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二，深夜。距离鬼子预定的拂晓进攻，只剩下不到六个时。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山岩和枯枝上，发出尖利的嘶鸣。但此刻的白石沟根据地边缘，几处关键地形上，却是一片与严寒和寂静抗争的、热火朝的景象。
独立支队构筑防御工事的行动，早已开始，但在获得确切情报、明确鬼子主攻方向后，这项工作的针对性、强度和精细度，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这不再是简单的挖条战壕、垒个掩体，而是林峰结合自己超前的军事知识和本地实际，设计出的一套多层次、立体化、充满“惊喜”的防御体系。
老鹰嘴，白石沟的东大门。这里两山夹一沟，形如鹰喙，地势险要，一条蜿蜒的土路从“喙尖”处挤过，是中路鬼子正面进攻的必经之路。此刻，二连长正带着全连战士和加强过来的工兵排一个班、民兵两个中队，顶着寒风，拼命加固着早已存在的第一道防线。
战壕加深加宽，挖出的冻土被垒成胸墙，拍实拍硬。关键位置的机枪火力点，用粗大的圆木和从废弃房屋拆来的门板、石条加固，顶部覆盖厚土，只留下狭窄的射击孔。战壕前方五十米到一百米的区域，被工兵们布设了密密麻麻的雷场。不是简单埋下去完事，而是真真假假，绊发、压发混合，还利用地形设置了几个隐蔽的集束雷坑。
“都仔细点！鬼子工兵也不是吃素的，埋浅了、痕迹明显了，就被他们排了！”工兵班长哑着嗓子，在阵地上来回巡视，不时蹲下亲自调整，“这边，再撒点雪，盖匀实了！那边，弄点枯草伪装！咱们的地雷，要等鬼子用脸来探！”
一个年轻战士一边奋力挥镐，一边嘀咕：“班长，这大冷的，地冻得跟铁似的，挖坑埋雷比挖祖坟还费劲…”旁边老兵给了他一脚：“废什么话！现在费劲，总比明鬼子冲上来用刺刀跟你讲道理强！想想你刚领的新棉衣，想不想穿着它过年？”年轻战士缩缩脖子，干得更卖力了。
王承柱的炮排主力也隐蔽在老鹰嘴侧后的反斜面阵地上。他的两门九二式步兵炮和几门迫击炮被精心伪装，炮位前铲除了积雪，垫上了沙袋，还挖了简易的防炮洞和弹药掩体。王承柱像个守财奴一样，亲自检查每一发炮弹的状况，反复叮嘱炮手们射击诸元和预案。
“都听好了！”王承柱难得严肃，“咱们的炮金贵，炮弹更金贵！打的时候，听命令，看信号！优先打鬼子的重机枪、掷弹筒和扎堆的步兵！炮击要快，要猛，打完了立刻转移，别让鬼子的炮盯上！谁要是贪功，把炮给老子弄没了，我把他塞进炮筒子里打出去！”炮手们哄笑，但都认真记下。
黑风岭-野狼峪北路。这里山势更加陡峭，林密沟深，大部队难以展开，却是迂回穿插的险路。张大彪的一连和民兵在这里的作业，更多是巧妙的“布置”而非“构筑”。他们在可能的行进路线上，利用然的石缝、陡坎，设置了大量滚木擂石。碗口粗的树木被锯断一半，用藤蔓绳索巧妙牵引，一旦砍断绳索，就会轰然倒下，阻塞道路。狭窄的垭口处，积雪被故意弄得松动，下面埋着尖锐的木刺和铁蒺藜。
“大彪，这边差不多了，够鬼子喝一壶的。”一个民兵队长指着一段看似平常、实则暗藏数个绊发雷和陷坑的山道，对张大彪。
张大彪搓着冻僵的手，咧嘴笑道：“这哪够？还得给鬼子准备点‘冰溜子’！”他指挥战士们，在一些背阴的陡坡上泼水，寒风一吹，很快形成一片片光滑难行的冰面。“鬼子穿着大皮靴，上了这溜冰场，那乐子可就大了！”
战士们想象着鬼子连滚带爬的样子，都乐了起来，干活的疲惫似乎也减轻了不少。有人打趣：“咱这独立支队，快成专业装修队了，专给鬼子搞‘惊喜套餐’！”
清水河谷南路。这里地势相对开阔，河道冬季干涸，露出布满卵石的河床，两侧是缓坡。三连和民兵的任务是迟滞和袭扰。他们在河谷两侧的制高点上，利用岩石和灌木丛，构筑了数十个单兵或组射击掩体，伪装极好，彼此之间可以通过简易的交通壕或手势联系。河床里，看似随意的石块下，可能藏着压发雷；缓坡上，枯草丛中拉着细细的铁丝，连着集束手榴弹。
“咱们不跟鬼子硬顶，”三连长对战士们布置战术，“放他们进河谷，等他们队形拉长，首尾难鼓时候，咱们就从两边山坡上，用冷枪点名！专打军官、旗手、机枪手！打了就换位置，绝不停留！把鬼子拖在这河谷里，让他们进退两难，变成咱们的活靶子！”
除了这些主要防御方向，林峰还特别指示，在各阵地之间的结合部、可能被股敌人渗透的侧翼、甚至根据地腹地一些关键节点，都设置了隐蔽的警戒哨、伏击点和撤退通道。这些地方通常只有两三人，装备冲锋枪和手榴弹，任务是预警、袭扰和指引主力。
时间在紧张的劳作中飞速流逝。凌晨三点左右，各主要阵地的主体工事基本构筑完毕。战士们轮换着躲进挖好的猫耳洞或背风处，就着水壶里已经冰凉的水，啃着硬邦邦的压缩饼干，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寒风中，只有哨兵警惕的目光，在黑暗中缓缓移动。
林峰和赵刚没有休息，他们带着警卫排，打着手电筒（蒙着布），进行战前最后一次巡查。从老鹰嘴到黑风岭，再到清水河谷，他们仔细检查着每一处火力点的射界、每一段战壕的深度、每一处雷场的伪装、每一门炮的隐蔽情况。
“老林，你看这里，”赵刚指着老鹰嘴一道战壕的拐角，“这个射界被那块石头挡了一部分，是不是让工兵再敲掉一点？”
林峰看了看，摇摇头：“不用，留着。鬼子从这边过来，注意力会被石头吸引，我们旁边那个暗火力点正好打他侧翼。工事不能修得太‘完美’，要留点‘破绽’，才能让鬼子钻进来。”
赵刚恍然大悟，佩服林峰的心思缜密。
巡查到一处民兵设置的滚木擂石机关时，林峰试了试牵引绳索的强度，对旁边的民兵队长：“绳子再加固一下，用油浸一浸，防止冻硬了砍不断。触发点要设两个，一明一暗，明的让鬼子发现、提心吊胆，暗的才是真正要他们命的。”
民兵队长连连点头，赶紧带人去改。
凌晨四点，东方际微微泛出一丝青灰色。巡查接近尾声，林峰和赵刚登上一处可以俯瞰老鹰嘴和部分河谷的高地。借着微光，下方那些精心构筑却又隐蔽良好的工事轮廓，依稀可辨。整片区域仿佛一头匍匐在雪地症收敛了爪牙、却随时准备暴起噬饶钢铁巨兽，寂静中蕴含着恐怖的杀机。
“都准备好了。”赵刚轻声，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寒风里。
林峰点点头，目光投向东方那越来越亮的鱼肚白，又转向北方、南方隐约的山影。他知道，在那片逐渐清晰的黎明前的黑暗中，鬼子的部队正在集结，正在向预定的进攻出发地运动。马蹄声、车轮声、皮靴踩雪声，或许正隐约传来。
“工事是死的，人是活的。”林峰缓缓道，声音平静却充满力量，“再好的防御，也要靠战士们的勇气和智慧来守卫。告诉同志们，工事已经筑好，接下来，就看咱们怎么用这些工事，把鬼子的血，一寸一寸地放干在这冰雪地里。”
他转身，对身后的通讯员下令：“通知各阵地，鬼子进攻在即。全体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没有命令，不许开火！放近了打，打狠打准！我和政委在指挥部，与大家同在！”
命令通过电话线和传令兵，迅速传达到每一个战士耳郑战壕里，掩体后，岩石旁，一双双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发亮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前方的黑暗。手指轻轻搭在冰冷的扳机上，拉动了枪栓，发出轻微而整齐的“咔嚓”声。炮手们最后一次检查标尺和炮弹。民兵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和引爆绳。
寒风依旧呼啸，但空气中那股浓烈的、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已经压过了冰雪的寒冷。
林峰最后看了一眼脚下这片他们用汗水、智慧甚至鲜血构筑起来的钢铁阵地，转身，和赵刚一起，大步走向位于后方的指挥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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