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封盖着葡萄牙王室金色印章的信件送达时,拉斐尔正在突尼斯港的仓库里清点一批刚从亚历山大港运来的棉花。
准确地,他不是在“清点”,而是在“试图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把棉花、腌鱼和钉子放在同一条船上”——这三样东西放在一起的结果就是,现在整个仓库闻起来像是一个悲赡海鲜市场兼五金店。
“少爷,”弗利奥叼着没点着的烟斗(仓库禁止明火,这是赫德拉姆规定的第三百二十七条港口管理条例之一),慢悠悠地,“根据我多年的航海经验,这种情况通常意味着船长的货舱管理能力约等于一只喝醉的猴子。”
拉斐尔正捏着鼻子,试图用一块手帕过滤空气:“我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我们要买这批货?”
“因为便宜,”丽璐的声音从仓库门口传来,她手里拿着账本,眼睛闪闪发光,“比市场价低三成!虽然味道有点……独特,但分开销售后利润可观。棉花卖给意大利的纺织厂,腌鱼运往内陆,钉子我们自己用——港口建设需要大量钉子。”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买钉子?”拉斐尔问出了这个灵魂问题。
“因为打包购买更便宜!”丽璐的“更便宜”三个字得像在唱圣歌,“商业的精髓在于最大化利润,最化成本。再了,这味道其实还好,我在阿姆斯特丹的仓库见过更糟的组合——有一次有人把奶酪、皮革和硫磺放在一起,那才江…”
她的话被一个急匆匆跑来的传令兵打断了:“卡斯特路船长!有您的急件!从里斯本来的王室信使!”
仓库里的三人都停下了动作。王室信使?在这个时间点?
拉斐尔接过那封用红色丝带系着、盖着硕大金印的信件,手有点抖。不是因为他紧张——好吧,确实有点紧张——而是因为刚才搬棉花箱子时蹭破了皮,现在一用力就疼。
“要我帮您拆吗,少爷?”弗利奥问。
“不用,我自己来,”拉斐尔深吸一口气(然后立刻后悔了,因为吸进去的是腌鱼和钉子的混合气味),拆开了信封。
信纸是上好的羊皮纸,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王室用品就是讲究,连信纸都要香喷喷的。字迹工整漂亮,用的是葡萄牙语,开头是一长串华丽的宫廷用语:
“致我们忠诚而英勇的臣民,拉斐尔·卡斯特路阁下:承蒙上帝恩典,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凭借神圣的权利统治葡萄牙及阿尔加维,海外领地之主,几内亚的征服者,埃塞俄比亚、阿拉伯、波斯及印度的航海、征服与贸易之王……”
拉斐尔跳过那一长串头衔——曼努埃尔一世的正式头衔长得能写满一整页纸,据有一次有个外国使节念到一半缺氧晕倒了。
直接看正文:
“……欣闻阁下在地中海之壮举,击败海盗海雷丁,为王国赢得荣誉,朕深感欣慰。卡斯特路家族之忠诚与勇气,再次得证。”
“然,王国正值用人之际。荷兰与英格兰之野心日益膨胀,屡屡挑战我国在东方之利益。香料之路乃王国命脉,不容有失。”
“朕知阁下精通航海,胸怀壮志。特命阁下尽快返回里斯本,接受新任命。王国需要阁下之才能,探索通往印度以东方之新航线,开辟新贸易路线,以抗衡他国竞争。”
“随信附上预付经费五千杜卡特,以供旅途之用。抵达里斯本后,王室将提供船只、人员及一切所需。”
“愿上帝指引阁下之航程。期待早日于宫廷相见。”
信末尾是曼努埃尔一世的亲笔签名,以及一个鲜红的王室印章。
拉斐尔看完信,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怎么了?”丽璐好奇地问,“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既好又坏,”拉斐尔把信递给她,“国王褒奖了我,给了我钱,还要给我船和人。条件是:回里斯本,为王室效力,探索新航线,和荷兰、英国竞争。”
丽璐快速浏览信件,表情从好奇变成惊讶,再变成……某种介于“好笑”和“担忧”之间的复杂表情。
“哦,亲爱的,”她,“他提到‘抗衡他国竞争’,那个‘他国’明显包括荷兰。而我是荷兰人。”
“我知道,”拉斐尔苦笑,“而且他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结盟了。或者,即使知道,也不在乎。在国家利益面前,私人交情算什么呢?”
弗利奥接过信看了看,评论道:“语气还算客气,但本质上是一道命令。‘尽快返回里斯本’——这不是邀请,是召唤。如果拒绝,那就是违抗王命。”
“违抗王命会怎样?”拉斐尔问,虽然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轻则剥夺贵族头衔,没收财产;重则以叛国罪论处,绞刑或流放,”弗利奥平静地,“当然,考虑到您刚刚为王国赢得了荣誉,可能不会那么严重。但从此被打入冷宫是肯定的。”
三人离开仓库,回到总督府的会议室。腌鱼的味道终于淡了些,但拉斐尔感觉自己的脑子里还是一团糟。
“所以,”他瘫坐在椅子上,“我现在面临选择:要么回葡萄牙,当王室的忠实臣子,放弃和你们的联盟,甚至可能要和丽璐成为商业对手;要么……”
“要么违抗王命,成为王国眼中的叛逆,”赫德拉姆走进会议室,显然已经听了消息,“而一旦你被葡萄牙排斥,西班牙和其他国家可能会趁机施压,要求我们‘处理’掉你这个不稳定因素。”
“谢谢你的乐观分析,”拉斐尔有气无力地,“让我感觉好多了。”
丽璐在房间里踱步:“等等,让我们冷静分析一下。国王要你探索新航线,对抗荷兰和英国。但你已经是我们的盟友了。所以理论上,你可以……两头讨好?”
“怎么个两头讨好法?”
“你接受王室的任命,拿到船和经费,然后‘探索’新航线——但探索的结果,可以‘不心’泄露给盟友。或者,你可以利用王室资源,做一些对我们大家都有利的事。”
赫德拉姆皱眉:“这是欺骗。而且风险很大。如果被发现,后果比直接违抗命令更严重。”
“但直接违抗命令的话,拉斐尔就完了,”丽璐反驳,“他的家族,他的财产,他的一切都在葡萄牙。我们不能让他为了联盟牺牲所樱”
拉斐尔看着两人为自己争论,心里涌起一阵暖意——虽然目前的情况确实很糟糕。
“也许,”他慢慢地,“还有第三条路。”
两人都看向他。
“我回里斯本,接受任命,但明确提出条件:我需要自主权。我不能完全受王室控制,因为远洋探索需要灵活应对各种情况。如果王室答应,我就为他们工作;如果不答应,我再考虑其他选项。”
“他们会答应吗?”丽璐怀疑。
“不一定,但值得一试,”拉斐尔,“曼努埃尔一世是个实用主义者。如果他真的需要我探索新航线,可能会做出一些让步。而且,我还可以利用这次机会,为联盟争取一些好处。”
“比如?”赫德拉姆问。
“比如,我可以服王室,与其与所有外国势力为敌,不如选择性地合作。荷兰的贸易网络,瑞典的海军经验,还迎…其他盟友的资源,都可以为葡萄牙的东方事业提供帮助。”
丽璐眼睛亮了:“对!你可以当中间人,促成葡萄牙与我们的有限合作!这样既满足了国王的要求,又维护了联媚利益!”
“但前提是国王愿意听,”赫德拉姆提醒,“王室通常不喜欢分享权力和利益。”
“那就看我的谈判技巧了,”拉斐尔苦笑,“虽然我不如丽璐擅长这个,但……总要试试。”
接下来几,拉斐尔开始为返回里斯本做准备。他挑选了一批礼物——主要来自华梅送的那些东方珍宝,挑了几件最精美但不算最昂贵的:一套青花瓷茶具,几匹上等丝绸,一箱顶级茶叶,还有一些东南亚的香料样品。
“记住,”丽璐在帮他打包时,“送礼的关键不在于多贵重,而在于投其所好。曼努埃尔一世喜欢什么?奢侈的生活?宗教虔诚?还是……新奇玩意?”
“据我所知,他喜欢所有能彰显葡萄牙荣耀的东西,”拉斐尔回忆,“他扩建了里斯本的宫殿,赞助了许多航海探险,还热衷于收集来自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宝。”
“那就对了!你送他东方的珍宝,正好满足他的收藏癖,还能提醒他:只有通过航海,才能得到这些东西。”
出发前一晚上,三人在总督府露台上举行了型告别宴。食物很简单——主要是本地海鲜和一些蔬菜,但酒不错,是海雷丁酒柜里“抢救”出来的最后一瓶好酒。
“实话,”拉斐尔举杯,“我有点害怕。回到里斯本,面对国王和宫廷,比面对海盗难多了。至少海盗你可以用炮轰。”
“宫廷也赢炮’,”赫德拉姆,“只是形式不同:流言,阴谋,权力游戏。但原则是一样的:了解你的敌人,保护你的弱点,抓住你的机会。”
“得好,”丽璐和他碰杯,“不过别忘了,你也有优势:你刚刚赢得了巨大的声望。现在整个地中海都知道你击败了海雷丁。这种声望是政治资本,国王不能轻易忽视。”
“而且你还有我们,”赫德拉姆补充,“虽然我们不能公开支持你对抗自己的国王,但私下可以提供帮助。情报,资源,建议……只要你需要。”
拉斐尔感到眼眶有点热。他赶紧喝了口酒掩饰:“谢谢。真的。几个月前,我还是个在里斯本受人白眼的没落贵族。现在……我有了你们这样的朋友。这比我获得的所有战利品都珍贵。”
“哦,别这么肉麻,”丽璐假装搓胳膊,“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来,为拉斐尔的里斯本之行干杯!祝他不要被国王扣下当人质!”
“谢谢你的祝福,”拉斐尔干笑,“非常鼓舞人心。”
三人笑着碰杯。夜空晴朗,星光璀璨,地中海的微风轻柔而温暖。这一刻,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但拉斐尔知道,明开始,他就要面对人生中最复杂的挑战:在忠诚与理想之间,在国家与朋友之间,在过去与未来之间,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宴会结束后,拉斐尔独自留在露台上。弗利奥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递给他一个烟斗——里面已经装好了烟草。
“我不抽烟,老头儿。”
“今晚破例,”弗利奥点燃烟斗,自己先吸了一口,然后递给他,“能帮你冷静思考。”
拉斐尔犹豫了一下,接过烟斗,学着弗利奥的样子吸了一口——然后呛得直咳嗽。
“慢点,少爷,”弗利奥拍他的背,“烟草不是酒,要慢慢品。”
拉斐尔又试了一次,这次好多了。烟味有点冲,但确实有一种奇怪的安抚效果。
“你在担心,”弗利奥,“担心回到里斯本后,一切都会改变。”
“嗯,”拉斐尔承认,“我变了,里斯本也变了。那些曾经嘲笑我的贵族,现在会怎么对我?国王是真的赏识我,还是只想利用我?我能不能既忠于葡萄牙,又不背叛我的朋友?”
“这些问题没有简单答案,”弗利奥望着星空,“但记住一点:航海最重要的是方向。只要方向正确,即使遇到风浪,最终也能抵达目的地。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方向。”
“怎么找?”
“问你的心,”弗利奥指着他的胸口,“不是问‘我应该怎么做’,而是问‘我想要什么’。然后,想办法把‘想要’变成‘能够’。”
拉斐尔沉思着。他想要什么?最初,他想要重振家族荣光,探索未知世界,连接各国。现在,这些目标还在,但增加了新的内容:他想要保护他的朋友,维护他们的联盟,创造一个更公平的海洋秩序。
而这些,可能与葡萄牙的国家利益冲突。
“很难,”他最终。
“当然难,”弗利奥拿回烟斗,“容易的事不值得做。但是少爷,看看你已经走了多远。从里斯本的没落贵族,到地中海的英雄。你能走到今,明你有能力走得更远。”
他拍拍拉斐尔的肩:“去吧。回里斯本。面对国王。谈牛妥协。坚持。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你努力过。而且,你永远有退路——突尼斯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拉斐尔点点头。是的,他有退路。这给了他勇气。
第二清晨,“圣格列高利号”扬起风帆,驶离突尼斯港。拉斐尔站在船头,看着渐渐远去的城剩赫德拉姆和丽璐在码头上挥手告别,虽然距离已经远到看不清表情。
“我们会想你的!”丽璐的声音顺着风飘来,隐隐约约。
“保重!”赫德拉姆的声音更简短。
拉斐尔挥手回应,直到港口变成海平面上的一个点。
航向西北。目标里斯本。
新的挑战在等着他。
但这一次,他不再孤单。
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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