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舰队旗舰“密苏里”号的舰长室里,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把烟草味、咖啡味和旧皮革家具的味道搅在一起,形成一种特有的、属于高级军官空间的沉闷气息。
哈尔西坐在宽大的橡木办公桌后,手里捏着份刚送来的评估报告。纸张很厚,是那种优质的乳白色道林纸,打字机的字母印得很深,有些地方甚至穿透了纸背。他看得很慢,每看完一页,就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翻过去,动作机械得像在检阅仪仗队。
报告标题是《对华北“楚部”军事能力及潜在威胁的重新评估》,厚达四十七页。
附页有照片。黑白照片,有些模糊,但能看清——是那些歪歪扭扭落在荒地里的“争气弹”模型弹残骸。还有一张航拍,是从RF-80侦察机上拍的,画面上是黑风峡那片区域,能看见泉眼旁边新建的简易工事,还有蚂蚁般大的人影。
哈尔西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很久。他拿起放大镜——黄铜手柄,镜片边缘有些磨损——凑近了看。
照片角落里,有几个蹲在地上的人影。其中一个人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在阳光下反着光。看不清是什么,但那个姿势……像是在测量,或者是在埋设什么。
他放下放大镜,揉了揉眉心。眉心的皮肤因为常年皱眉,已经形成了一道很深的竖纹。
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进来的是他的参谋长,理查德森上校。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保持得很好,制服笔挺,金丝眼镜擦得一尘不染。他手里端着杯咖啡,热气袅袅上升。
“将军,”理查德森把咖啡放在桌上,杯底碰在橡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咚”声,“情报部门补充了一份材料,关于‘楚部’最近的经济措施。”
哈尔西没接咖啡,也没看那份补充材料。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椅子是真皮的,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你怎么看,迪克?”他问,眼睛看着花板。花板上镶着木条,漆成深棕色,有些地方因为潮湿微微鼓起。
理查德森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坐得很直。
“从纯军事角度看,‘楚部’的装备依然落后。”他开口,声音平稳,带着参谋军官特有的冷静,“他们的‘疾风’战机,最高速度不到六百公里每时,爬升率低,机动性差。我们的F-80可以在他们头顶随意飞行,就像……就像老鹰在鸽子群里。”
他顿了顿,端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咖啡很烫,他喝得很心。
“但是,”他放下杯子,杯底在托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们的组织度、纪律性和……学习能力,超出了我们之前的预估。”
哈尔西“嗯”了一声,眼睛还是看着花板。他能看见花板上有个很的蛛网,在空调的气流里微微颤动。
“继续。”
“就拿这次‘黑风峡事件’来。”理查德森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笔记本是皮面的,边角磨得发亮,“我们掌握的情报显示,他们从侦察到制定计划,到实施攻击,到控制水源并开始建立据点,只用了七十二时。而且,几乎没有动用主力部队,用的是……怎么呢,一种混合了特种作战、心理战和群众工作的复合手段。”
他念了几个数据:缴获的土匪武器清单,附近村庄前往取水的人数统计,新建立的简易矿场产量估算。
数字都不大,但增长曲线很陡。
“更重要的是,”理查德森合上笔记本,“他们在做这些的时候,同时还在应对我们在海上的压力,应对北方的边境摩擦,应对内部的经济问题。这种多线作战还能保持效率的能力……”
他没完,但意思到了。
哈尔西终于坐直身体。他端起那杯已经半凉的咖啡,喝了一大口。咖啡苦得发涩,是船上厨房煮的,永远煮过头。
“所以你的结论是?”他问,眼睛盯着理查德森。
理查德森推了推眼镜:“将军,我认为直接军事摧毁的选项,代价高昂且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升级。中国饶民族情绪很容易被这种外部攻击点燃,一旦形成全面对抗,我们在远东的整体战略会受到影响。”
舰长室很安静。空调的嗡鸣声变得明显起来,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轮机运转的低频震动,透过钢铁船体传上来,让桌上的咖啡杯里泛起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哈尔西站起来,走到舷窗边。窗外是深蓝色的海,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更远处,能看见其他舰只灰色的轮廓,像一群沉默的钢铁巨兽。
“代价高昂……”他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想起太平洋战场。想起那些被日军神风特攻队撞沉的舰船,想起冲绳岛滩头染红的海水,想起堆叠在甲板上的、盖着国旗的尸体。
代价。他太知道什么是代价了。
“那你的建议呢,迪克?”他没回头。
理查德森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站在舷窗前,看着外面的海。
“持续施加压力。”理查德森,语气更像在陈述一个数学公式,“但不寻求决战。利用我们的海空优势,压缩他们的活动空间,消耗他们的资源。同时……”
他停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是骆驼牌。他抽出一支,递给哈尔西。哈尔西接了,没点,只是捏在手里。
“同时,鼓励其内部及与其他中国力量之间的矛盾。”理查德森给自己也点了支烟,打火机是银质的,擦燃时发出清脆的“叮”声,“据我们了解,重庆方面对‘楚部’的崛起深感不安。延安方面虽然暂时保持合作姿态,但双方在根本理念上存在分歧。如果我们能巧妙地……让这些矛盾发酵,让他们在疲惫和纷争中逐渐丧失锐气……”
他吐出一口烟。烟雾在舷窗玻璃上撞散,缓缓上升,在阳光下变成淡蓝色。
“那么,”理查德森最后,“也许不需要我们动手,他们就会自己……消耗掉自己。”
哈尔西没话。他捏着那支没点的烟,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烟卷。烟草碎屑落下来,掉在深红色的地毯上,很快看不见了。
他看着海。海很平静,但海面下永远有暗流。
过了很久,他转身,走回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地图,摊开。是中国华北及周边地区的地图,比例尺很大,上面用不同颜色的铅笔做了密密麻麻的标注。红色的是“楚部”控制区,蓝色是国统区,绿色是其他武装,黄色是缓冲区。
地图有些旧了,纸张边缘起了毛,有些地方的标注因为反复修改而变得模糊。
哈尔西拿起一支蓝色铅笔——铅笔很短了,用金属套延长着——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
一个是渤海湾出口。
一个是黄海北部航线。
一个是山东半岛沿海。
画得很慢,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传令。”他开口,声音不高,但很清晰,“第一,演习延长一个月。范围扩大到整个黄海和渤海海域。任何未经许可进入演习区的船只,无论是商船还是渔船,一律登检、驱离。”
理查德森迅速记录。
“第二,向重庆方面提供一批‘非致命性’军事援助。清单你来拟,要看起来慷慨,但不能给真正的好东西。重点是……情报支持。把我们掌握的关于‘楚部’兵力部署、经济情况的情报,有选择地透露给他们。”
“第三,”哈尔西顿了顿,铅笔在山东半岛那个圈上点零,“派‘海豹’分队的人,去接触那边沿海的……地方势力。海盗也好,走私团伙也好,只要能给‘楚部’找麻烦的,都可以谈。武器、资金,我们可以提供。”
他完了,放下铅笔。铅笔滚了一下,停在桌沿。
理查德森写完最后几个字,抬头:“将军,第三条……是不是太直接了?如果被抓住证据……”
“不会留下证据。”哈尔西打断他,声音很冷,“用第三方渠道,用现金,用无法追踪的武器。就算被抓住了,也是‘地方势力之间的冲突’,与我们无关。”
他走到舷窗前,背对着理查德森。
“迪克,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什么?”
“我最讨厌的,”哈尔西看着窗外,海相接的地方有一条很细的白线,是云,“就是那种……打不死的强。你踩一脚,它蜷起来,你以为它死了,等你一抬脚,它又爬起来了。而且爬得比之前更快。”
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锐利。
“对付这种强,你不能光踩。你要断它的粮,脏它的水,让别的虫子去咬它。等它虚弱了,自己就会倒下。”
理查德森点点头,合上笔记本。笔记本的皮面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还有件事,将军。”他,“苏联方面……最近在边境的活动增加了。我们的情报显示,他们可能也在调整对‘楚部’的策略。”
哈尔西“哼”了一声。
“北极熊……”他喃喃道,“永远在找机会。告诉他们,我们可以……在适当的时候,进行一些……非正式的沟通。关于远东局势的沟通。”
他没透,但理查德森明白了。
“明白了。”他站起来,“我这就去安排。”
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下,回头:“将军,那份评估报告……”
哈尔西摆摆手:“留在这儿。我再看看。”
门关上了。
舰长室里又恢复了安静。空调还在响,轮机还在震,咖啡杯里的涟漪还在微微荡漾。
哈尔西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那份报告。这次他没看文字,而是翻到后面的照片页。
黑风峡的照片。
泉眼旁边的工事。
蹲在地上的人影。
还有一张新补充的照片,是“楚部”最近发行的新版“华元”的特写。纸币很粗糙,上面的图案——麦穗、水电站、工厂——印得有些模糊,但能看清。
他盯着那张纸币看了很久。
然后他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我是哈尔西。”他,“帮我接华盛顿。对,直接接参谋长联席会议办公室。我有份补充报告要口头呈报。”
等电话的间隙,他点着了那支捏了半的烟。
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烟雾在空调的气流里旋转,上升,最后消失在通风口。
他看着烟雾消失的地方,眼神很深。
像在看着什么很远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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