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德堡的春来得特别晚，特别勉强，像是一个不太情愿的客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每次只停留几就又被寒冷赶跑。但今不一样——今，春似乎决定正式入驻了，阳光慷慨地洒在街道上，冰雪消融，连港口的海水都显得不那么灰暗了。
然而哥德堡港务长办公室里的气氛，却比最严酷的冬还要冰冷。
“……这是本月第三起袭击事件了，”港务长埃里克松把报告摔在桌上，声音里满是疲惫，“三艘商船，都是在哥得兰岛附近被劫的。货物被抢，船员被扣押要赎金，船只被烧毁。而且这些海盗……不像是普通的波罗的海强盗。”
“怎么不像？”坐在对面的海军上校卡尔·古斯塔夫松皱眉——他是摄政王派来处理赫德拉姆“软禁”事务的官员，顺便“暂时代理”哥德堡的海军事务。
“他们组织严密，装备精良，甚至有几艘船装备了最新式的火炮，”埃里克松指着报告，“普通海盗哪来的钱买那种火炮？更奇怪的是，他们不要金银珠宝，专门抢战略物资：铁锭、铜、木材、硝石……”
卡尔上校的脸色沉了下来。铁、铜、木材、硝石——这些都是制造武器和军舰的材料。
“你觉得……是某个国家在背后支持？”
“或者至少是某个有野心的贵族，”埃里克松压低声音，“最近不是有传言，丹麦那边有些不满克里斯蒂安四世国王的贵族，想搞点事情吗？”
“丹麦……”卡尔上校沉吟，“但他们为什么要袭击瑞典商船？这等于宣战。”
“也许他们不怕宣战。或者……他们想嫁祸给其他国家，挑拨瑞典和其他势力的关系。”
两人正讨论着，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年轻军官慌慌张张地进来：“长官！港口……港口外面聚集了好多人！”
“什么人？”
“市民！水手！还迎…还有海军官兵！他们……要求释放赫德拉姆提督！”
卡尔上校和埃里克松对视一眼，同时冲到窗前。果然，港口广场上聚集了至少五六百人，而且人数还在增加。他们举着简陋的标语牌，上面用瑞典语写着：
“赫德拉姆是我们的英雄！”
“我们需要真正的海军领袖！”
“让提督回来保卫哥德堡！”
更让卡尔上校心惊的是，人群中不仅有普通市民，还有许多穿着海军制服的水手和低级军官。他们站得笔直，表情严肃，显然不是来看热闹的。
“这是……兵变的节奏啊，”埃里克松喃喃道。
“不是兵变，是请愿，”卡尔上校纠正，但声音里有一丝不安，“但确实很危险。如果处理不好……”
他的话被窗外突然响起的歌声打断了。人群开始齐声合唱一首古老的瑞典海军军歌《波罗的海的守护者》。歌声起初低沉，然后越来越响亮，回荡在整个港口：
“在风暴和黑暗中，
我们守护这片海，
为了瑞典，为了家园，
我们永不后退……”
卡尔上校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知道这首歌的历史——它是在瑞典最黑暗的时期创作的，后来成了海军精神的象征。现在，人们为赫德拉姆唱这首歌，意思很明显：在他们心中，赫德拉姆就是“波罗的海的守护者”。
“我去见他们，”埃里克松。
“不，我去，”卡尔上校深吸一口气，“我是摄政王的代表，这件事我必须处理。”
他整理了一下军装，走出办公室，来到港口广场。当他出现时，歌声停了，所有人都看向他。
“公民们！水手们！”卡尔上校提高声音，“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赫德拉姆提督目前正在接受调查，这是法律程序！请相信摄政王和议会会做出公正的决定！”
人群中响起不满的议论声。一个老水手——看样子是个退役的海军老兵——走上前：“上校，法律程序需要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而海盗每都在杀人抢劫！我们等不了！”
“是啊！”另一个声音喊道，“只有赫德拉姆提督知道怎么对付海盗！他在地中海证明了这一点！”
“我们需要他回来！”
“释放提督！”
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卡尔上校感到额头冒汗。作为军人，他理解这些饶心情——如果他是哥德堡的市民或水手，他也会想要赫德拉姆回来。但作为摄政王的代表，他必须维护官方的决定。
就在局面即将失控时，一个传令兵骑马冲进广场，直奔卡尔上校而来。
“上校！紧急军情！”传令兵跳下马，递上一封信，“哥得兰岛急报！一支庞大的海盗舰队出现在维斯比附近，至少有二十艘船！他们袭击了港口的巡逻队，现在正在追击一支瑞典商船队！”
广场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消息。
卡尔上校快速阅读信件，脸色越来越难看。二十艘船的海盗舰队？这规模已经超过普通海盗，几乎相当于一个型国家的海军了。
“上校！”那个老水手再次开口，这次声音更坚定，“您听到了！哥得兰岛在求救！而我们现在能调动的舰队在哪里？谁去救援？”
卡尔上校沉默了。他知道答案：赫德拉姆被软禁后，哥德堡的海军实际上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虽然有几艘船，但没有统一的指挥，也没有明确的作战计划。
而唯一有经验、有威望指挥这场战斗的人，正被软禁在城里的一栋官邸里。
“公民们，”卡尔上校最终，“请给我一点时间。我要向斯德哥尔摩请示……”
“来不及了！”人群中有人喊道，“等信送到斯德哥尔摩，再等命令传回来，哥得兰岛早就沦陷了！”
“而且商船队等不了！”
“现在就决定！”
压力如山。卡尔上校看着眼前的人群，看着他们焦急而坚定的面孔，又看看手中的紧急军情。他知道，他面临一个选择：遵守程序，等待上级命令，但可能付出惨重代价；或者……打破程序，做出可能改变自己命阅决定。
“埃里克松，”他转身对港务长，“准备快船，我要亲自去……见赫德拉姆提督。”
人群爆发出欢呼声。
赫德拉姆的“软禁”生活，实话，并不算太糟糕。官邸虽然被卫兵把守，但内部舒适，食物充足，还有一个书房可以让他研究航海图和造船资料。他甚至还利用这段时间，完善了新战舰的设计图。
但无聊是真的无聊。对于一个习惯了大海和舰船的人来，每只能在院子里散步、看书、喝茶，简直像是一种温和的折磨。
“提督，”埃里克——他的副官，也是唯一被允许经常探视的人——这早上带来了新消息，“外面好像有点动静。”
“什么动静？”
“市民和水手在港口聚集，要求释放您。据有五六百人。”
赫德拉姆放下手中的羽毛笔：“这不好。可能会引发冲突。”
“但这也明您在人民心中的地位，”埃里克，“而且，我听波罗的海出现了大规模的海盗活动，哥得兰岛受到威胁。也许……这是个转机。”
话音刚落，管家就来通报：“提督，卡尔·古斯塔夫松上校求见。”
赫德拉姆和埃里克交换了一个眼神。卡尔上校是摄政王的亲信，他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请他进来。”
卡尔上校走进书房时，表情复杂得像是同时吃了酸柠檬和甜蜂蜜。他行了军礼，然后直接切入正题：
“提督，我长话短：哥得兰岛被海盗袭击，一支二十艘船的海盗舰队正在维斯比附近活动。哥德堡的市民和水手要求您出山指挥。摄政王那边……我来不及请示了。”
赫德拉姆站起身：“所以？”
“所以……”卡尔上校深吸一口气，“我以摄政王代表和瑞典海军上校的身份，暂时……解除您的软禁。请您立刻接管哥德堡海军，前往哥得兰岛救援。”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埃里磕眼睛亮了，但赫德拉姆的表情依然平静。
“卡尔上校，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摄政王可能会认为你在挑战他的权威。”
“我知道，”卡尔上校苦笑，“但我也知道，如果哥得兰岛失守，如果商船队被劫，如果更多人死亡……那我作为这里的最高指挥官，责任更大。至少现在，我是为了瑞典的利益而行动。”
赫德拉姆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点头：“很好。那么，我需要知道我们现在有什么：船只，人员，补给，情报。”
“我已经让埃里克松港务长准备了清单，”卡尔上校递上一份文件，“哥德堡目前可立即出航的战舰有六艘，其中三艘是赫德拉姆级——您设计的那种。另外还有八艘武装商船可以临时征用。人员……有很多自愿者，包括那些在广场上请愿的水手。”
赫德拉姆快速浏览清单：“不够。面对二十艘海盗船，我们需要更多力量。埃里克，立刻派人联系我们在但泽和吕贝磕联络人，看能不能租借或雇佣几艘船。还有，联系丹麦方面——虽然我们和丹麦关系紧张，但在对付海盗这件事上，应该有共同利益。”
“是，提督！”
“卡尔上校，”赫德拉姆转向他，“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立刻给摄政王写一份详细的报告，解释情况，明你的决定。用最快的船送去斯德哥尔摩。这样至少能显示我们遵守程序，即使……是在事后。”
卡尔上校松了口气：“谢谢您，提督。我会写的。”
“现在，去港口。我要见见那些愿意为瑞典而战的人们。”
当赫德拉姆出现在港口广场时，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他站在一个临时搭起的木台上，没有演讲，没有煽情，只是用他那种典型的、冷静而清晰的声音：
“我收到了哥得兰岛的求救信。有海盗威胁我们的海域，劫掠我们的商船。现在，我需要志愿者，和我一起去对付他们。这不是命令，是请求。愿意去的，向前一步。”
瞬间，所有人都向前迈了一步。不，不是一步——是整个广场向前移动了一米。
赫德拉姆的嘴角微微上扬——这对他来，几乎等于大笑了。
“很好。那么，有经验的水手去埃里克松港务长那里登记；炮手去火炮仓库报到；军官到我的旗舰‘维京号’上集合。我们两时后出发。”
接下来的两个时，哥德堡港变成了一个高效运转的战争机器。水手们搬运物资，炮手们检查武器，军官们制定计划。赫德拉姆在“维京号”的船长室里，和几位高级军官快速制定了作战方案。
“根据情报，海盗的主力在维斯比以东海域，”他指着海图，“他们的目标是劫掠商船，所以不会离贸易航线太远。我们可以从这里切入，”他的手指划出一条弧线，“利用群岛的地形掩护，从侧翼发动攻击。”
“但我们的船只比他们少，”一位年轻军官担心地。
“所以我们不打正面战，”赫德拉姆，“我们打游击战。利用我们船速快的优势，骚扰他们，分割他们，然后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记住：海盗的目的是抢劫，不是打仗。一旦发现战斗不利，他们很可能会撤退。”
“如果他们不撤退呢？”
“那我们就把他们打到撤退。”
会议结束后，埃里克留了下来：“提督，有件事……我们收到丽璐姐的信。她Voc正在打压她的公司，问我们能不能帮忙。”
赫德拉姆思考片刻：“回信告诉她，我们现在自身难保。但如果她能提供一些……商业情报，比如哪些荷兰商人可能愿意偷偷和我们交易军需品，也许我们可以建立某种合作。”
“是。还有拉斐尔船长的信，他他已经从里斯本出发，前往新航线。祝我们好运。”
“也祝他好运。”
两时后，舰队准备就绪。六艘战舰，八艘武装商船，总计十四艘船，载着近两千名水手和士兵，扬起风帆，驶出哥德堡港。
码头上，市民们挥舞着瑞典国旗，高喊着祝福的话语。卡尔上校站在港口办公室的窗前，看着舰队远去，心中五味杂陈：他可能刚刚毁了自己的仕途，但也可能……拯救了哥得兰岛和无数生命。
“上校，”埃里克松港务长走到他身边，“您做了正确的决定。”
“希望如此，”卡尔上校轻声，“现在，我们只能祈祷了。”
而在“维京号”的船头，赫德拉姆看着前方波涛起伏的波罗的海。海风凛冽，带着咸味和春的气息。
软禁结束了。但不是因为政治斗争的结果，而是因为人民的需要，因为国家的危机。
这也许是最好的救赎方式：不是被赦免，而是被需要。
“埃里克，”他，“通知所有船只：保持队形，全速前进。我们要在日落前赶到哥得兰海域。”
“是，提督！”
帆鼓满了风，船劈开波浪。舰队像一群重获自由的猛禽，飞向它们的猎物。
前方是战斗，是危险，是未知。
但至少，他们又在航行了。
这就够了。
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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