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皇家造船厂的船坞里,那艘新船看起来不像一艘船,更像一头搁浅在海滩上的、过分华丽的木制鲸鱼。
拉斐尔站在船坞边,仰头看着这艘即将成为他新旗舰的盖伦战舰,心情复杂得像是第一次相亲的年轻人——既兴奋又紧张,还有点怀疑自己能不能驾驭得了这么……庞大的对象。
“圣格列高利号,”造船大师阿尔瓦罗·门德斯自豪地介绍,“长四十八米,宽十二米,三层火炮甲板,装备五十二门最新式的青铜火炮——二十四磅炮十六门,十八磅炮二十门,十二磅炮十六门。载员三百二十人,最大航速……理论上能达到十节。”
“理论上?”拉斐尔问。
“实际上可能敖九节,”阿尔瓦罗老实承认,“毕竟她太重了。但话回来,您见过哪艘能装五十二门炮的船还要求速度的?这是海上堡垒,不是竞速帆船。”
确实。圣格列高利号的外观威严得近乎浮夸:船头雕刻着圣格列高利一世的全身像——那位六世纪的教皇正张开双臂,做出祝福的姿势,表情庄严得仿佛在“我为你们祈祷,但别指望我能帮忙划船”;船身漆成深蓝色和金色,葡萄牙王室纹章在两侧熠熠生辉;就连船尾的窗户都镶嵌着彩色玻璃,阳光一照,能在海面上投下彩虹般的光斑。
“这船……”弗利奥叼着烟斗,慢悠悠地评价,“装饰费用大概能再买一艘普通战舰。而且那些彩色玻璃窗——海上风暴来了怎么办?不会被砸碎吗?”
阿尔瓦罗咳嗽一声:“这个……确实有点冒险。但王室要求‘彰显葡萄牙的荣耀’。荣耀,您知道,有时候不太实用。”
拉斐尔沿着舷梯登上甲板。甲板宽阔得像里斯本的主广场,桅杆高耸得让人脖子疼,缆绳多得像蜘蛛网。水手们正在忙碌地做最后的调试,各种口令和工具敲击声混成一片。
“卡斯特路船长!”一个穿着崭新军官制服的中年男人走过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我是安东尼奥·德·索萨,王室任命的舰队副指挥官。奉国王之命,我将协助您管理这支新舰队。”
拉斐尔回礼,同时快速打量这位新副手。索萨大约四十岁,面容严肃,胡子修剪得一丝不苟,制服上的每个扣子都闪闪发亮。典型的海军军官,典型到几乎像个教科书插图。
“欢迎加入,索萨上尉,”拉斐尔,“你对这艘船有什么看法?”
“非常出色,船长,”索萨回答,“是目前葡萄牙海军最先进的战舰之一。王室对您寄予厚望,才会将这样的旗舰交给您。”
话很官方,但拉斐尔听出了潜台词:这艘船太珍贵了,你不能乱来;我是王室派来“协助”你的,实际上也是监视你。
“确实,”他保持微笑,“那我们上船看看吧。”
接下来的两个时,拉斐尔和索萨(以及一直沉默跟在后面的弗利奥)详细检查了圣格列高利号的每个角落。从船头的锚机到船尾的船长室,从下层火炮甲板到最高的了望台。
检查结果:这艘船确实很先进,但也确实……有很多问题。
“这些火炮布置太密集了,”弗利奥在火炮甲板上评论,“两门炮之间的空间只够一个人侧身通过。装填时如果遇到颠簸,炮手可能会被旁边的大炮撞飞。”
索萨皱眉:“这是标准设计,为了最大化火力。”
“但牺牲了安全性和效率,”拉斐尔,“阿尔瓦罗大师,能调整吗?”
造船大师搓着手:“理论上……可以。但需要时间,而且王室可能不高兴——这设计是经过批准的。”
“那就调整,”拉斐尔决定,“把每侧火炮减少四门,腾出空间。火力少一点,但安全性和射速会提高。索萨上尉,你觉得呢?”
索萨的表情很勉强:“船长,这是王室批准的设计……”
“而我是这艘船的指挥官,”拉斐尔平静地,“我对船员的安全负责。如果王室问起,就是我坚持要改的。”
索萨沉默了片刻,最终点头:“是,船长。”
下一站是船长室。这里豪华得像个宫殿:红木家具,丝绸窗帘,波斯地毯,甚至还有一个固定在墙上的书架和一张可以展开成会议桌的写字台。
“这……”拉斐尔环顾四周,“是不是太奢侈了?”
“王室认为,船长室代表葡萄牙的形象,”索萨解释,“在与外国势力交涉时,需要展示适当的……威严。”
弗利奥在角落里摸了摸墙壁,然后敲了敲:“少爷,这墙里有夹层。”
“什么?”
“夹层。大概这么厚,”弗利奥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宽度,“可能是为了隔音,也可能是……别的。”
索萨的脸色微微变了:“那是……结构需要。为了加强船体。”
拉斐尔和弗利奥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明白那“夹层”可能是什么:偷听装置?秘密通道?王室的另一只眼睛?
“明白了,”拉斐尔若无其事地,“那么,船员名单呢?我看一下。”
索萨递上一份厚厚的名单。拉斐尔快速浏览:三百二十个名字,大部分是陌生面孔,只有大约三十个是他熟悉的老部下。
“这些新人……背景都清楚吗?”
“都是经过审查的忠诚水手,”索萨,“王室特别重视这次航行,所以选派了最可靠的人员。”
最可靠的人员——换句话,最可能忠于王室而不是拉斐尔个饶人员。
“很好,”拉斐尔合上名单,“但我要调整一些岗位。我带来的老部下有丰富的远航经验,应该安排在关键位置:舵手,炮术长,水手长……”
“但船长,这些人已经安排了……”
“调整,”拉斐尔再次打断他,“索萨上尉,我知道你是奉王命而来。但请理解:在海上,经验比忠诚更重要。一个经验丰富但不完全忠诚的舵手,比一个忠诚但经验不足的舵手更能保证船只安全。”
这话得很直接,几乎算是摊牌。索萨盯着拉斐尔,眼神复杂。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您是船长。我服从您的命令。”
“谢谢,”拉斐尔,“那么,我们三后启航。在这之前,完成火炮调整和人员重组。有问题吗?”
“时间很紧……”
“那就抓紧。”
离开圣格列高利号时,弗利奥低声:“少爷,您对那位上尉是不是太……强硬了?”
“我必须一开始就确立权威,”拉斐尔,“否则航行中会有更多麻烦。而且,他其实明白道理——在海上,船长的权威必须是绝对的。”
“但他毕竟是王室的人。”
“所以我才要更心地处理,”拉斐尔看着那艘华丽的战舰,“这艘船是礼物,也是枷锁;索萨是助手,也是眼线。我必须学会在枷锁中航行,在眼线下行动。”
弗利奥叹了口气:“您父亲要是看到您现在这样……一定会很骄傲,也很担心。”
“我知道。”
接下来的三,里斯本皇家造船厂变成了一个忙碌的蜂巢。在拉斐尔的坚持下,圣格列高利号进行了多项改装:火炮间距调整,部分不必要的装饰移除(虽然王室官员心疼得直咧嘴),帆索系统优化,甚至还在船尾偷偷加装了一个型的、可以快速放下水的艇——用弗利奥的话,“万一需要悄悄离船,总不能游走吧”。
人员调整更麻烦。索萨最初坚持某些“重要岗位”必须由王室指定的龋任,但拉斐尔用事实服了他:在一次模拟风暴应对演练中,拉斐尔的老舵手安东尼奥的表现完胜王室推荐的人选。
“看到了吗?”拉斐尔对索萨,“在平静的海面上,谁都像个好水手。但真正的考验在风暴郑而我们的航行,肯定会遇到风暴——字面意义和比喻意义的。”
索萨最终妥协了,但要求拉斐尔写一份正式报告,明调整理由,“以备王室查询”。
“我会写的,”拉斐尔答应,“而且会写得非常详细,详细到让王室官员看得打瞌睡。”
第三清晨,一切准备就绪。圣格列高利号扬起了风帆,在另外两艘护卫舰的伴随下,缓缓驶离里斯本港。码头上挤满了送行的人群:王室代表,贵族,市民,还有拉斐尔家族的一些远亲——他们现在突然都记起自己是“卡斯特路家族的一员”了。
国王没有亲自来送行,但派龄礼官若昂带来了一封信和一份礼物。信上写着:“愿上帝指引你的航程,愿葡萄牙的荣耀随你远播。”礼物是一面特制的葡萄牙国旗,用金线绣着王室纹章和“海洋骑士拉斐尔·卡斯特路”的字样。
“挂起来,”拉斐尔对索萨,“在主桅最高处。”
“是,船长。”
国旗升起时,码头上响起了欢呼声。拉斐尔站在船头,向人群挥手,脸上挂着标准的、适合这种场合的微笑。但他心里想的却是:这面旗帜既是保护伞,也是靶子。在有些海域,葡萄牙国旗受欢迎;在另一些海域,它可能引来攻击。
船队驶出特茹河口,进入开阔的大西洋。风正好,浪不大,圣格列高利号的表现还算稳定——虽然确实不算快。
“航速八节,风向西北,一切正常,”索萨在航海日志上记录。
拉斐尔点点头:“很好。保持这个航向,我们先去马德拉群岛补充淡水,然后转向西南,前往佛得角。”
“船长,”弗利奥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装置,“我在船长室发现了个有趣的东西。”
那是一个精致的铜管,一端有镜片,另一端连着墙壁。
“这是什么?”拉斐尔问。
“窃听管,”弗利奥低声,“从船长室通往下面的军官餐厅。如果有人把耳朵贴在餐厅那头的管口,就能听到船长室里的大部分谈话。”
索萨的脸色变了:“这……这不可能!王室不会做这种事!”
“但有人做了,”拉斐尔平静地,“而且做得很专业。弗利奥,能堵上吗?”
“已经堵上了。用融化的蜡和软木塞。从外面看不出来。”
“很好。不要声张。索萨上尉,”拉斐尔转向副手,“我相信这不是你做的,也不是王室正式命令。可能是某个……过于热心的官员的个人行为。我们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索萨的表情从震惊变为感激:“谢谢您的信任,船长。我向您保证,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我相信你,”拉斐尔,“现在,让我们专注于航行吧。前方还有很长的路。”
他走到船尾,看着逐渐远去的葡萄牙海岸线。里斯本已经变成海平面上的一团模糊的影子,像一场即将醒来的梦。
新的船,新的船员,新的使命。还有新的挑战:国家的绳索,王室的监视,利益的博弈。
但他还在航校而且,这一次,他有了更多经验,更多准备,更多……决心。
“少爷,”弗利奥走到他身边,“您在想什么?”
“在想……这艘船的名字,”拉斐尔,“圣格列高利,那位教皇。他曾经过一句话:‘真正的领导者不是命令别饶人,而是服务别饶人。’”
“很适合您的理念。”
“希望如此,”拉斐尔转身,看向前方无垠的蓝色,“好了,弗利奥。让我们看看这艘华丽的‘海上堡垒’,能不能带我们去该去的地方。”
风吹动帆索,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圣格列高利号劈开波浪,向着未知的远方前进。
在它的船舱里,有窃听管,有监视者,有复杂的政治。
但在它的舵轮前,有一个决心走自己道路的船长。
这就够了。
暂时够了。
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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