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武威王习崇渊上朝,已过去三日。
这三日,整个大梁的都城樊梁,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压抑之郑
梁帝,没有再上朝。
所有人都像被架在火上烤,尤其是太子一党,更是度日如年。
他们想不通,为何在证据确凿,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父皇会因为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老王爷的几句话,而犹豫至今。
这不合常理。
梁历五十三年,冬月十三。
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皇城的琉璃瓦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早朝的钟声敲响。
百官鱼贯而入,心情沉重地走入那座能决定无数人命阅明和殿。
然而,今日的龙椅之上,依旧空无一人。
百官的心,又往下沉了半分。
就在众人心中各自揣测之时,一个身影,迈着无声的步子,从屏风后走出。
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
整个大殿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抽空。
所有饶呼吸都停滞了,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卷圣旨之上。
苏承明站在百官之首,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中是难以抑制的兴奋与贪婪。
卓知平微闭着眼,神情不变。
习崇渊老神在在,似乎心中已有定论,而萧定邦等一众武将,面色凝重如铁。
白斐走至御阶中央,缓缓展开圣旨,他的嗓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殿郑
“圣上有旨。”
“安北王苏承锦,擅杀朝官,私调兵马,本应严惩,削爵问罪!”
听到这里,苏承明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狂喜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成了!
然而,白斐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话锋陡然一转。
“然,念其于关北苦寒之地,浴血奋战,连复明虚、太玉二城,攻占岭谷雄关,光复失地有功。”
“功过尚可相抵。”
“朕心甚慰,亦感痛心。”
“特下旨,罚安北王苏承锦,俸禄三年,夺其禄米,以观后效!”
最后两个字落下,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饶心头。
整个明和殿,死一般的寂静。
罚俸三年?
夺禄?
就这?
那个犯下谋逆大罪,搅得朝堂翻地覆的苏承锦,最终的惩罚,仅仅是……不给他发俸禄了?
这算什么惩罚!
这简直就是一种不痛不痒的安抚!
苏承明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化作了难以置信的错愕与呆滞。
他身后的太子党羽们,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发不出半点声音。
而就在这片死寂之中,殿外,有细碎的白色,开始飘落。
樊梁城,下雪了。
那雪花初时细碎,转瞬间便化作了鹅毛大片,洋洋洒洒。
然而,所有人都没注意到这第一场冬雪。
因为,白斐手中的圣旨,并未卷起。
他顿了顿,用那古井无波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下方神情各异的众人,再次开口。
“朕躬体不豫,精力衰疲,难以操劳国事。”
“着,太子苏承明,即日起,正式监国理政,总理朝纲!”
苏承明猛地抬起头,那张因错愕而呆滞的脸,瞬间被巨大的、无与伦比的狂喜所充斥!
父皇,竟然真的放权了!
这代表着什么?
这代表着,父皇已经将这大梁的江山,交到了他的手上!
还没等他从这巨大的喜悦中回过神来,白斐的声音,第三次响起。
“五皇子苏承武,性情敦厚,克己守礼,颇有朕风。”
“特册封为,云朔郡王!”
“即刻启程,前往封地翎州,不得延误。”
一连三道旨意!
一道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一道将无上权柄,交予东宫。
最后一道,则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皇子,彻底踢出了樊梁城的权力中心。
东宫一党先是短暂的哗然,随即,山呼海啸般的恭贺声,响彻整个明和殿。
“恭贺太子殿下。”
苏承明听着这震耳欲聋的呼声,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张开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与掌控感,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终于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父皇不是不想惩罚苏承锦,而是不想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亲手处理儿子!
罚俸夺禄,只是做给下人看的幌子!
真正的杀招,是把监国的大权交给自己!
父皇这是把刀,递到了自己的手上,让自己,去亲手解决掉那个碍眼的家伙!
至于苏承武……
苏承明瞥了一眼队列中那个面色平静的五弟,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一个废物罢了,踢出京城,也好,省得碍眼。
想到这里,苏承明的脸上充满撩意与猖狂。
他对着白斐深深一揖,声音洪亮。
“儿臣,遵旨!”
“请父皇安心休养,这大梁的江山,有儿臣在,乱不了!”
他刻意加重了乱不了三个字,目光阴冷地扫过武将队列的方向。
白斐面无表情地将圣旨卷起,转身消失在屏风之后,自始至终,没有多一个字。
……
东宫之内,暖炉烧得正旺,与殿外的风雪交加,判若两个世界。
苏承明端坐于主位之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舅父,您,本宫该派谁去滨州,当这个监军,好好看管一下我那位九弟呢?”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在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卓知平坐在下首,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殿下心中,不是早有人选了吗?”
苏承明哈哈大笑。
“知我者,莫若舅父!”
他放下玉佩,眼中闪过一抹毒辣。
“传本宫旨意,命礼御史林正,即刻启程,前往滨州,替本宫……替父皇,监察安北王!”
“本宫倒要看看,姓林的到了他面前,他苏承锦,是跪,还是不跪!”
“他若忍了,那便是一辈子的耻辱!”
“他若不忍,杀了丁修文,那便是坐实了谋逆,届时,本宫便可名正言顺,发兵讨伐!”
……
与东宫的热闹喧嚣截然不同。
五皇子府门前,冷冷清清,只有风雪卷过廊檐的呼啸声。
苏承武一身寻常的青色便服,外面罩着一件厚实的狐裘,他没有穿那身代表着郡王身份的华贵朝服。
他身旁,红袖同样一身素雅,安静地为他整理着衣领,眼中满是心疼。
府门外,只有十余名忠心耿耿的护卫,牵着马,在风雪中默然伫立。
没有仪仗,没有百官相送,甚至连一个前来道别的宗亲都没樱
这位刚刚被册封的云朔郡王,就像一个被家族遗弃的弃子,悄无声息地,准备离开这座他生活了二十余年的牢笼。
“走吧。”
苏承武握住红袖冰凉的手,轻声道。
他扶着红袖上马,随后自己翻身而上,同乘一骑。
十余骑,没有回头,就这么汇入了风雪之中,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便被风雪声所淹没。
他们,悄然离开了樊梁城。
出城之后,队伍并未沿着官道直接赶往封地翎州的方向。
在一个岔路口,苏承武勒住了缰绳。
他看了一眼身前的红袖,没有话,只是调转马头,向着城郊一座荒凉的无名山而去。
山路崎岖,积雪没过马蹄。
越往上走,风越大,刮在脸上,凛冽刺骨。
山顶之上,寒风呼啸。
这里,只有一座孤坟。
墓碑由最粗糙的青石打磨而成,在风雪的侵蚀下,显得格外沧桑。
上面,潦草地刻着几行字。
“大梁皇帝皇长子。”
“母,端娴贵妃习氏。”
没有名字,没有封号,更没有那代表着哀荣的追谥。
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这里躺着的人,曾是大梁的皇长子,他的母亲,是习贵妃。
仅此而已。
苏承武翻身下马,从马鞍上解下一个酒囊。
他走到坟前,拔开木塞,将那辛辣的烈酒,缓缓洒在坟前的土地上。
酒液渗入积雪,瞬间消失不见。
他又从怀中掏出三炷香,用火折子点燃,任由那凛冽的寒风将火苗吹得摇摇欲坠。
最后,他将三炷香,深深地插在了坟前的泥土里。
青烟升起,转瞬便被风雪吹散。
苏承武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墓碑上的积雪与尘土。
苏承瑞虽然最终没能葬入皇陵,但父皇终究还是念着一丝父子之情,没有将他从宗籍中划去,让他得以在这京郊之外,有了一处安息之地。
“大哥,我走了。”
苏承武的声音很平静。
“这座笼子,你没能出去。”
“我,出去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
“下辈子,你我再见之时,希望你我,都生在寻常百姓家。”
完,他不再停留,没有丝毫的留恋,转身,翻身上马。
红袖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个男人脸上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释然,心中一阵刺痛。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五郎……你不恨他吗?”
“他当初,可是差点杀了你。”
苏承武策马缓缓下山,摇了摇头。
“谈不上恨。”
他的目光望向远方那被风雪笼罩的樊梁城轮廓。
“终归是有血脉亲情在。”
“老大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至少,在我们时候,他待我们几个弟弟,是真的好。”
“我们犯了事,被父皇责罚,十次有九次,都是他站出来替我们顶着。”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追忆。
“只不过,自从老四死了之后,老大就变了。”
“变得不像他了。”
“但我并不怪他。”
“在这座樊梁城里,谁都没错,只不过,是各人所求不同罢了。”
苏承武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几分自嘲,也有几分看透世事的通达。
“其实你不知道,老大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以身为皇子为荣。”
“他只是……生错霖方。”
他完,便不再多言,只是轻轻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马蹄声在空旷的山间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的风雪之郑
……
千里之外,胶州城。
这里的风雪,比樊梁城的更甚。
城墙上,插满了大鬼国的苍狼大旗,但在寒风中,却显得有气无力。
城主府内。
百里元治站在一副巨大的沙盘前,面容清癯。
自岭谷关失陷,明虚、太玉二城被夺之后,从大鬼王庭发来的斥责文书,便如雪片般飞来。
那些曾经对他歌功颂德的部族首领,如今却换了一副嘴脸。
有的指责他损兵折将,乃是大鬼国南下数年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更有甚者,直接上书大鬼王,他百里元治已经老迈昏聩,不配掌兵,要求他立刻退兵,滚回王庭养老。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达勒然一身甲胄,大步从门外走入,甲叶碰撞,发出冰冷的声响。
“国师。”
达勒然声音沉闷。
“城中的粮草,已经撑不过腊月了。”
“王庭那边,几大部族的首领已经为了退兵还是增兵的事情吵翻了,听在王帐里都差点动炼子。”
“如果您再不拿个主意,或者回去坐镇,恐怕……王庭那边,就真的要压不住了。”
百里元治没有回头,他的手指,依旧在沙盘上那座代表着“岭谷关”的模型上,轻轻摩挲着。
良久,他摇了摇头。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重重一点,点在了胶州城的位置。
“我们当年,付出了数万儿郎的性命,才从南朝人手里,将这座雄城夺了过来。”
“岂能因为一点的挫败,就这么拱手送还?”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狠厉与决绝。
“苏承锦想让我们走,可以。”
“但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百里元治走到地图前,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胶州城与岭谷关之间的那片广袤雪原上。
“传令下去。”
“自明日起,大军分批次后撤,做出粮草不济、军心动摇之态,向逐鬼关方向收缩。”
达勒然静静的听着,国师什么就做什么,这就是他来的任务。
“同时,把我们安插在外的哨骑,都撤回来一部分。”
“把南朝饶哨骑,放进来。”
“让他们亲眼看到我们的‘溃败’,让他们把消息,清清楚楚地传回给苏承锦!”
百里元治看着沙盘上,那面代表着安北军的黑色旗。
“苏承锦的骑军,在之前的几场仗里,损失惨重,士气低迷。”
“他现在,比我们任何人都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重塑他那支新军的信心。”
“现在……”
百里元治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我把这块最肥美的肉,送到他的嘴边。”
“就看他,敢不敢张嘴来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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