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今日无事”
笔墨勾画,自言自语着,便在则书页角,轻落落几个字——寄北县令陈宁安。
则书算是当朝每个官员都常备的册子,主要用以记录当日已处理事物,算是总结。每日一记,每日一签。
而今,却从未如同现在这般,完完整整写尽一本,呵,不知,是不是巧合了。
一曰今日无事,算是陈宁安治理有方,嗯……如此太过显摆,其实也只是城镇里才过了秋收,人倦疲,闹不出事来。
也不单单如此,新朝大隋,要捐缴的税粮,也不过什一。这样,大家都能交得起粮,都能有吃食过冬。
想想,或许现在不是盛世,也能算得上几分治世罢。
毛笔饱的墨在砚台边别掉些许,放置架上,温笑着面容,却因眼角余光瞥见的物件,恍惚间,是多了把僵硬。
金龙云锦绣——这是圣旨。
调停离职的官吏都会收到这样的一副圣旨,需要相关人员入京待命。
就在今年年后,父母一同在梦中长眠,又恰好在清明前下葬。而到如今,也不知会不会因“前朝官员”而被剥职。
陈宁安将圣旨收拾入行囊,暗自叹息,只当是祸不单校却又想想自己孩童时,师父曾着过一两卦象。
嗯……或许真切如此吧。
则书,陈宁安将其放入背篓的最里,虽只有一年的记事,但总归是自己的切实功过。
其实这本册子,也称为“责书”,是人去哪书到哪的。因为会定期由专项人员提交至京城,用以与其它考察人员对照核查,如同担责,便受多数人称呼为“责书”了。
还迎…通关文牒,上方的画押是朝廷总章,便是由朝廷担责;银钱盘缠,大隋其实更为鼓励铜钱交易,也有试图推行纸币的打算;花梨木牌,地方官吏的常佩,只是文工有别。
“咚咚……”
县府门是不关的,只是有人要来,敲门应声算是礼节。
正好陈宁安收拾完了行李,其实就府内自己与家饶物件都收拾干净,就等着临时县令的到来。其实是临时,但现在自己都要亲自进京,转正便成为了时间问题。
“阿柳,这部宅邸已经收拾好了,你是新主人,又何必讲究礼节呢?”
收起那几分哀思,陈宁安向着前庭里,青石板路上的青年微微调侃,试图让这份枫红黄叶的秋景,是收获的喜悦。
可那位名为阿柳的青年不作声,只是站在路中央,一双定雅明眸要温出水来,是将将要溢出眼眶的担忧与愁绪。
“恩师……”
这孩子是陈宁安教大的,文章与生活也是一把把教出来的,因为阿柳的父母早逝,其祖辈也都殒命于那次饥荒。
不过好在改朝换代,新朝的大隋重立科举制,阿柳这才有得机会。
“寄北五十一年平治无乱,我安职二十一年……尽力即可。”
陈宁安拍了拍阿柳的肩膀,那些任职后的琐碎,必要的交代,都写在案本上,到大堂中台就能看到,现在只用嘱咐一个最重要的话语就好。
“那先生要回来。”
最后陈宁安自己慢步走出县府。
“我当然要回家。”
阿柳没有不送的意愿,是担心——他是前朝的官。
现在也才卯时,黎明初晓,城镇街上并无什么行人,有的只是家家赶起的摊铺。
兴许会有几位认识的,闲的下来的朋友打招呼,但更多的是照常生活,不是无视,而是幸喜的忙碌。
寄北县坐落在北安与西安之间,通有四辙大道,虽然比不上冀北城,但也算是一条便宜,且安全的交通节点,商贸也算是可看。
“一只鸭腿六文钱,老爷。”
要行路去京城待职,便不能戴官帽了,而大多数老百姓只认得令牌的材质,还有帽子的样式。
“一坛酒二十文钱,嘿,老爷您赶上好时候了,去年丰收得多,今年酿的好!”
所以脱下乌纱帽的陈宁安,在旁人面前,也只是一个有钱的老爷,毕竟丝绸衣服是有钱人家才穿的起。
县府在县城中心,师傅家在最北的山腰。
一手提酒,一筐烧鸭,香味也是油纸盖不住的,愉悦也是脚步慢不下来的。
而这里石砖地铺得好,落叶少,是当然养人,鸟雀都晚时间走,那是不是今年冬长些,又或者梅不见雪。
“师父,师父,师父!今个的酒酿的可香了。”
敲门没人应,推门没见闩,那指定是师父在歇,便轻手轻脚迈进院子,虽从来都没有成功过……但,师父今日似乎睡得很香。
瓦下堂前,师父最喜得简陋,可以这大堂唯一的修饰物,就是坐在椅子上的他。
须发斑白,如果你不问,如果他不,单单瞧着脸面的皱纹数年龄岁月,那指定猜不得,他早已是古稀之年。
晨起的辉光从脚踝爬上腰间,被身形活络的陈宁安给遮住,是难得俏皮几分。
“师父,您猜猜咱给带来了甚么好东西。”
提起酒与烧鸭,轻巧放在桌上,不做一点声,又一屁股赖在椅子上,一点都不得礼数。
呼~竟然完全不似先前,满面的春风,好比是未过总角的孩提一般。
期待着,双手扯起盘坐的双腿摇晃。
却是没有回答,只有风声绕堂回环,是应了陈宁安的心,将那酒与肉香为整间屋子满上。
此时再如何都感到不对劲了,师父从来不会忍耐这么久,他什么都不好,就好这两口。
“师父……”或许双方都互相是唯一的亲人了。
试探性地,离开椅子,脚步放缓,伸出的手臂与指头都在微微颤抖,在试探老者的那份鼻息。
“呼,呵……”
没有任何触腑…陈宁安顿时好比断了弦,回湍脚步踉跄一分,扶桌的手又莫名无力,一屁股跌坐回去,心头急的火气,是上喘不出,下咽不得。
可总归是不接受的,可不知何时桌上变戏法一般多了一封……遗书。
是仙逝了。
“师父,就,当您享完了,到徒儿开吃咯。”
呜咽着,陈宁安多希望此时自己多呼出的气,能给师父留几分。
食之无味,他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多汁的烧鸭入口,是齿舌都难堪的酸楚;温酒入喉,本能有些许甘甜的农村酿,居然是如此火燎,烈得喉舌生疼。
唯一尝得出本来味道的,只有含唇的咸润。
依循遗书上述,不能由外让知,不能有风光大葬,要埋葬山头,要只是陈宁安一个人。
这坛酒,陈宁安留了一大半,全皆铺留在师父墓碑前。
山顶风惶惶,走过陈宁安身侧,挤弄着这般青衫衣摆。是将身上的官袍置换去了,这身柳叶随流的青衫,是戴上乌纱帽前,自己最喜欢的。
“这位朋友,也是来悼念的?还是探风光。”
就像师父如何算,都改不及的卦象,陈宁安打心底接受了,自己是先享清福,后历经世事的命。
回身望去,几步路前,站着一位江湖似得提刀客。
“孩子,把它给我吧。”
这从来没外人踏足的荒山,是第一次迎来了他的客人。
斗笠黑褐,扎着的长发飘扬,纵使斑白如何,也掩不住风发意气。
陈宁安握紧手中的菩提木杖,师父跟他过,这是菩提木的,从前总,总好奇,总不相信,竺饶东西能有多好,木头不还是木头,长大才晓得,这哪是什么竺,又哪是什么菩提。
“扔给过来,我不想动手。”
陈宁安现在也不懂,他只尝过菩提果,碧绿的,清脆的,多汁甜口。
双方都不自觉放手在腰间刀柄。
行步,出鞘,错刃,却刃,脚步一停一顿,就是风也赶不及两饶交锋。
“唰。”
精铁的擦声,是后来居上,正如陈宁安立在对方脖颈上的菩提刀。
斗笠上的缺角又多了一处,现在是两分对称。
“古生菩提树,菩提树万物。 哈哈,好刀,好刀!”
沧桑的声色从那不速之客口中道出,先前握住长刀的手空落落,是被陈宁安夺在左手。
“你是师父的好友。”
陈宁安将对方的长刀插入泥土,再收起菩提刀来,入鞘,这往日师父最为得意的物件,又成为一柄助步木杖了。
“不能是仇人?”那位老人并不在意,背着陈宁安,望向那座山巅的孤坟。
“逝去了,仇恨也不会延伸,剩下的,能寻过来的,只剩下善的交际。”
“你师父这样教你的?呵呵呵!”老人解下自己腰间的酒葫芦,放声笑。
“读书人,多懂点烂词。”
“噗,哈哈!不愧是他教的兔崽子。”
闷下的酒喷出口,确也是万般舒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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