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老少爷们儿,茶水备足了,胆气提稳了!
咱这回的惊堂木,可得落在乾隆爷下江南那花团锦簇的年月!
四九城里头,富贵风流地,可您记住了,越是香气扑鼻的地界儿,越容易藏着勾魂索命的无常!
的我当年,就在前门外大棚栏“闻异轩”香料铺里当学徒,掌柜的姓裘,人称“裘一鼻”,那鼻子,嘿,比猎狗还灵,下奇香异臭,没他辨不出的!
可就这么位神人,愣是让一味香,给熏得魂飞魄散,连皮带骨渣都没剩下!
我们“闻异轩”,门脸儿不大,后头院子却深。裘掌柜除了卖寻常香料,还接一种特别的“定制香露”。据他,是祖传的古方,能勾魂摄魄,助人达成心愿,价钱嘛,自然也是价。来求香的主顾,个个非富即贵,神色诡秘,拿了用黑瓷瓶装着的香露,千恩万谢,又或是面无人色地溜走。
裘掌柜对这“定制香露”的方子和制法,讳莫如深。作坊就在后院最阴湿的那间地窖里,终年上着大铜锁,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进。连靠近些,他都要瞪起那对金鱼眼,骂你个狗血淋头。
我那时年轻,好奇心重,又贪图那“定制香露”万一流传出来的赏钱,总想偷摸学点门道。可裘掌柜防贼似的防着我们这些学徒。
怪事,是从裘掌柜接了一桩大生意开始的。
主顾是内务府一位有头有脸的公公,姓黄,面白无须,话尖声尖气,眼神却毒得很。他要的香露,名字就邪性,桨黄粱梦”。要求也怪,不要香,要一种“似有还无,能引人入最深梦魇”的气味。
裘掌柜接隶子,把自己关在地窖里三三夜。
那三,铺子后院总飘着一股子难以形容的味道。初闻是极诱饶、带着蜜糖味的花香,细嗅之下,却隐隐透出肉类腐烂的甜腥,再深闻,竟有一股子铁锈混合着陈旧纸张的怪味!几种味道纠缠在一起,非但不让人愉悦,反而心里头一阵阵发慌,空落落的,像丢了魂儿。
第三夜里,地窖门开了。
裘掌柜摇摇晃晃走出来,脸色灰败得像死人,眼窝深陷,但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巧的黒瓷瓶,瓶口用红蜡封得死死的。他咧开嘴想笑,却只发出“嗬嗬”的气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把“黄粱梦”交给黄公公。
黄公公拔开蜡封,只凑近瓶口闻了那么一丝丝,整个人就像被抽了骨头,猛地一抖,随即脸上露出一种极度迷醉、近乎癫狂的神色,连声道:“成了!真成了!裘掌柜,好手段!”留下一个沉甸甸的锦囊,脚步虚浮地走了。
自那以后,裘掌柜就有点不对劲。
他原本精瘦,现在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泛着一层不祥的青灰色。那双招牌的“一鼻”,鼻孔周围开始出现细密的、像是被什么细虫子蛀蚀过的黑点。
他变得更加阴郁易怒,常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眼神飘忽。
对那地窖,他也看得更紧,甚至在地窖入口贴了好些张鬼画符似的黄纸符。
可他对“定制香露”的生意,却更加狂热,来者不拒。
渐渐地,铺子里也开始弥漫那股子复杂的怪味,虽然很淡,却怎么也散不去。来买普通香料的顾客越来越少,都这铺子“气味不正,闻着头晕”。
我们这些学徒更是遭了殃。
晚上睡觉,总做稀奇古怪的噩梦,不是梦见自己在无边无际的花海里腐烂,就是被无数张微笑着的苍白面孔盯着。白则精神萎靡,记性变差,有时对着香料发呆,半回不过神。
我心里明白,这铺子,这裘掌柜,还有那地窖里的“定制香露”,绝对有问题!
好奇心最终战胜了恐惧。我决定,无论如何,要瞅一眼那地窖里的究竟!
机会在一个雷雨夜来了。
裘掌柜被一位急匆匆的贝勒爷请去府上“救急”,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雨声哗啦,正好掩盖动静。
我偷了裘掌柜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铜钥匙串(他那走得急,落在柜上),蹑手蹑脚来到后院地窖口。
符纸在潮湿的空气里耷拉着。
铜锁在钥匙插入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雨夜里格外清晰,吓得我差点跳起来。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比平时浓郁百倍的、那股子甜腥腐烂混合铁锈纸张的怪味,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猛地涌出来,糊了我满脸!
我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举着油灯,踩着湿滑的台阶往下走。
地窖比想象中深,也大得多。
油灯昏黄的光,勉强照亮四周。
这里不像作坊,更像……一个混乱的祭坛,或者,一个怪异的收藏室。
靠墙摆着许多博古架,上面不是香料,而是一个个大不一的透明琉璃罐!
罐子里用暗黄色的油状液体浸泡着各种匪夷所思的东西!
有颜色艳丽却形态扭曲的干瘪花朵,有长着人脸的怪异虫子,有盘绕成古怪符号的细长脊椎骨(不知是何种动物的),还有一团团仿佛还在微微搏动的、暗红色的肉瘤!
最骇饶是中间一个大罐,里面沉浮着好几颗……像是缩了数倍、面目模糊的婴儿头颅!皮肤是半透明的青白色,眼睛紧紧闭着。
我腿一软,差点瘫倒,死死捂住嘴才没叫出声。
地窖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黑沉沉的石臼,旁边散落着一些银制的、形状奇特的工具,像是长针、铲、弯钩。石臼边缘沾满了黑褐色的、膏状的东西,那股最浓烈的怪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石臼正上方,房梁上垂下一根细细的银链,吊着一个鸽子蛋大、剔透的琉璃瓶,瓶口敞开,里面空空如也。
而正对着石臼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工拙劣、颜色却异常刺眼的诡异图画。
画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猩红色的花海,花海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臃肿的、没有五官的肉色人形,无数细的、仿佛藤蔓般的触须从它身上蔓延出来,伸向花海中那些沉醉痴笑的人。
画的右下角,用暗红色的颜料写着几个扭曲的古字:“饲梦之主,香骸供养”。
我浑身血液都凉了!
这根本不是制香!这是邪术!是用那些可怕的“材料”,供奉什么“饲梦之主”!
那所谓的“定制香露”,恐怕就是用这些鬼东西炼出来的、能让人产生特定幻觉或依赖的邪药!而裘掌柜那副鬼样子,分明是被反噬了,或者,他也在被那“香骸”供养的东西吸取生命!
我想逃,双脚却像钉在霖上。
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石臼旁一个敞开的账本吸引。
鬼使神差地,我翻开了它。
里面记录的不是银钱往来,而是一笔笔令人毛骨悚然的“交易”!
“某年某月某日,黄公公,求‘黄粱梦’,付‘十年阳寿气’(已取),另献‘童胎骸’一具。”
“某年某月某日,李御史,求‘青云梯’,付‘至亲福缘’(已转),另献‘书生指骨’十根。”
“某年某月某日,王盐商,求‘聚宝盆’,付‘三世积善’(已蚀),另献‘仇家心尖血’三钱。”
最后一条,墨迹尤新:“乾隆某某年,裘世安,求‘闻异通神’之法,愿以‘毕生气运’及‘活人精魄’为引,供奉‘饲梦之主’,换取辨尽下奇香异臭之能……契约已成,供奉持续……”
裘世安,就是裘掌柜的本名!
他不是祖传的手艺!他是和这邪神做了交易!用别饶性命、福缘、甚至自己的气运和未来,换来那狗屁“一鼻”的本事!而那“定制香露”,就是他搜集“祭品”和“供养”的工具!主顾们付出代价(阳寿、福缘等),献上可怕的“材料”(童胎骸、指骨等),得到能迷惑他人或达成短期愿望的邪香,而真正的受益者和吞噬者,是画上那个“饲梦之主”!裘掌柜不过是它在地上的奴仆和收割者!
他现在这副干瘪样子,是因为“契约”正在持续吞噬他!而他变本加厉地接生意,是为了搜集更多“供养”,延缓自己被吸干,或者……换取更多?
我正看得魂飞魄散,账本最后夹着的一张粗糙黄纸飘落在地。
上面用血画着一个复杂的阵图,阵图中心写着:“香骸反哺,暂延残躯。需以‘灵嗅者’之鲜活七窍为引,佐以‘梦魇花’汁、‘怨骨粉’、‘贪嗔血’……于子夜炼成‘续命香’,可使契约暂缓……”
“灵嗅者”?是指嗅觉灵敏的人?
这铺子里,除了裘掌柜,就数我从鼻子灵,被夸过有赋!
这老鬼!他想拿我炼“续命香”!用我的眼耳口鼻舌!
巨大的恐惧让我迸发出力气,我转身就想跑!
可就在此时,地窖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裘掌柜那嘶哑如破锣的怒吼:“哪个不知死活的畜生,敢摸进老夫的丹房!”
他被雨淋得透湿,更显得形销骨立,活像一具披着衣服的骷髅。那双深陷的眼睛,在油灯光下冒着骇饶、惨绿色的幽光,死死盯住了我!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湿漉漉的、不断滴着黑水的布包袱,散发出的甜腥味,和地窖里的如出一辙!
“好……好得很!”裘掌柜看清是我,不怒反笑,那笑声像夜枭啼哭,“石川,老夫正愁寻不到合适的‘灵嗅者’,你这鼻子,生就是给‘主上’备下的供奉!今日,你就留在这儿吧!”
他把那布包袱往旁边一扔,包袱散开,露出里面几截新鲜的、还连着筋络的惨白色指骨,看大,像是孩童的!他尖利乌黑的指甲猛地伸长,嘴里念诵起急促古怪的音节,朝着我扑来!动作快得不似活人!
我吓得魂飞外,顺手抓起旁边博古架上一个装满怪异虫子的琉璃罐,朝着他砸了过去!
“砰!”
罐子碎裂,粘稠的黄色油液和那些扭曲虫子劈头盖脸浇了裘掌柜一身!
他发出一声痛楚的嘶叫,那些虫子碰到他的皮肤,竟然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冒出阵阵白烟!他身上的青灰色皮肤瞬间溃烂了好几块!
有效!这些“材料”彼此克制,或者,那“饲梦之主”的力量排斥这些未处理的“杂质”?
我见状,求生欲爆发,一边躲闪他挥舞的利爪,一边疯狂地将博古架上的琉璃罐朝着他砸去、扔去!
浸泡着人面虫的罐子!
装着扭曲脊椎的罐子!
还有那个最大的、装着婴孩头颅的罐子!
一时间,地窖里碎片横飞,各种颜色的粘稠液体、诡异的生物残骸、刺鼻的怪味混合在一起,如同打开霖狱的脓包!
裘掌柜被这些东西淋得浑身溃烂,惨叫连连,动作也慢了下来。尤其是那个婴孩头颅罐子砸碎后,几颗青白的头颅滚落在地,接触到那些混合的液体,竟突然睁开了空洞的眼睛,发出细微却尖锐的哭泣声!
这哭声似乎对裘掌柜影响极大,他抱着头,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上冒出的白烟更浓了,那惨绿色的眼光明灭不定。
我趁此机会,连滚带爬冲向地窖口!
刚踏上台阶,脚踝却被一只冰冷粘腻的手死死抓住!是裘掌柜!他半个身子烂得见了骨头,却还挣扎着抓住了我!
“想跑……把你的鼻子……留下!”他喉咙里咯咯作响,另一只完好的手,五指如钩,直插我的面门!
我吓得心脏骤停,另一只脚狠狠踹向他溃烂的脸!
“噗嗤!”
他的颧骨似乎塌陷下去,黑黄色的脓血喷溅。
抓着我脚踝的手松了一瞬。
我拼命挣脱,手脚并用地爬上地窖,反手就要拉上那沉重的木门!
就在门板即将合拢的刹那,我看见地窖深处,那幅诡异的画上,那个没有五官的臃肿人形,似乎……微微蠕动了一下!画中猩红的花海翻腾起来!
而裘掌柜烂泥般瘫在地上的身体,猛地抽搐起来,他张大嘴巴,发出非饶、混合着痛苦与狂喜的嚎叫:“主上……享用……最后的……供养吧!”
他整个身体,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迅速干瘪、收缩,所有血肉骨骼仿佛都在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抽取、吸食!眨眼之间,就化作一滩黑灰色的灰烬,堆在他那件空荡荡的衣服里!
而那幅画,颜色变得更加刺眼、鲜活,画职饲梦之主”的轮廓,似乎也稍稍……饱满了一点点?
无边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骨髓!
这邪神,连失败的奴仆也不放过,直接当做最后的“供养”吸干了!
我“砰”地关上地窖门,挂上铜锁,疯了一样冲进雨夜,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闻异轩”。
后来,我报了官,但只掌柜的暴毙,地窖有怪异。官府来人查看,只发现满地狼藉和灰烬,那些琉璃罐碎片和残骸,被当作邪教厌胜之物处理了。那幅画却不见了踪影。
“闻异轩”被封,渐渐被人遗忘。
我大病一场,嗅觉几乎全废,再也闻不到任何细致的香味,只能勉强分辨浓烈的气味。这或许是幸事。
只是,偶尔在深夜里,半梦半醒间,我似乎还能闻到那股甜腥腐烂混合铁锈纸张的怪味,隐隐约约,萦绕不散。
有时走在街上,看见某个脸色青白、眼神飘忽的富贵人物,身上带着一丝不寻常的、诱人又令人不安的香气,我就会远远躲开,心底发寒。
我不知道那“饲梦之主”是否还在,那幅画流落到了何处,又有谁,在继续着这以魂饲香、以命换欲的恐怖交易。
裘掌柜化为灰烬前那声嚎叫,时常在我耳边回响。
他的是“最后的供养”吗?
也许,对他而言是最后的。
但对那画中的东西而言,或许,只是一顿微不足道的点心。
这人间,最不缺的,就是被欲望迷了心窍,自愿走向祭坛的“裘掌柜”和“黄公公”们。
所以啊,各位爷,听我一句劝,这世上有些“香”,它醉人,它迷人,它能让你心想事成,可那香气底下埋着的,是实实在在的白骨和冤魂!
咱还是老老实实,闻点花香、檀香、饭菜香,比什么都强!
那勾着你魂儿、引着你贪念的异香,躲远点儿!那可不是通往极乐的路,那是直通“饲梦之主”肠胃的滑梯!
得嘞,今儿就到这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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