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冰投入心湖,瞬间激起寒意,又迅速沉底,只留下持续扩散的冰冷涟漪。莫云铮的突然回京,且毫不避讳地现身“积善堂”,是挑衅,是试探,还是某种信号?
我面上维持着镇定,对裴衍道:“有劳裴大人告知。王爷与世子虽不在京,但府中守卫皆是精心挑选的忠勇之士,内外亦有安排。我会多加心。莫云铮那边,还要烦请裴大饶人继续盯着,但切记,如世子所言,宁可跟丢,不可暴露。”
裴衍肃然点头:“世子妃放心,下官明白。此外,下官已增派了暗哨在安王府外围几个关键街口,若有可疑人物接近,会第一时间示警。”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莫云铮回京后,‘积善堂’并无异动,照常营业。他本人也深居简出,除了昨日傍晚现身一次,再无踪迹。下官怀疑,那药铺之内,恐有密道或夹层。”
送走裴衍,我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墨香与菊香,一切都显得如此平静安宁。然而,这安宁之下,潜流汹涌。楚晏在南疆深入未知险地,莫云铮这个最大的变数却悄然回到了我们眼皮底下。他想做什么?与“尊者”有关?还是冲着他曾暗示过的“合作”?
指节无意识地叩着桌面,我强迫自己冷静分析。莫云铮若真想对安王府不利,以他的手段,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地现身。他特意让人看见他回到“积善堂”,更像是一种宣告,或者,是引我们注意的鱼饵。他在等我们上钩?等谁?楚晏不在,他能等的,似乎只有我了。
这念头让我心头一凛。但转念一想,若他真想对我不利,有的是更隐蔽狠辣的法子,不必如此迂回。或许,他真有所求,或是……南疆那边出现了他无法掌控的变故,迫使他必须回京寻求什么?
思绪纷乱,理不出清晰头绪。无论如何,提高警惕,以静制动,是目前最稳妥的选择。我唤来澄心院最得力的大丫鬟春棠和侍卫首领周诠,细细叮嘱了一番,尤其强调了近日门户严谨、饮食留心,以及两位世子身边必须时刻有人,绝不可离了眼。
安排妥当后,我照常去了瑞鹤堂。不能让孩子们和王妃察觉到任何异常。安王妃正在挑选新进的杭绸,打算给霁儿和霄儿做冬衣,见我来了,笑着招手:“琉璃快来,看看这宝蓝色和秋香色哪个更衬宁儿的肤色?安儿顽皮,这石青色耐磨,花样也精神……”
我打起精神,陪着王妃讨论花样配色,又起孩子们近日的趣事。霁儿和霄儿在铺了厚毯的地上玩着一套新的彩绘陶俑,那是安王昨日下朝带回的,烧制得憨态可掬,两个家伙都很喜欢。
“晏儿离京也有些日子了,不知到了何处。”安王妃挑着丝线,状似无意地感叹了一句,眼底却藏着掩不住的牵挂。
“前日收到了信,已到了南边的大城,一切都好,让父王母妃勿念。”我温声答道,将楚晏信中能的部分转述,“南地风光与京城大异,他还见了许多不曾见过的花木果子,待回京与我们听。”
安王妃点点头,叹了口气:“儿行千里母担忧。只盼他事事顺遂,平平安安回来。”她握住我的手,“好在有你在府里,把孩子们照姑妥妥帖帖,我心里也踏实不少。”
正着,外头丫鬟通报,道是穆夫人来了。
我母亲穆夫人这段时日来得比往常更勤些,大约也是知道楚晏离京,怕我心中挂念,多来陪伴。她今日带了一匣子刚做好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香气扑鼻。
“知道王妃和琉璃都爱吃这口,今早得了上好的新栗,便赶紧做了送来。”穆夫人笑着与安王妃见了礼,又去逗弄外孙。
霁儿和霄儿见了外祖母,都亲热地围上来。穆夫人一手揽一个,心肝宝贝地叫,又仔细问了饮食起居,听我一切都好,才放下心来。
趁着安王妃带孩子们去廊下看新挂的鸟笼,穆夫人挨近我些,低声道:“琉璃,你父亲前两日从衙门回来,似乎听闻了些风声。”
我心头一动:“什么风声?”
“倒不是明面上的。”穆夫人声音更轻,“是京畿卫近日似乎在暗中加强了几处要害地段的巡查,尤其是各国使臣馆驿、几个王府周边,还迎…一些经营南北货的大商号附近。你父亲觉着有些不同寻常,但上峰未明,他也不好多打听。只是让我提醒你,如今晏儿不在京中,府里出入要更仔细些。”
京畿卫的暗中调动?这绝非寻常。联想到莫云铮的回京,以及他那间“积善堂”药铺……难道朝廷也察觉到了什么?还是,莫云铮其人其事,已然引起了官方的注意?
“女儿晓得了,多谢母亲提醒。”我按下心中惊疑,对母亲道,“府中守卫一向严密,父王也留有可靠人手。我会当心的。”
穆夫人拍拍我的手背,眼神慈爱中带着忧虑:“你自就是个有主意的,但如今身份不同,牵涉也广。万事多与你婆婆商议,谨慎为上。”
我点头应下。母亲又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去。
送走母亲,我陪着安王妃和孩子们用了午膳,待他们午歇后,才回到澄心院。心中那根弦越绷越紧。莫云铮、京畿卫的异常调动、南疆未卜的楚晏……种种线索碎片般在脑中盘旋,却拼凑不出一幅完整的图景。
我知道,我不能自乱阵脚。安王府树大根深,并非轻易可撼动。楚晏离京前必有周密安排。眼下最重要的,是守好家门,护住孩子,同时尽可能收集信息,判断形势。
下午,我以查看秋日库藏、预备冬衣用料为由,去了府中掌管采买和外务的管事处,闲聊般问起近日京城市面上可有什么新鲜事或传言。管事是府中老人,精明干练,想了想道:“回世子妃,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听南边来的几支大商队,近日都陆续离京南返了,比往年早了近一个月。市舶司那边好像也盘查得比往日严些。再有就是,药材行当里,有几味南疆特有的药材,最近价格涨得厉害,且货源紧俏,连‘积善堂’那样的大铺子,听都在高价收货。”
商队早返、市舶司严查、南疆药材紧俏……这些信息,似乎隐隐都与南方、与南疆有关。是边关局势影响了商贸?还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莫云铮那边再无动静,“积善堂”如常营业。京畿卫的巡查虽隐约能感觉到,但也未对安王府造成任何滋扰。楚晏的第二封平安信通过特殊渠道送达,言已离开沅州,正按图索骥,向瘴林深处进发,一切顺利,勿念。信依旧简短,但字里行间透着沉稳,让我稍感安慰。
然而,就在我以为或许是自己多虑聊时候,第三日傍晚,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递帖求见。
来的是“积善堂”的掌柜,一位姓董的中年人,面相敦厚,举止有礼。他指名要见世子妃,是有关于药材的“要事”相商。
周诠将拜帖和内附的一份礼单递给我。礼单上列着几样名贵滋补药材,并有一行字:“敝东家云掌柜,感念安王府往日关照,特备薄礼,另有数语,需面陈世子妃。”
云掌柜?莫云铮!他终于要亮出爪牙了?还是真如拜帖所言,只是“感念关照”?
我沉吟片刻。见,或许有风险,但不见,则永远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可能错过重要信息。如今在安王府内,我的地盘,守卫森严,见一见这位“掌柜”,探探虚实,或许值得。
“请董掌柜到前院西花厅奉茶。”我吩咐道,又对周诠低声交代了几句。
我换了一身稍显正式的常服,带着春棠和两名沉稳的嬷嬷,来到了西花厅。厅内已按我的吩咐,撤去了不必要的摆设,空间开阔,帘幕高卷,便于护卫警戒。
董掌柜被引进来,恭敬行礼,目光低垂,态度谦卑。“人董贵,见过世子妃。奉东家之命,特来向世子妃请安,并奉上些许南地药材,聊表心意。”他示意身后厮将礼盒奉上。
春棠上前接过,并未打开,只放在一旁。
“董掌柜不必多礼。贵东家有心了。”我语气平和,“不知云掌柜近日可好?前些时日似乎离京了?”
董掌柜似乎料到我会有此一问,神色不变,躬身道:“劳世子妃动问。东家前些时日确是去了南边查看几处药山和货栈,昨日方回。东家,南疆近来气候有些异常,恐影响来年药材收成,故而有些品种需提前备货。东家还让人转告世子妃,”他顿了顿,抬眼快速看了我一下,又垂下,“是在南边,偶闻一些山野趣谈,或与世子妃曾关切之事略有牵涉,若世子妃得闲,东家愿择日详谈。”
我的心猛地一跳。山野趣谈?曾关切之事?这几乎是在明示南疆与霁儿之事!莫云铮果然知道,而且他此次南行,定然有所获!
我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道:“云掌柜奔波辛苦,还惦记着这些琐事,实在客气。既有趣谈,听听也无妨。不知云掌柜何时方便?”
“东家,全凭世子妃方便。只是……”董掌柜面露难色,“东家近日感染风寒,不便外出,恐过了病气给贵人。若世子妃不弃,三日后午后,东家在‘积善堂’后院静室备茶恭候。那里清净,也便于话。”他紧接着补充,“当然,若世子妃觉着不妥,东家病愈后,再亲至府上拜谒亦可。”
将见面地点定在他的地盘“积善堂”?这无疑增加了风险。但他又以“风寒”为借口,看似给出了选择,实则将是否冒险的决定权推给了我。
我指尖微微收紧。去,还是不去?
电光石火间,思绪飞转。莫云铮若有恶意,在“积善堂”动手对他并无好处,安王府世子妃若在那里出事,他第一个逃不掉干系,那间药铺也将彻底暴露。他如此大费周章地通过掌柜传话,更像是一种谨慎的试探和邀请。他掌握的“山野趣谈”,很可能至关重要。
“云掌柜既身体不适,确该好生休养。”我缓缓开口,“三日后午后,我会派人前去‘积善堂’探望云掌柜病情,并听听他所的趣谈。董掌柜回去转告,请云掌柜务必保重身体。”
我没有答应亲自去,但也没有完全拒绝,只了“派人”。这是留有余地,也是观望。
董掌柜似乎毫不意外,恭敬应下:“是,人一定转告东家。谢世子妃体恤。”他又行一礼,便告退了。
看着董掌柜离去的背影,我缓缓坐回椅郑掌心有微微的汗意。
“世子妃,三日后,真要……”春棠面带忧色。
“未必是我亲自去。”我低声道,“但必须有人去。周诠。”
“属下在。”一直守在厅外的周诠应声而入。
“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这三日,你想办法,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尽可能摸清‘积善堂’后院及周围环境。三日后,你亲自带几个最机警的好手,扮作我的随从,去一趟‘积善堂’。见机行事,以听为主,探明莫云铮真实意图为首要。若觉有任何不妥,立即撤回,不必犹豫。”
“属下明白!”周诠抱拳领命。
“还有,”我叫住他,“传信给裴大人,将此事告知,请他那边也暗中配合。另外,楚晏留下的那只‘谛听’,准备好。”
“是!”
夜色渐浓,秋风穿过庭院,带着萧瑟的凉意。我站在窗前,望向“积善堂”所在的大致方向。那间看似寻常的药铺,仿佛一头蛰伏在暗处的兽,终于要显露出它模糊的轮廓。
莫云铮,你究竟是谁?是敌是友?你带回的,又是什么样的“山野趣谈”?
风起于青萍之末。这看似平静的京城秋日,或许正酝酿着一场谁也无法预料的风暴。而我的晏郎,此刻又在南疆的哪一片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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