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三，晨。
独孤机连夜出城，快马加鞭，于午前抵达燕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杨大毛听完禀报，沉默良久。
“王玄应……死了？”
“是，昨夜亥时三刻，咳血而崩。”
独孤机道，“段达已控制洛阳四门，张绩被软禁府郑段达承诺，三日后开城归降，唯求三事……”
他将段达的条件一一禀明。
帐中众将听罢，神色各异。
程咬金咧嘴：
“这段达倒是识时务！”
秦琼却皱眉：
“主公，段达乃王世充旧将，手握兵权，如今主君新丧，他转眼便要献城……慈人物，不可轻信。”
罗成也道：
“末将附议。洛阳城内尚有守军数万，若段达诈降，诱我军入城，恐遭埋伏。”
徐世积沉吟道：
“段达此人，勇武有余，谋略不足。他若真要死守，不会等到今日。如今王玄应驾崩，他献城投降，应是真心。”
杨大毛听着众人议论，手指轻敲案几。
许久，他开口：
“段达的条件，我应了。”
众人一怔。
“王玄应虽与我为敌，但人死为大，依礼安葬，应该给与体面。”
杨大毛道，“不杀降卒，不伤百姓——这本就是我的规矩。”
他顿了顿：
“至于第三条……赦免文武，包括主战之臣——”
他看向独孤机：
“你回去告诉段达：凡降者，一律赦免，量才录用。但张绩……他若愿降，我也可容他。若不愿，也不必强求，让他自便吧。”
独孤机躬身：“臣遵命。”
杨大毛又道：
“三日后，我率军入城。但在此之前——”
他看向秦琼：
“叔宝，你带五千精兵，今日便随独孤先生前往洛阳，接管北门防务。若段达有诈，即刻攻城；若无诈，则稳住城门，接应大军。”
秦琼肃然：
“末将领命！”
“咬金、罗成。”
“末将在！”
“你二人各率一万兵马，分别驻守洛阳东、西两翼，防备唐军或窦建德趁机来袭，虽跟窦建德结盟，但该防备还得防备。”
“得令！”
一道道命令下达，燕军开始高效执校
杨大毛走出大帐，望着南方洛阳的方向。
初冬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寒意。
“王玄应……”
他低声自语。
那个二十一岁的年轻皇帝，就这样死在了病榻上。
若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里，他或许会死在李世民手中，或许会死在流放途郑
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这个死法——在敌军围城中，咳血而亡，临终前还在问“史书上会怎么写朕”。
“乱世啊……”
杨大毛轻叹一声。
这世道，皇帝不像皇帝，臣子不像臣子。
人命如草芥，尊严如尘土。
他要改变的，正是这样的世道。
三日后，十一月十六。
洛阳北门大开。
段达率文武百官，素服出降，跪献印玺、图册。
秦琼率五千精兵先行入城，控制城门、武库、宫城。
确认无诈后，杨大毛才率中军入城。
当他骑马走过洛阳长街时，两侧百姓跪伏，鸦雀无声。
这座曾经的大隋东都，后来的郑国都城，如今……插上了燕字大旗。
紫微城正殿。
杨大毛坐在曾经属于杨广、后来属于王世充、再后来属于王玄应的龙椅上，接受降臣朝拜。
段达跪在殿中，双手奉上降表：
“罪臣段达，率洛阳文武、军民，归降燕王。望王爷宽宥，赐以生路。”
杨大毛接过降表，看了片刻，道：
“段将军请起。”
段达起身，垂手而立。
“洛阳能免于兵燹，将军有功。”
杨大毛道，“即日起，你仍领左翊卫大将军衔，暂管洛阳防务，待整编之后，另有任用。”
段达一怔，随即跪地：
“谢王爷恩典！”
他没想到，杨大毛不仅不杀他，还让他继续掌兵——哪怕只是暂时的。
“张绩呢？”
杨大毛问。
“在殿外候旨。”
段达道，“他……不愿降。”
杨大毛沉默片刻：
“带他上来。”
片刻后，张绩被带上殿。
他未缚双手，也未着囚服，仍穿着那身兵部尚书的官袍，只是形容憔悴，眼神却倔强。
“张绩。”
杨大毛看着他，“段达你不愿降？”
“不降。”
张绩抬头，“先帝待我恩重，我岂能降贼？！”
“贼？”
杨大毛笑了，“王世充弑君篡位，才是贼。我杨大毛起于草莽，伐无道，救黎民——你，谁是贼？”
张绩语塞。
“你不愿降，我不强求。”
杨大毛道，“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赐你金银，你带家离开洛阳，去何处随你。第二——”
他顿了顿：
“你若执意殉主，我准你自尽，并以礼安葬。”
张绩愣住了。
他以为杨大毛会杀他，至少会囚禁他。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处置。
“你……不杀我？”
“杀你何益？”
杨大毛摇头，“你忠的是王世充父子，不是下百姓。我不杀忠臣，哪怕这忠……是愚忠。”
张绩怔怔站着，良久，忽然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哽咽。
他猛地抬手，用力扯下了官帽上象征郑国尚书身份的簪缨，那动作狠决得像在撕扯自己的皮肉。
簪缨落地，他整个人仿佛也随之崩塌，老泪纵横。
他跪倒在地，以额触地，三叩首：
“罪臣……张绩，愿降。”
不是怕死，是终于明白——这乱世，需要的是能安下的人，而不是只会殉主的臣。
杨大毛点头：
“好。即日起，你仍任兵部尚书衔，协理洛阳军政。”
“谢……王爷。”
这一声“王爷”，叫得艰涩，却终究叫出了口。
朝拜毕，众臣退去。
杨大毛独坐殿中，望着空荡荡的大殿。
洛阳，拿下了。
不费一兵一卒，不伤一草一木。
这是他的幸运，也是这座城的幸运。
但接下来呢？
西有李世民在长安秣马厉兵，东有窦建德在河北虎视眈眈。
这下棋，才刚刚到中盘。
他起身，走到殿外。
夕阳西下，将洛阳城的万千屋瓦染成金红。
“李世民……”
杨大毛望着西方，轻声道：
“该咱们……面对面下一局了。”
而在长安，刚登基不久的李世民……手中那份军报已被攥得褶皱。
军报末尾，有一行探子加注的字：
“闻杨大毛入洛阳宫，独坐龙椅半晌，笑曰：‘此椅甚硬，不如雁门土炕舒坦。’”
李世民盯着这行字，良久，竟也扯出一丝冰冷的笑：
“虚怀若谷？还是骄狂已极？杨大毛，孤倒要看看，你的胃口，能不能吞下这整个下。”
“下一战，便是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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