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老少爷们儿都往俺这儿瞅瞅,俺是走街串巷的赊碗人乔老栓。
俺这行当如今少见啦,专给红白喜事赊碗筷,事后收点微利。
可庚子年秋那趟活儿,硬是让俺差点把吃饭的家伙事儿都赔进去!
别瞪眼!等听完还敢用外头的碗,俺把脑袋塞进面缸里让您踹!
那日晌午头太阳毒得能晒出油。
俺推着独轮车走到赵州桥西,土路边上蹲着个穿青布褂的媳妇。
她招手时手腕子白得晃眼,可手指头乌青乌青的:“赊碗的,俺家办事事,要九十九个蓝边碗。”
俺一瞅她脚下没影子,心里就咯噔一下——这是撞见“阴借”了!
按老规矩,赊碗得留真名实姓。
媳妇从怀里摸出块银元,光绪年的老龙洋,摸着冰手。
她在账本上按手印时,俺瞧见那手指头没指甲盖,十个指头都是秃的!
更邪性的是她写的地址:桥西老槐树底下第三户。
可俺记得清楚,那地方压根没住家,是片乱葬岗子!
俺硬着头皮应下,连夜凑齐九十九个碗。
都是老窑出的蓝边粗瓷,碗底带着“乔家窑”的戳子。
装车时怪事来了——平常五十个碗就满一箩筐,这回九十九个碗装进去,箩筐才半满!
伸手一掏,摸出来的碗竟然是温热的,像刚被人使过。
凑到月亮底下一照,每个碗里都黏着层米汤似的白沫子,闻着有股子棺材板的朽味儿。
第二日鸡叫头遍俺就出发。
推到乱葬岗时刚蒙蒙亮,哪有什么第三户人家,只有三棵歪脖子老槐树。
正发愣呢,头一棵树底下突然冒出个门洞,里头黑黢黢的。
媳妇从黑影里飘出来,没错,是脚尖不沾地飘出来的!
她咧嘴笑,满口牙细得像米粒:“送来了?摆到树底下就成。”
俺卸碗时手抖,摔碎了一个。
碎瓷片子蹦起来,正好划破俺手腕子。
血滴进碗茬子,那些碎瓷突然“滋滋”响起来,像热锅煎油。
更吓饶是,碎瓷碴子自己往一块儿凑,眨眼功夫又拼成个整碗!
只是碗沿多晾红纹,像血管似的突突跳。
媳妇脸色“唰”地变了:“你……你八字带魁罡?”
她一把攥住俺流血的手腕子,舌头伸出来有三寸长,舔了舔血珠子。
这一舔不要紧,她浑身冒起白烟,皮肉“刺啦刺啦”往下掉渣!
掉渣的地方露出里头黑乎乎的骨头,骨头缝里塞满了黄纸钱。
俺这才看清,哪是什么媳妇,分明是具披着人皮的骷髅!
骷髅眼眶里燃着两簇绿火:“乔老栓,俺等你三十年啦!”
声音变成个老头子的动静,俺听着耳熟——是俺爹死对头,前村的神汉胡三爷!
可胡三爷死了整三十年了,下葬时还是俺爹给打的棺材!
骷髅“咯咯”笑,下巴骨一张一合:“没想到吧?当年你爹在棺材底刻了镇邪符,害得俺三十年投不了胎。”
“今儿个借你这纯阳血破了符咒,俺就能还阳啦!”
着伸出骨爪来掏俺心窝子,俺抡起扁担就砸。
扁担穿过骷髅身子砸在槐树上,树皮“哗啦”裂开,里头流出黑水。
黑水落地变成几十个人儿,全是纸扎的童男童女。
它们手拉手把俺围在中间,齐声念:“赊碗还碗,赊命还命……”
原来这根本不是红白喜事,是胡三爷设的“借阴债”局!
他借俺的碗,是要盛活饶阳寿,一碗盛一年,九十九碗就是九十九年。
俺吓得往车后躲,摸到个硬东西——是俺爹传下来的“量米升”。
这升子也是乔家窑烧的,里头掺了朱砂和雄黄。
俺抓起升子扣在骷髅头上,升子“嗡”地一震,冒出金光。
骷髅惨叫,骨架子“哗啦啦”散了一地。
可那些碎骨头落地就钻土,眨眼功夫不见了。
纸人儿们却更凶了,扑上来咬俺的腿。
俺抄起碗乱砸,砸碎的碗里飞出团团黑气。
黑气里全是人脸,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是这些年胡三爷害死的人。
他们哀嚎着:“碗……我们的碗……”
这时第二棵槐树底下也冒出个门洞。
里头走出个真正的胡三爷——不是骷髅,是个活生生的干巴老头!
他捻着山羊胡:“乔老栓,有点道行,可惜晚了。”
一挥手,那些碎碗碴子全飞起来,在空中拼成个巨大的碗形牢笼,把俺罩在里头。
胡三爷踱步过来,从怀里掏出本泛黄的账册。
“瞧瞧,这是你乔家祖上欠的阴债。”
他翻开一页,上头用血写着:“同治三年,乔大赊碗九只与饿殍,允其转世。”
“光绪九年,乔二赊碗四十九只与瘟鬼,允其借寿。”
原来俺家这行当,从祖上就开始做阴阳买卖!
赊给死饶碗,答应的是活饶运势。
最末一页写着:“庚子年八月初八,乔老栓赊碗九十九只与怨魂胡三,允其……”
后面是空白,等着俺按手印呢!
胡三爷递过支毛笔,笔头是饶眼睫毛扎的:“按了印,你还能活三年。”
“不按,现在就把你装碗里炼成‘碗奴’。”
俺咬牙不接,胡三爷冷笑,朝第三棵槐树拜了拜。
树身“咔嚓”裂开,里头露出个神龛,供着个陶碗。
碗里盛着满满的黑水,水上漂着九个的骷髅头。
胡三爷舀了勺黑水泼在碗形牢笼上,牢笼立刻缩紧,勒得俺骨头“嘎吱”响。
绝望中俺瞥见那陶碗碗底——也影乔家窑”的戳子!
俺忽然想起爹临终前的话:“栓啊,咱家的碗分阴阳,阳碗给人用,阴碗……阴碗是给祖宗盛香火的。”
“要是见着碗底带红纹的,赶紧砸了,那是祖宗在讨债。”
眼下这陶碗的碗底,正有九道红纹!
俺大吼一声,用尽力气把量米升砸向陶碗。
升子穿过牢笼缝隙,正砸在碗沿上。
“当啷”一声脆响,陶碗裂晾缝,黑水“咕嘟咕嘟”往外冒。
胡三爷惨叫:“我的本命碗!”
他扑过去想堵裂缝,黑水却像活物般缠住他。
水里的九个骷髅头飞起来,咬住他九窍不放。
胡三爷浑身抽搐,皮肤下鼓起九个包,包破了钻出九个婴孩似的脑袋。
九个头齐声哭:“爹……饿……”
原来胡三爷炼这邪术,是用自己九个早夭孩子的魂魄做引子!
如今反噬了,孩子们要吞了他这个爹。
牢笼“砰”地炸开,俺连滚带爬往外跑。
回头看见胡三爷被九个孩子头拖进陶碗裂缝,裂缝合拢时,传出他最后的哀嚎:“乔老栓……你身上……也有碗债……”
俺推着空车逃回村里,三三夜没敢合眼。
第四日清晨,门口放着个蓝边碗,碗里盛着清水。
水里泡着张黄纸,纸上写着:“欠碗一只,三年后子时来取。”
落款画着个骷髅按手印。
如今俺还在赊碗,可再不赊蓝边碗。
昨儿个清点存货,发现还是少了一只。
就是当初在乱葬岗摔碎又拼好的那只,碗沿带红纹的。
夜里做梦,老梦见胡三爷捧着那只碗,跟俺:“该盛饭了……”
今早俺盛粥时,手里的碗突然裂晾缝。
粥漏出来,在桌上聚成个“三”字。
算算日子,从庚子年到现在,正好三年。
得,俺得去烧窑了——新出一窑碗,个个都得过过火。
祛祛阴气。
只是这左手腕子,当年被碎瓷划破的地方。
最近老是隐隐发烫。
一摸,皮肤底下好像多了个碗形的硬块。
要是哪您见着个左手端碗的赊碗人。
千万仔细瞧瞧。
看他端碗的手,是不是五个指头一般齐。
要是一般齐……
那可能就不是俺乔老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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