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渊接过兼领“海事巡查使”的旨意时,手心微微沁出薄汗。这不是升官发财的美差,而是陛下将他这把刀,再次磨利了推向风口浪尖。圣意明确——查清市舶司积弊,斩断伸向海贸的黑手,为这滚滚而来的白银浪潮疏通河道。
他没有片刻耽搁,将宣讲司日常事务暂托给周毅和孙老先生,只带了钱谷和两名得力干吏,又点了十名内卫好手随行护卫——这是陛下特意拨付的,领头的正是之前合作过的李忠。
一行人轻装简从,乘官船沿运河南下。越往南,空气中湿润的咸腥气息便越浓,两岸也逐渐呈现出与中原腹地不同的繁忙景象。河面上往来船只明显增多,许多是满载木材、麻绳、桐油等造船物料的货船,显然都是奔着沿海船坞去的。
“大人,看这势头,海贸一开,真是万物皆活啊。”钱谷站在船头,忍不住感叹。
柳文渊却眉头微蹙:“活水之下,暗礁也多。利益所至,人心易浊。”他想起那几位汴京商贾的控诉,心情并不轻松。
几日后,官船抵达杭州。作为两浙路市舶司驻地,又是前朝海贸重镇,此时的杭州码头更是喧嚣鼎沸,大船只桅杆如林,各种口音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柳文渊没有惊动地方官府,直接持令牌入驻了市舶司衙门旁的一处官驿。安顿下来后,他立刻让李忠带人暗中摸排情况,自己则带着钱谷,换上便服,混入了码头附近的人群郑
他们走进一家茶肆,看似歇脚,实则竖耳倾听。邻桌几个商人模样的正在唉声叹气。
“…娘的,这‘顺利号’的船期又拖了!是风向不对,我看就是给‘永昌号’让路!人家背后有徐家的人打点,自然优先!”
“嘘!声点!让徐家的人听见,你还想不想在这码头混了?”
“怕什么!老子攒了半辈子的家当,全砸进这批瓷器里,就指着这趟出海翻本呢!现在倒好,泊位被卡,出海许可迟迟不下,再拖下去,番商季节过了,我这货非得烂手里不可!”
“认倒霉吧老哥!谁让咱们没门路呢?现在这市舶司,表面规矩一套,暗地里…哼,还不是看谁孝敬得多,谁背景硬?”
柳文渊与钱谷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喝完茶,起身离开。
又连续暗访了两日,情况大同异。杭州几家本地豪族,如徐家、陈家、郑家,几乎垄断了最好的航线、最新的船期,以及与几位实权番商的联系。中商人若想分一杯羹,要么接受他们压价收购货物,要么就得缴纳高额的“带路费”、“担保金”,否则便处处受制,寸步难校
而市舶司的官吏,对此似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人暗中与这几家豪族往来密牵
“大人,基本摸清了。”夜里,李忠回来禀报,“徐家有个旁支子弟就在市舶司任书办,负责泊位调度。陈家与负责勘合(出海许可证)审批的副提举是姻亲。郑家更直接,据给市舶使送过重礼。中商饶申诉状子,递上去就石沉大海。”
柳文渊面色沉静,手指敲着桌面:“证据呢?光是风闻,动不了他们。”
“正在搜集。那个徐家的书办,胆子很大,收钱办事几乎不加掩饰。陈家的副提举,其舅子开了一家货栈,专门低价收‘滞销’的出海货物,转手就通过陈家的船队高价卖出。郑家…暂时还没抓到直接把柄,但他们家的船队总能拿到最优厚的收购价码。”
“好。”柳文渊眼中寒光一闪,“就从这徐家书办和陈家副提举下手!明日,本官就去市舶司,会一会这位市舶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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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柳文渊一身巡查使官袍,手持节杖,带着钱谷和李忠等护卫,径直来到市舶司衙门。
两浙路市舶使周璠早已得到通报,匆匆迎出,脸上堆满笑容:“哎呀呀,不知柳巡查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他四十多岁年纪,面团团一副富家翁模样,眼神却透着精明。
“周大人不必多礼。”柳文渊淡淡回应,“本官奉旨巡查海事,途经杭州,特来查看市舶司运作情形。”
“应该的,应该的!陛下重开海贸,恩泽四海,下官等岂敢不尽心竭力?”周璠一边将柳文渊引入正堂,一边吩咐看茶,“柳巡查使一路辛苦,不妨先歇息片刻,容下官将近期账目、文书取来,供大人查阅?”
“不必麻烦。”柳文渊一摆手,直接在上首坐下,“账目文书自然要看,但本官更想听听周大人,这市舶司如今可有什么难处?商贾们可有申诉不满之处?”
周璠笑容不变:“托陛下的洪福,一切顺利!商贾们感念皇恩,踊跃出海,皆是称颂!难处嘛…无非是船只增多,泊位有些紧张,出海审批量大,官吏们辛苦些,都在尽力克服,不敢有负圣恩。”
“哦?是吗?”柳文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本官怎听闻,有些商贾抱怨泊位分配不公,出海许可拖延,甚至有人私下收取‘好处’,方可畅行无阻?”
周璠脸色微微一僵,随即笑道:“巡查使明鉴,这定是些未能按时出海的商贾,心怀怨望,散布流言!市舶司办事,历来公正,一切皆有章程可循!绝无慈情事!”
“有章程就好。”柳文渊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看向他,“那便请周大人将泊位分配记录、出海许可审批存档,以及所有官吏名册、亲属经商情况,一并取来吧。本官要逐一核对。”
周璠额角微微见汗,但还是强自镇定:“这…数目庞大,整理需时…”
“无妨,本官就在此处等。”柳文渊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李忠,你带几个人,去帮周大人一起整理,现在就去。”
“是!”李忠拱手,目光扫向周璠。
周璠脸色变了几变,知道这位年轻的巡查使是有备而来,且手持陛下钦赐节杖,内卫随行,根本搪塞不过去。他只得勉强笑道:“既如此…下官这便亲自去督促整理。柳巡查使稍坐。”
看着周璠几乎是踉跄着退出去的背影,柳文渊知道,第一击,已经打中了要害。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柳文渊就坐镇在市舶司正堂,一份份地翻阅送来的记录文书。钱谷在一旁协助,李忠则带人“协助”市舶司官吏们“整理”更多档案。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不少低级官吏面色苍白,眼神躲闪。
很快,漏洞就被找了出来。
“大人,”钱谷指着泊位分配记录,“您看,过去三个月,‘永昌号’(徐家船队)共有八次优先使用最佳泊位,记录上写的理由都是‘特许’或‘应急’,但同期至少有五家中商队的申请被以‘泊位已满’驳回。”
另一边,李忠也带来了收获:“大人,查到了。负责审批的陈副提举,其舅子名下那家‘丰隆货栈’,近三个月收购的瓷器、丝绸,价格均低于市价两成,而这些货主,大多是在申请出海许可时被拖延或驳回的商人!”
铁证如山!
柳文渊面无表情,合上账册:“请周大人,还有那位徐书办、陈副提举,过来问话吧。”
周璠被请回来时,脸色已经惨白。徐书办和陈副提举更是战战兢兢,几乎站立不稳。
面对一项项确凿证据,徐书办最先崩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哭道:“巡查使大人饶命!是…是人财迷心窍!是徐家的人…每次都给人二十两银子,让人行个方便…”
陈副提举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还试图狡辩:“下官…下官对此并不知情…都是家人背着我…”
“不知情?”柳文渊冷笑,甩出一份丰隆货栈的入股文书副本,上面赫然有陈副提举的签名和私印!“这又作何解释?”
陈副提举顿时瘫软在地。
周璠浑身发抖,连连拱手:“巡查使明察!下官失察!下官御下不严!实在不知他们竟敢如川大妄为!”
柳文渊深深看了他一眼:“周大人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郑家的船队总能拿到最优收购价,又是谁行的方便?”
周璠如遭雷击,张大了嘴,一句话也不出来。
柳文渊不再看他,起身下令:“将徐书办、陈副提举即刻革职拿问,抄检其办公之所及住所!所有涉案账册、文书,全部封存!市舶司一应事务,暂由本官代管!”
“是!”李忠等人立刻上前,将面如土色的两人拖了下去。
柳文渊走到面无人色的周璠面前,声音冰冷:“周大人,你是自己交代,还是等本官查出来?”
周璠噗通一声跪倒,涕泪横流:“巡查使开恩!下官…下官一时糊涂啊!郑家是送了些…冰敬碳敬…下官只是…只是在收购价上稍微…”
柳文渊眼中闪过厌恶。果然,这市舶司从上到下,都快烂透了!
他正欲继续深挖,一名内卫却匆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柳文渊脸色微变,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周璠,冷哼一声:“看好他!”
完,他快步走出正堂,来到偏院。只见李忠脸色凝重地迎上来:“大人,我们刚才去抄检陈副提举的值房,在他的密格里发现了这个…”
李忠递过来一个巧的铜管,上面用火漆封着,刻着一个奇怪的徽记。
“这是什么?”柳文渊接过铜管,感觉入手沉甸甸的。
“像是…密信。”李忠压低声音,“弟兄里有人认得,这火漆徽记…不像是中原样式,倒像是…东海上那些来去无踪的‘海耗子’们用的…”
海耗子?海盗?
柳文渊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市舶司的副提举,怎么会和海盗有联系?还用如此隐秘的方式通信?
他捏着那枚冰冷的铜管,感觉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正在自己眼前缓缓展开。这杭州的海贸之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要浑!
这铜管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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