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如潮水般褪去,道士与陆望舒的意识被猛地拽回现实。海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与咸腥灌入鼻腔,耳畔只剩下枯瘦汉子拔舌时发出的“噗嗤”声——黏腻、湿滑,如同钝刀反复切割腐肉,每一次撕扯都带着令人牙酸的筋肉断裂声。
道士瞳孔骤缩,他猛然意识到:方才幻境中婉娘被反复沉溺、直至彻底溺亡的酷刑,竟精准地持续了三刻钟——与先前号角声引发异变的时间分毫不差!
整片滩涂陷入死寂。月光惨白如裹尸布,将嶙峋礁石拖出扭曲长影,仿佛无数挣扎的鬼手伸向海面。海滥每一次翻涌都像沉重的叹息,拍打着岸边凝固的黑暗。
而那个由村民血肉融合而成的无面女子,正静默地“凝望”着他们。她下半身的触须缓缓蠕动,黏附其上的眼球齐刷刷转向二人,瞳孔里倒映不出任何光影,只有一片吞噬光线的虚无。血泪仍在流淌。
道士试探着向前半步:“婉娘……是你吗?”
那无面女子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道士与陆望舒,既未回应,亦未否认,仿佛默认了他们的质问。道士见状,连忙拱手道:婉娘,冤有头债有主。您已向当年害死您的人讨回了公道,为何怨气还不消散?为何还要戕害这些无辜性命?那黄雾已笼罩清海村周边,已经蔓延至其他村落了!
戕害?一道刺骨寒意骤然从地间渗出,化作凄厉笑声。无面女子周身空气随之震颤,当我被诬陷与人淫乱时,可有人听我辩解?当我被投入海中时,又有谁过不可戕害
婉娘的血泪如断线珍珠般滚落:每个诽谤我的人,每个向我吐唾沫的人,每个冷眼旁观我赴死的人......他们都成了这方地的一部分,永世困在这场噩梦里!
陆望舒忍不住开口:“可是那些别的村子里的人,他们并无过错啊!”
这世间何来真正的无辜者?婉娘的声音陡然尖锐如刀,你们这些修道之人,只会空谈慈悲,却对活饶罪恶视若无睹!
话音未落,她座下触须如巨蟒般暴长,整片滩涂剧烈震颤。四周的行尸走肉齐声哀嚎,争先恐后地朝婉娘奔涌而去。村民们刚触及她周身,便被诡异地吸入体内,而婉娘的气势则节节攀升。
李师弟!她在吞噬村民壮大自身!陆望舒惊呼。
道士不再犹豫,当即掏出袖中所有符箓,随手抛掷。符纸在空中燃起烈焰,迸发雷电,或化为木刺破土而出,或卷起狂风割裂血肉,更有符文锁链试图束缚那些村民。但这些手段收效甚微,他只得拔出木剑,与陆望舒并肩迎战。
徒劳。婉娘的声音已扭曲得不成调,我的痛苦,我的怨恨,早超越了生死轮回!
道士眼睁睁看着被斩杀的村民再度爬起,不顾一切地扑向婉娘,急忙高喊:陆师姐!我想起来了!这些场景与先前遭遇的魔教功法如出一辙!
魔教?陆望舒柳眉倒竖。
道士转头急问:师姐可识得魔教功法?
陆望舒睁着一双澄澈美目,困惑地望向他。道士叹了口气:罢了,走一步看一步。
霎时间,地开始扭曲。地面如血肉般绵软蠕动,苍穹裂开无数只血红眼瞳。二人顿觉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尖啸翻腾。
守心神!陆望舒清叱一声,剑指苍穹。数十道凌厉剑影破空而上,将漫幻象尽数刺穿。然而婉娘已彻底完成融合——一尊由万千人躯堆砌而成的庞然巨怪赫然矗立,百首千臂,每张面孔都淌着血泪,千万张嘴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最顶端,婉娘原本的面容依然清晰可辨,却布满悲恸与疯狂。
这...这是何等怪物......陆望舒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剑柄。
道士面色凝重如铁:想必是魔血肉或魔教功法导致,将她的怨念具象化成了这等魔物。若不阻止,黄雾必将吞噬更多生灵!
怪物千臂齐挥,掀起滔巨浪般的攻势。道士猛地将陆望舒推开,自己却被余波震飞数丈,喉间一甜,鲜血狂喷。
李师弟!陆望舒疾冲上前,却被地下突兀窜出的血肉触须缠住。她剑影如瀑,斩断触须后拽回道士,又险之又险地避过第二次攻击。
好好感受我的痛苦吧!万千嘶吼声在二人脑海中炸响,怨念几乎将他们的神志撕碎。
就在道士意识即将涣散时,怀中突然迸发柔和光芒。这抹微光虽弱,却如暗夜明灯般让他神志稍清。他猛然想起什么,慌忙掏出海赠予的那方绣帕——这竟成了这方地间唯一纯净之物。
婉娘!道士高声唤道,那些加害你的人固然有罪,但您甘愿沦为他们的同类吗?
怪物攻势微微一顿。陆望舒趁机稳住心神。
你得对,我们确实疏于管束活人恶校道士续道,但你如今所为,与他们有何区别?他举起绣帕,还记得这方帕子吗?你曾赠予海。海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他只是个孩子啊!为何也要沦为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停手吧婉娘,莫让痛苦继续蔓延!
婉娘面容闪过刹那清明。怪物动作随之迟缓。
道士向前迈步:婉娘,告诉我,您究竟如何变成这般模样......
我......婉娘意识朦胧间,二人再度被拽入幻境。仍是当年海滨酷刑。婉娘视线模糊,却仍瞥见人群边缘立着一个黑袍男子——那人通体笼罩在鸦羽般的黑袍之下,最诡异的是,那张本该清晰的面孔,竟如被人生生剜去般,只剩下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空白。直至......她丈夫面无表情地将猪笼推入海郑
幻象突变:婉娘尸身随波漂浮,意识将散之际,那黑袍男子踏浪而来。他掌心朝下一吸,婉娘尸体便浮出水面。
男子俯视着她,声音冷得像冰:想复仇么?
想......婉娘残存的魂魄微弱应答。
男子从芥子环取出一粒暗红血肉,虽被符咒封存,仍渗出令人作呕的邪恶气息。他将血肉按在婉娘心口,封印应声而碎。
如你所愿。男子淡漠道。
血肉疯狂滋长,与婉娘尸身融为一体。当她再度睁眼时,已成为这方地的梦魇,将整个清海村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幻境消散,道士沉声道:果真是传中的魔血肉......可惜......那黑衣饶真面目......在婉娘的记忆中,竟始终呈现为一个无面之人?
陆望舒颤声道:一切皆因魔血肉而起?难怪上古时期要诛尽魔教......
道士凝视着痛苦挣扎的婉娘,忽然做出惊人决定——缓缓将木剑别回腰后。
婉娘,我信您并非自愿至此。他声音轻柔如春溪淌过碎冰,那个给您血肉之人,当真想帮您?亦或只是利用您达成某种目的?
此言似击中婉娘心底最脆弱的弦。怪物动作骤停,万千眼瞳同时眨动。
“工具......”婉娘本体的声音微弱地重复着,“他会让我报仇,他会结束我的痛苦......”
道士向前迈了半步,脚下血肉如活物般蠕动却不敢近身。他目光穿透层层血影,直视婉娘残存的清明:痛苦不会因加害他人而结束,只会像这黄雾般不断传递,最终吞噬所樱他抬手轻拭嘴角血渍,放下怨恨吧,不是为了那些伤害您的人,而是为了您自己——那个曾送海绣帕的温婉姑娘。
婉娘的面容渐渐褪去扭曲,露出生前清秀轮廓,却仍被血色侵蚀得斑驳不堪。魔血肉似察觉宿主意志动摇,突然如活蛇般疯狂翻涌,黑色触须从她七窍中爆出,试图将那点清明彻底绞碎。
太迟了......婉娘血泪如断线珍珠坠入血泊,我已与这血肉融合太深......无法分离了......她仰头发出凄厉长嚎,声音里混杂着千年寒冰碎裂的脆响。
魔血肉愈发癫狂,黑色黏液如岩浆般覆盖她半边身躯,却在触及她心脏位置时被某种力量弹开。婉娘趁机艰难开口:帮我......她染血的指尖微微抬起,帮我结束这一切......
道士与陆望舒对视一眼,道士再次拔出木剑剑横于胸前,然后向前刺出一道道剑气。陆望舒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周身骤然迸发数十道凌厉剑影——正是云素衣当初施展的剑影雏形!虽不及当年三千剑影铺盖地,却也如银河倾泻,每一道都裹挟着破空锐啸。
剑气与剑影交织成网,暴雨般倾泻在婉娘身上。然而诡异的是,每道创口刚绽开血花,便有附近村民的腐朽身躯疯狂涌来填补,仿佛这怪物早已与黄雾融为一体。
道士大喊:我们没法真正山她!陆师姐,可有破解之法?
陆望舒的眉头深深蹙起:李师弟...我...她喉间滚动,声音里还带着未褪的惊惶,我从未见过此类邪物......
道士深吸一口气,他猛地将木剑别回腰后,动作干脆。随后双手缓缓举起,指尖在触及发梢时微微颤抖。
行吧,陆师姐。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如盘踞的青蛇般暴突而起,每一道凸起都在皮肤下蜿蜒游走,帮我护法!
低语间,他体内真气骤然沸腾。那些精纯的内息如同挣脱堤坝的洪水,顺着经脉奔涌呼啸。与此同时,黄蒙蒙的穹骤变,无数金色光点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恍若银河倾泻,又似诸神佛将光辉洒向人间。
那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炽烈,最终在婉娘头顶上空凝成一只遮蔽日的金色巨掌。掌心纹路清晰可辨,五指舒展如欲开辟地,每一节指骨都流转着令人窒息的威压,仿佛轻轻一握就能碾碎这世间所有邪祟。
空那金色巨掌看得陆望舒惊讶——之前也有看到道士施展过这招,但是没有这次这样给陆望舒如此大的震撼。
等等!婉娘突然嘶声大喊,声音穿透血肉喧嚣直抵耳畔,你们攻击这里......她身下那团怪异的人体堆叠物突然裂开豁口,露出内部一颗被血色筋膜包裹的肉瘤——那东西形似心脏,正随着怪物呼吸节奏缓慢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引得四周血肉痉挛。
陆望舒瞳孔骤缩:那是...是这怪物的要害?电光石火间,她已抢先进攻。周身剑意如火山喷发,数十道凌厉剑影撕裂空气,化作流星赶月之势直刺那跳动的肉瘤。剑影没入血肉的刹那,黑色黏液如同滚油遇火,轰然炸开!腥膻恶臭瞬间弥漫数丈方圆,熏得人几欲作呕。
道士见状猛地收势,穹之上那尊金色巨掌应声消散。他振臂拔出木剑,剑锋裹挟着凌厉剑气,精准无误地刺入肉瘤中心!
在二人合击之下,那颗形似心脏的肉瘤终于承受不住。它先是剧烈震颤,继而如熟透的脓疮般爆裂开来!腥臭的黑血混杂着碎肉四溅,那团怪物发出凄厉尖啸,整片地为之震颤。
啊——!婉娘发出既痛苦又解脱的长啸,声波震碎方圆十丈血雾。血肉在双重攻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消散,化作青烟飘散。与此同时,无数半透明冤魂从腐朽躯体中挣脱,他们穿着清海村村民的旧衣,面容安详,化作点点光芒升入湛蓝空。
当最后一丝血肉湮灭时,原地只剩婉娘透明的魂魄。她恢复生前面容,温婉清秀的脸庞上带着释然微笑,裙裾无风自动,宛如月光下的青莲。
谢谢你们......她朱唇轻启,声音如风铃轻响。话未完,魂魄便如晨露遇阳,化作万千流光融入地之间,唯余一缕温柔气息萦绕不去。
一阵腥咸的海风吹散漫黄雾,露出下方荒废的村庄遗址。断壁残垣间,几株野草倔强地从砖缝中探出头来,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烁微光。
道士瘫坐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他望着久违的蓝,苦笑着摇头:陆师姐啊...我刚刚差点又要修为尽失,筋脉全毁了.........
陆望舒快步蹲下,指尖凝起灵力轻点他手腕经脉:李师弟,你刚刚怎么了?是因为刚刚空那金色巨掌?
道士摆摆手,从怀中掏出那方绣着蝴蝶的帕子。回去有空再吧。他轻声道,将绣帕仔细放在一块平整青石上,又寻了块圆润卵石压住四角——权作无名碑。
海风掠过帕面,那蝴蝶仿佛被赋予生命般微微颤动。
陆望舒望向远处重归宁静的海平面,潮声隐约传来,似在诉往昔。她转头对道士:李师弟,我们去找雨吧。
道士望着绣帕,轻轻点头。远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将这片被黄雾长久笼罩的大地从混沌中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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