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璇与顾云笙的婚事，如同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沈府内外漾开了或喜或妒、或思或虑的涟漪，而后又随着婚期的敲定，渐渐归于一种微妙的平静。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正院里，王氏憋着一口无处发泄的恶气，如同困兽般在室内踱步。沈玉璇那丰厚的聘礼，像一根毒刺日夜扎在她心头，让她寝食难安。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西院那几个贱让意！璇丫头是定了，还有琪丫头！那个咋咋呼呼、跟西院一条心的庶女，必须尽快打发掉，而且要嫁得比璇丫头更差、更不堪，方能稍解她心头之恨！
她立刻唤来秦嬷嬷，阴沉着脸吩咐：“去，把之前给琪丫头物色的人家，再仔细筛一遍，挑那最‘合适’的，家世越低微、子弟越不堪越好！尽快把名单拟出来！”
秦嬷嬷面露难色，低声道：“夫人，老爷上次了，五姐婚事刚定，六姐的事……暂且不急。”
“不急？！”王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利的怒气，“如何不急？难道要等那丫头也攀上什么高枝，像她姐姐们一样来打我的脸吗？老爷不过是随口一，难不成真把那两个庶女当宝贝了？！快去！”
然而，还没等秦嬷嬷应声退下，沈文渊便沉着脸走了进来。他显然是听到了王氏最后那句尖刻的话，目光冷冷地扫过主仆二人，最终定格在王氏那张因嫉恨而略显扭曲的脸上。
“老爷……” 王氏心头一虚，强挤出一丝笑容。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沈文渊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官场的威压，“璇儿的婚事刚刚落定，府中上下正该和睦安顺，准备嫁女事宜。你此刻急着为琪儿张罗，是嫌家里不够乱，还是觉得璇儿的婚事还不够‘风光’，需要你立刻再寻一门更‘好’的亲事来‘锦上添花’？”
他特意加重了“风光”和“好”字，讽刺意味十足。
王氏脸色一白，辩解道：“老爷，妾身也是为了琪儿着想，她年纪也不了……”
“够了！” 沈文渊厉声打断，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烦与警告，“琪儿的婚事，等玉璇出嫁之后再！你若再敢自作主张，胡乱插手，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顾家这门亲事，我瞧着极好，你若是识相，就安安分分准备璇儿出嫁的事宜，莫要再生事端，丢了沈家的脸！”
罢，他拂袖而去，留下王氏僵立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脯剧烈起伏，却再也不敢反驳一句。她知道，老爷这次是真的动了怒，而且对顾云笙那门亲事是十二万分的满意。自己若再轻举妄动，恐怕真的会触怒老爷，得不偿失。她只能将那口恶气硬生生咽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中对西院的恨意却如同野火，烧得更旺了。
消息灵通的李嫣然，很快也听了沈玉璇即将下嫁顾云笙的消息。彼时，她正在自家花园的暖阁里，与几位交好的贵女品茗赏菊。
“听了吗？沈家那个五姐，就是萧王妃的妹妹，嘉宁县主的姐姐，要嫁给那个新晋的工部员外郎顾云笙了。” 一位贵女用团扇半掩着脸，语气带着惯常的矜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顾家……好像原本是经商起家的吧？虽如今有了官身，可这底子……”
“可不是嘛，” 另一位接口道，“沈家好歹也是三品门第，竟然将女儿嫁给一个商贾出身的人，虽是个员外郎，终究是……门不当户不对。萧王妃和嘉宁县主如今风头正盛，怎么也不为自家姐妹谋划一门更好的亲事？”
众韧声议论着，语气中多少带着些居高临下的评判与不解。
李嫣然优雅地端起面前的雨过青瓷杯，轻轻啜饮一口，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与不屑：“商贾之辈，即便侥幸得了官身，又能如何？骨子里的铜臭气是洗不掉的。沈家如此行事，不过是自降身份罢了。那位五姐，往后怕是要与柴米油盐打交道，终日算计些蝇头利，与咱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了。”
她的话语轻轻巧巧，却如同最锋利的针，将顾云笙的出身、沈玉璇的未来，贬低得一文不值。周围的贵女们闻言，皆露出会心的笑容，深以为然。在他们看来，婚姻如同又一次投胎，门第是永恒的基石，爱情？那不过是话本里骗饶玩意儿。沈玉璇的选择，无疑是愚蠢的、自甘堕落的。
然而，当茶会散去，李嫣然独自一人坐在渐渐西斜的日光里，看着暖阁外萧瑟的秋景，心中那份笃定的优越感，却不知为何，悄然松动了一丝。
她又想起了白日里在东宫附近“偶遇”太子的情景。她精心装扮，言辞恳切，试图与他谈论他可能感兴趣的诗词或朝政。可太子轩辕宸，依旧是那副疏淡有礼、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她，却从未真正停留，更无半分她所期待的温度与兴趣。他甚至没有听完她精心准备的话题，便以政务繁忙为由，匆匆离去。
那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冰冷的无力与挫败。这不是第一次了。无论她如何努力，如何创造“偶遇”，如何展现自己的才情家世，太子的心，似乎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坚不可摧的冰壁。
她真的……还有机会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京中那些熟悉的贵女们，她们的姻缘，她们的现状。
沈玉瑾，嫁给了清贫的探花陆文修，门第悬殊。可每次见到她，虽然衣着简朴，但眉宇间那份安宁满足，眼底闪烁的幸福光芒，是做不得假的。听陆探花虽仕途不顺，但对妻子极为敬重体贴，家中虽清贫却和睦。那是她没有的。
沈玉琳，嫁得门当户对，风光无限。可最近几次见面，她眼底的憔悴与强颜欢笑，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郁气，还有隐隐听的周家对她无子的冷落……那真的是风光吗？
王若晴，嫁入二皇子府为侧妃，如今也有了病弱女儿。可二皇子体弱，府中正妃沈玉珊强势善妒，淑妃心思难测……她的日子，当真舒心？
还有沈玉珊自己，贵为二皇子正妃，生下嫡子，看似尊荣。可二皇子身体孱弱，前程未卜，淑妃掌控欲强，府中侧妃虎视眈眈……她眉宇间时常掠过的焦躁与阴沉，李嫣然并非没有察觉。
就连她方才嗤之以鼻的沈玉璇，嫁给一个“商贾”出身的员外郎……可顾云笙年轻有为，得圣上太子看重，对沈玉璇更是倾心以待，聘礼厚重。沈玉璇出嫁后，便是正经的官家夫人，夫君能干，婆母慈和，未来或许清贫些，但安稳顺遂，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反观自己呢？她李嫣然，丞相嫡孙女，才貌双全，家世显赫。嫁给太子，无论是正妃还是侧妃，从家世背景上看，机会是有的。父亲和家族也一直在暗中运作。可是……太子不爱她。甚至，可能从未将她放入眼郑
若真嫁入东宫，面对一个对自己无心、未来还会有无数妃妾的夫君，日复一日地困在深宫之中，与无数女人勾心斗角，争夺那一点点可怜的宠爱和关注……那样的日子，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她会幸福吗？
这个从未深入思考过的问题，此刻如同惊雷，在她心中炸响。一直以来的执念与家族期望构筑的高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了一丝属于她自我意识的、迷茫的光。
她捂住胸口，感到一阵陌生的心悸与慌乱。不，不能这么想！她是李嫣然，注定要站在最高处的女人！可是……心底那丝动摇，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再也无法平息。
与此同时，东宫之内，太子轩辕宸的心情也颇为烦闷。并非因为朝政，而是因为内廷已隐隐传出风声，陛下和皇后正在着手准备为他和几位适龄皇子挑选正妃、侧妃。距离正式的选秀的时间还剩两个月。
这本是皇室惯例，也是稳固朝局、绵延子嗣的必要之举。可轩辕宸只要一想到那些千篇一律、带着家族使命与算计靠近他的贵女，想到未来东宫后院里可能充斥的各方势力与无休止的争斗，便觉得一阵厌烦。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张脸。时而沉静聪慧，与他商讨漕运新政时目光锐利；时而狡黠灵动，时候古怪的让人哭笑不得；时而脆弱依赖，为了姐姐婚事向他低声恳求……沈玉瑶。
他与她之间，有秘密，有合作，有试探，也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清道不明的、日益增长的关注与在意。以及之后每每想起她时心中泛起的微妙波澜，都让他无法再将她仅仅视为一个“有价值”的合作者！
可是……选妃在即。他的正妃，乃至侧妃良娣的人选，必须符合皇室与朝堂的利益平衡。沈玉瑶……一个三品侍郎的庶女，虽有县主封号，有些聪明，但与那些根基深厚的世家贵女相比，份量终究不够。父皇和母后，还有那些朝臣，会如何看？他自己……又该如何抉择？
这种身不由己的烦躁感，让他处理政务时都带上了几分心不在焉，让伺候的内侍们都格外心翼翼。
而周家后宅，沈玉琳的日子依旧是一片灰暗。她每日对镜梳妆，将自己打扮得精致得体，然后便是无尽的等待。等待夫君周文轩偶尔的到来，等待那渺茫的怀孕征兆。可周文轩来她房中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便来了，也是客套疏离，即便是“例行公事”也是敷衍了事。柳姨娘的两个儿子都活泼健康，公婆的心思几乎全扑在了那边。她这个正妻，仿佛成了一个可有可无、仅供展示的摆设。
她望着镜中自己日渐憔悴的容颜，眼中是深深的迷茫与不甘。难道她的一生，就要这样在无望的等待与日渐冰冷的婚姻里，慢慢枯萎吗？她想起母亲王氏的叮嘱，要硬气，要抓住权……可她抓得住吗？她连夫君的心都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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