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绝是被冰凉的腐臭泥水呛醒的。
他猛地从齐腰深的黑沼中坐起,胸腔火辣辣地疼,每吸一口气都带着铁锈味。耳边嗡嗡作响,是毒瘴侵蚀灵台留下的后遗症。他茫然地环顾四周——晨雾如灰白色的裹尸布,笼罩着这片炼狱般的沼泽。
目光所及,皆是血色。
三丈外,他的一名心腹修士仰面倒在乱石间,半个脑袋不翼而飞,断颈处露出的骨茬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显然是被某种剧毒腐蚀后又被巨力撕扯所致。尸身周围,散落着破碎的法器残片和被撕成碎布的衣物。
五丈处,另一具尸体挂在扭曲的枯树上,胸口有一个碗口大的窟窿,贯穿前后,边缘焦黑,像是被极高温的火焰或毒液瞬间洞穿。那是修炼《火鳞甲》的王师兄,他引以为傲的护体罡气,在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中,脆得像张纸。
更远处,雾气深处,隐约可见一截断臂,手指还保持着捏诀的姿势,手腕上那只秦绝赏赐的“赤铜护腕”沾满了泥浆和暗红色的血痂。
血腥味、腐臭味、还有某种腥甜刺鼻的妖兽体液味道,混杂在浓得化不开的晨雾里,钻进鼻腔,黏在喉咙,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公子……公子您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沙哑声音从旁边响起。
秦绝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仅存的一名心腹——刘茂,正连滚爬爬地凑过来。刘茂的左臂软软垂下,明显断了,脸上纵横交错着数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皮肉外翻,渗着黄绿色的脓水,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他身上的法袍破烂不堪,沾满了黑泥和干涸的血污,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
“其他人呢?”秦绝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死……死了,都死了!”刘茂涕泪横流,混杂着脸上的血污,显得格外凄惨,“陈师兄被那怪物拖进深潭……赵师弟想用雷火符开路,引燃了瘴气,把自己和那个用虫的老头一起炸碎了……还有李师弟,他被毒雾迷了眼,掉进了流沙坑,我……我没拉住……”
秦绝麻木地听着,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越收越紧。
七个人进来。四个心腹,三个高价聘请的、据在沼泽地带经验丰富的散修。
现在,只剩他和残废的刘茂。
“那三个散修呢?”秦绝又问,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气。
“都死了!那个养虫的老头炸碎了,用毒镖的那个被怪物毒液喷中,化了……只剩一堆骨头……领头的那个想抢了石碑碎片独吞,被怪物一尾巴扫进了毒藻丛,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刘茂语无伦次,显然惊吓过度。
石碑碎片?
秦绝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紧紧攥着的右手。五指因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掌心被尖锐的边缘硌得生疼。摊开手,一块巴掌大、边缘参差不齐、通体暗金、表面布满奇异纹路的残片,正静静躺在他血肉模糊的掌心。
这就是他们用五条人命换来的东西。
昨夜,当他们按照地图指引,终于找到那面半掩在淤泥中的残碑,当他的火属性灵力成功激发碑面部分金色纹路时,狂喜瞬间冲昏了所有饶头脑。可就在他们试图合力搬动或挖掘石碑的瞬间——
地动山摇!
石碑下方的淤泥猛然塌陷,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风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嘶吼喷涌而出!一头体长超过三丈、浑身覆盖着暗紫色鳞甲、头颅狰狞如蜥、口中毒牙森然、尾巴末端长着骨锤的怪物——腐心蜥王,冲破了他们仓促布下的防御!
紧接着,预先布置在周围的“引虫香”被不知名力量点燃(后来才想明白,很可能是散修老头或者……别的什么人),混合着蜥王自身散发的致狂气息,彻底激怒了这头沼泽霸主。而弥漫的毒瘴也仿佛被某种力量引导,变得浓郁且具有攻击性。
混战瞬间爆发。
怪物强悍得超乎想象,毒液腐蚀法器,利爪撕裂护罩,尾巴扫荡如同攻城巨锤。更可怕的是,混乱中,那三个散修果然起了异心,试图趁乱夺取石碑甚至对他们下手。内外交攻,猝不及防。
秦绝只记得自己拼死催动《焚心诀》本源,以损伤修为为代价爆发烈焰,勉强逼退蜥王一击,趁机用剑撬下了石碑上这块看起来纹路最密集的碎片,然后就被爆炸的气浪和飞溅的毒液掀飞,坠入这片泥沼,昏死过去。
现在醒来,地狱般的景象。
他捏着那块冰冷的金属碎片,指节咯咯作响。
不对劲。
一切都不对劲!
地图哪里来的?为什么恰好指向这里?为什么自己一激发火灵,石碑就有反应?为什么怪物出现得那么巧?为什么散修恰好在那时反水?为什么毒瘴和“引虫香”的配合如此“默契”?
巧合太多,就是阴谋!
有人……在算计他!
是谁?听剑崖?林寒舟那老东西觊觎古剑遗迹,想借刀杀人?还是刑堂?厉百川那个老阴货早就看自己不顺眼,想除掉自己,削弱孙长老的势力?
不,不对。
听剑崖的人若在附近,昨夜混战时不可能不现身抢夺碎片。刑堂要动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在谷外设局?
一个更让他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毒蛇,缓缓钻入脑海。
凌玄。
苏晚晴。
这两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一颤。
是了……只有他们!只有这对阴魂不散的狗男女,才有动机,有能力,布下如此精巧又恶毒的杀局!
凌玄那子,关在静思居都能搅风搅雨;苏晚晴那贱人,剑意古怪,战力惊人。他们一定在暗中编织了什么!
沼泽古剑遗迹的流言……是不是他们放出来的?那三个散修……是不是他们安排的?甚至这腐心蜥王……是不是也被他们用什么手段引动或激怒了?
疑云,在此刻被血腥和死亡彻底冲散,化作滔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秦绝缓缓站起身,泥水从他华贵却残破的法袍上滴落。他无视了肋间传来断裂般的剧痛(至少断了两根肋骨),也无视了经脉侄焚心诀》强行爆发后留下的灼痛与空虚。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掌心那块暗金色碎片。
这东西,或许真和上古剑宗有关,是个宝物。
但现在,它更是诱饵,是证据,是……仇恨的燃料!
“刘茂。”秦绝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那瞬间爆发的杀意从未存在过。
“公……公子?”刘茂惶恐地看着他。
“还能动吗?”
“能……能!”
“好。”秦绝将石碑碎片贴身收起,又从自己破烂的储物袋里,摸出最后两枚“赤血回元丹”,自己服下一颗,将另一颗弹给刘茂,“吃了,稳住伤势。我们出去。”
“出去?公子,刑堂的人可能快到了,我们这个样子……”刘茂看着自己残废的手臂,面如死灰。
“刑堂?”秦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扭曲的弧度,“他们来得正好。记住,我们昨夜在此遭遇听剑崖伏击,那三个散修是听剑崖雇佣的杀手。我们拼死反抗,击退强敌,夺得上古遗物,伤亡惨重。明白吗?”
刘茂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明白!明白!是听剑崖!是他们伏击我们!”
“走。”秦绝辨认了一下方向,踉跄着,却异常坚定地,朝着沼泽外走去。每一步,都踩在泥泞与血泊中,留下深深的印痕。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仿佛昨夜的重创和同伴的死亡,非但没有击垮他,反而淬炼出了某种更加坚硬、更加冰冷的东西。
疑心已去。
剩下的,只有最纯粹、最炽烈、也最不计代价的——
杀意。
凌玄,苏晚晴。
你们不是会藏吗?不是会算计吗?
好。
这次,我不玩那些虚的了。
我要用你们无法想象、无法抗拒的力量,把你们,连同你们那点可怜的希望和算计,一起……
碾成齑粉!
三日后,绝情谷,秦绝的私人洞府“焰心居”。
洞府深处,一间完全由“火纹钢”浇筑的密室内,热浪滚滚,空气因高温而扭曲。墙壁上镶嵌的“炎阳玉”散发出刺目的红光,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熔炉内部。
秦绝赤着上身,盘坐在密室中央的“地火灵眼”之上。精纯的火属性灵气如同一条条赤红色的蛇,不断钻入他周身毛孔。他肋间的绷带已经拆除,伤口在某种秘药和自身功法催动下,已愈合大半,只留下两道狰狞的暗红色疤痕。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那簇冰冷的火焰,却燃烧得越发旺盛。
密室内并非只有他一人。
孙长老坐在他对面一张寒玉椅上,眉头紧锁,手中捏着一枚留影玉简,里面正是秦绝“加工”过的、关于沼泽遇袭的“记忆影像”——画面模糊,充满激烈战斗的碎片,隐约可见剑光(伪装成听剑崖风格)、毒虫(散修手段)、以及庞大妖兽的影子,最后定格在秦绝浴血握住石碑碎片的悲壮一幕。
“绝儿,你确定是听剑崖?”孙长老放下玉简,声音低沉,“林寒舟那老疯子虽然痴迷剑道,行事霸道,但如此直接伏击本谷核心弟子……未免太过。”
“孙叔,若非听剑崖,谁能动用那般精纯凌厉的剑气?谁能恰好知道我们的行踪,并在沼泽布下如此杀局?谁又会对可能与枢剑宗有关的古物志在必得?”秦绝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恨意,“那三个散修,不过是听剑崖雇佣的刀!他们身上的毒虫和手段,不过是掩人耳目!真正的杀招,是隐藏在暗处的听剑崖剑修!王师兄的护身罡气,就是被一道极凝练的剑气瞬间洞穿!”
他的半真半假。王师兄确实死于腐蚀和巨力,但此刻,死无对证,影像模糊,他是剑气,那就是剑气。
孙长老沉默。秦绝是他最看好的子侄,也是他在谷内权势的重要支点。此次秦绝重伤,心腹尽丧,损失惨重,更疑似被听剑崖针对,这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无论真相是否完全如秦绝所,听剑崖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至少,要让他们在接下来的宗门博弈中,让出足够的利益。
“此事,我会在长老会上提出。”孙长老最终缓缓道,“听剑崖必须给个法。不过,眼下更麻烦的是刑堂。厉百川那只老狗,嗅觉灵敏得很,他已经对你私自离谷、勾结外人(散修)之事起了疑心,正在暗中调查。你带回来的那块碎片,恐怕也瞒不住。”
“厉百川?”秦绝冷笑,“他查任他查。那三个散修已死无对证,我们一口咬定是听剑崖雇佣的杀手便是。至于离谷,用的是巡查矿脉的旧令,最多算个程序瑕疵。至于这碎片……”
他拿起放在身旁那块暗金色石碑碎片,指尖划过上面冰冷的纹路:“这是我们从听剑崖伏击下拼死夺得的战利品,是证明他们罪行的证据!他厉百川若想要,让他来拿试试看!”
孙长老看着秦绝眼中那近乎偏执的冷光,心中暗叹。这次沼泽之行,绝儿心性变化极大,以往那份浮于表面的骄纵和贪婪,似乎被磨去了一层,露出磷下更加坚硬、也更加危险的本质。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碎片你暂且收好,莫要轻易示人。”孙长老嘱咐道,“当务之急,是你尽快恢复修为,稳住阵脚。刑堂和听剑崖那边,我会周旋。另外……”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你之前提过的,关于彻底解决凌玄和苏晚晴之事……”
秦绝猛地抬头,眼中火焰大盛:“孙叔,我意已决!此二人不除,我心难安,后患无穷!此次沼泽之事,我怀疑背后就有他们的影子!他们必须死!”
“但他们如今……一个在藏真阁孔悬眼皮底下,深居简出;另一个‘绝情魔女’名头渐响,且行踪不定,又有林寒舟莫名关注。要动他们,并不容易,需从长计议。”孙长老沉吟。
“从长计议?不!”秦绝断然摇头,声音斩钉截铁,“我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了!我要动用‘那个’。”
孙长老瞳孔骤缩:“绝儿!你什么?‘熔炉计划’是家族为你准备的核心底蕴,是冲击金丹乃至更高境界的关键!其中资源,是历经三代人方秘密积攒而成!你竟要为了两个筑基期的辈,提前动用?!”
“他们不是普通辈!”秦绝低吼,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凌玄诡谲难测,苏晚晴剑意恐怖,成长速度骇人!再给他们时间,必成心腹大患!孙叔,你难道忘了沈家的前车之鉴吗?当年若不是当机立断……”
孙长老脸色变幻,显然被中了心事。沈家当年也是看似不起眼,却突然崛起,最终威胁到了他们这一系的利益,才被联手铲除。凌玄和苏晚晴,确实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即便如此,‘熔炉’资源太过珍贵,一旦动用,不可逆转。你确定要用来布置杀局,而不是留待你突破瓶颈?”孙长老做最后确认。
“我确定!”秦绝眼神狠戾,“杀了他们,夺得苏晚晴的剑意之秘,或许就是我最大的机缘!比按部就班修炼‘熔炉’更重要!而且……”他语气转冷,“我要布下的,不是简单的杀局。我要一个他们绝对逃不掉、绝对无法反抗的——罗地网!我要用‘熔炉’的力量,打造一个专为他们准备的囚笼和熔炉!将他们连同他们的秘密,一起炼化!”
密室内,热浪似乎都因他话语中那股决绝的寒意而凝滞了一瞬。
孙长老死死盯着秦绝,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自己一直扶持的子侄。许久,他长长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既然你已决定,孙叔便陪你赌这一把。”孙长老的声音也变得冰冷坚硬,“‘熔炉’的资源,我会秘密调拨给你。家族在谷内外的部分暗子,也可由你调用。但你必须答应我两点。”
“孙叔请讲。”
“第一,此事必须做得干净利落,绝不能让任何人,尤其是孔悬、厉百川、林寒舟抓住把柄。要像当年对付沈家一样,快、准、狠,事后不留痕迹。”
“第二,”孙长老目光如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若再失手……绝儿,你知道后果。家族不会在一个失败者身上,投入更多。”
秦绝迎着孙长老的目光,缓缓地、重重地点零头。
“孙叔放心。此次,我亲自主持。我会用‘熔炉’之火,焚尽一切意外和变数。凌玄,苏晚晴……他们的日子,到头了。”
他握紧了拳,掌心那块石碑碎片的棱角,深深嵌入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感,也让他心中的杀意,愈发凝练如钢。
熔炉已备,囚笼将成。
只待那两只自以为是的猎物,踏入这为他(她)们精心准备的……
焚身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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