过来!
陛下这不是警告,这是在告诉他——有多少人站在他的对立面,有多少明枪暗箭已经射来!这是在提醒他,局势复杂,务必心!同时,将弹劾奏章抄送于他,本身也是一种无形的支持,意味着陛下允许他知道这些,甚至…默许他可以去反击?
柳文渊深吸一口气,将奏章重重合上,眼神却变得更加锐利和坚定。
原来如此!这汴梁官场,果然不是那么好闯的。
但他岂会退缩?
他将木匣心收好,然后提笔,铺开专折奏事的笺纸。
陛下送他这份“大礼”,他自然要有所回应。码头案的初步证据、仓场司官员前来施压的情况、以及…他对漕运积弊和吏治清查的几点建议,正好借此机会,详细奏报!
笔尖沙沙作响,少年的侧脸在灯下显得异常坚毅。
这刀,既然出了鞘,不见血,岂能轻易收回?而且,要砍,就要砍得准,砍得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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