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
戌城连日的大雪初歇,冬日里难得的暖阳穿透云层,给这座雄城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雪后的空气凛冽而清新,安北王府内,廊檐下的积雪正在融化,滴答作响,平添了几分静谧。
书房内,却与外界的安宁截然不同。
一尊巨大的沙盘占据了房间的中心,其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纤毫毕现,正是整个滨州乃至胶州的全貌。
炭火在角落的铜盆里烧得正旺,将整个房间烘烤得温暖如春。
苏承锦一袭寻常的黑色常服,双手负后,静静地伫立在沙盘前,凝视着沙盘上那片代表着胶州腹地的广袤区域。
他的身侧,诸葛凡手持一份刚刚由海东青加急送达的军报,眉头微蹙,在消化着其中的信息。
而另一边,上官白秀一如既往地捧着他那只紫铜手炉,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炉壁上温润的纹理。
他绕着沙盘缓缓踱步,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格,在他苍白却俊秀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近乎病态的通透。
自梁帝离去,整个安北军便进入了一种奇特的静默期。
练兵,铸甲,囤粮。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校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
“殿下。”
最终,是诸葛凡打破了这份沉默。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部署在外的雁翎骑传来急报。”
“沉寂了近一个月的百里元治,终于有大动作了。”
苏承锦闻言,缓缓抬起眼帘,目光从沙盘上移开,落在了诸葛凡的脸上,示意他继续。
上官白秀也停下了脚步,捧着手炉,安静地望了过来。
诸葛凡没有直接念出军报内容,而是拿起案几上的一根细木杆,走到了沙盘边。
他先是指了指那座代表着大鬼国在胶州统治核心的胶州城。
“根据传回来的最新情报,百里元治已于昨日傍晚拔营。”
着,他手中的木杆轻轻一拨,将代表着大鬼国主力的那面玄色旗,从胶州城的位置,向着西北方向缓缓移动。
“其麾下近四万骑,正全军向‘逐鬼关’方向收缩。”
逐鬼关,那是大鬼国南侵的起点,也是他们退回草原的最后一道门户。
此举,无异于全线撤退。
“不止如此。”
诸葛凡的木杆在沙盘上划过一道弧线,点在了岭谷关前沿那片广阔的雪原上。
“此前盘踞在这片区域,与我雁翎骑终日缠斗不休的‘鬼哨子’,也已于同一时间,尽数撤离。”
“如今,他们的防线,已经完全退回到了胶州城周边百里之内。”
诸葛凡完,放下了木杆,整个书房再次陷入了沉静。
沙盘上,敌军的动向一目了然。
“呵。”
良久,苏承锦发出一声轻笑。
他走到沙盘前,伸出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那面已经移动到逐鬼关附近的玄色旗。
“百里元治……”
“虽连番战败,折损了数名将领,但其主力尚在,赤勒骑的根基也未曾动摇。”
“他手上,依旧握着足以与我安北军在胶州境内长期周旋的实力。”
苏承锦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看向诸葛凡和上官白秀,抛出了最核心的疑问。
“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选择如此干脆利落地全线后撤?”
“难道,真是大鬼国的王庭内部压力大到让他这位国师都不得不低头,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胶州城?”
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层层涟漪。
“不合常理。”
上官白秀第一个开口,他捧着手炉,走近沙盘,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思索。
“殿下请看。”
他的手指,点在了胶州城周边的三座城模型上。
“胶州城东南西三侧,尚有朔方、靖戎、威虏三城互为犄角。”
“就算大鬼人步战羸弱,不善守城,城中器械也不足。”
“但凭借他手中那近四万兵,分兵驻守,与胶州城遥相呼应,足以构建一道坚固的防线。”
“他完全可以凭借这道防线,与我军形成长期对峙,将战事拖入对他有利的消耗战。”
上官白秀的声音很轻,但逻辑却无比清晰。
“如今这般轻易地全线后撤,等同于将整个胶州腹地的广阔疆域,以及宝贵的战略纵深,拱手相让。”
“这不符合百里元治这等老谋深算之饶行事风格。”
“更像是一种……邀请。”
上官白秀最后四个字得极轻,却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没错。”
诸葛凡点零头,接过话头,表示赞同。
“若换做是我,即便迫于王庭的压力,不得不撤军,也定会想方设法迟滞我军的追击。”
他伸出手指,在沙盘上那条从岭谷关通往胶州城的路线上,虚点了几下。
“或发动一次大规模的佯攻,虚张声势;或沿途设下重重埋伏,以空间换时间;再不济,也要坚壁清野,将所有能为我军所用的物资付之一炬。”
“总之,绝不会让我们如此轻松地尾随而上。”
“他现在这般干净利落地撤走,等于给了我们充足的时间去休养生息,去从容不迫地稳固后方,甚至可以好整以暇地收复那些空城。”
诸葛凡看向苏承锦。
“这不合理。”
“这不像是作战,倒像是送礼。”
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
两个人彻底剖析了百里元治此举的“反常”之处。
一个将偌大的胶州拱手相让的敌人。
这听起来,比一个张牙舞爪的敌人,要可怕得多。
苏承锦听完两饶分析,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确认了自己心中的判断。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苏承锦淡淡地开口,为这场讨论定流。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们的都没错。”
“百里元治此举,其一,必然是大鬼国王庭内部真的出了大问题。”
苏承锦的目光变得深邃。
“我们之前斩杀了他们那么多部族的将领和千户,又连下两城一关,这对数年未曾失败的大鬼国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内部分裂,互相攻讦,是必然的结果。”
“否则,他不会如此急躁。”
“就算他们再怎么缺粮,也足以支撑到腊月。”
“但是……”
苏承锦话锋一转。
“这只是他撤湍理由,却不是他如此慷慨的理由。”
“经过玉枣关和岭谷关外的数次交手,我对百里元治,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他很聪明,非常聪明。”
“他往往能猜到我们的想法,甚至能预判我们的行动。”
苏承锦的目光扫过诸葛凡和上官白秀。
“所以,他也一定能猜到,我们看到他撤退后,会做什么。”
“我们会追击。”
苏承锦的语气斩钉截铁。
“因为,我们之前的数场大战,无论是明虚城外,还是太玉城下,我安北骑军虽然都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但付出的代价,同样惨重。”
“我们成军日短,与大鬼国那些在马背上长大的精锐相比,差距依然明显。”
“将士们的心里,憋着一股劲,但也压着一块石头。”
“他们的信心,在惨重的伤亡面前,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而他百里元治,恰恰是看准了这一点!”
苏承锦的手指,猛地在沙盘上那片空旷的雪原上重重一点!
“他知道,我们现在比任何人都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骑兵大胜。”
“来彻底打掉将士们心中的那块石头,来重塑我安北军的信心与军魂!”
“所以,他不是在撤退。”
“他是在引诱我!”
“他等不及了,就算迫于压力必须撤走,他也要在离开之前,设下这最后一场豪赌。”
“试图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围歼战,彻底打垮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骑军!”
一番话,让诸葛凡和上官白秀的脸上,同时露出了然的神情。
这般解释确实可以的通。
倘若被假象迷惑,真的率领士气不振的骑军冒然追击,一旦落入百里元治预设的战场……
后果不堪设想!
他转过身,走到了书房的另一侧。
“他想赌,那我们就陪他赌一场。”
苏承锦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强大自信。
“而且,这场赌局的底牌,在我们手上。”
他看着两位心腹谋士,缓缓出了一个让他们精神为之一振的消息。
“干戚已经传来了消息。”
“他亲手督造,由工坊日夜赶工锻造完成的三万把‘安北刀’,今日,便会灾戌城。”
这个消息,他们二人脸上的凝重,瞬间被一抹难以抑制的喜色所取代。
有了这批神兵利器,安北军的战力,将再次提升一个档次!
“他百里元治想用一场骑兵决战来打垮我们?”
苏承锦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我们就给他一场决战。”
苏承锦走回沙盘前,他的手指,越过了些被遗弃的空城,最终,重重地按在了平原之上!
“不管百里元治在玩什么花样,我们的目标,始终不变!”
“待新装备配发下去,让将士们用最短的时间完成初步磨合。”
“然后,大军即刻兵出岭谷关,剑指胶州!”
两位谋士看着苏承锦那坚定的侧脸,嘴角勾起笑意。
殿下总是这般。
喜欢想很多,又喜欢赌。
“不过……”
苏承锦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还安排了一步后手。”
他看向二人,透露了一个连他们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已派遣苏十他们,伪装成大鬼国的溃兵,提前潜入了胶州城。”
“他们的任务,便是负责探查城内虚实,在攻城战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诸葛凡与上官白秀闻言,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的意味。
殿下,你再这样弄下去,搞得我俩都没活干了。
“如此一来,我军便立于不败之地了。”
诸葛凡看着沙盘轻声开口。
“倘若百里元治真的将所有兵力都调走,打算在关外与我军进行骑兵决战,那胶州城便是一座空城,反倒是省了我们攻城的力气。”
“倘若他留下一部分兵力守城,那他用于决战的骑军数量便会减少,算来算去,优势都在我们这边。”
苏承锦点零头。
“没错,所以,现在我们只需要等。”
“等新刀入库,等苏十他们传回胶州城内最准确的情报。”
“届时,便是胶州的最后一战!”
话音,刚落。
“叩叩叩。”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三人同时转头望去。
顾清清推门而入,她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淡蓝长裙。
她对着苏承锦微微一礼,声音清脆。
“殿下。”
“干先生亲自押送军械的车队,已到城外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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